第92章 181.
六月末，又是一年中燥热最浓重的时候，叶子上的绿浓郁得仿佛就要滴下来。
叶脉在叶片上延伸的纹路，像极了每个人的人生走向。
有人相遇，有人就此分别。
季蓝栀在毕业这一天重回南清大学，凭着校友卡进了学校，四处都是在拍毕业照的学生。
要好的闺蜜，羞怯的情侣。
未曾说出口的话，隐埋在心底的爱意。
恍惚间，距离她当时毕业，也已经过去了五年。
看着那一张张稚嫩的面孔上放肆的笑容，季蓝栀在他们身上看到了那年的自己。
那年毕业的自己，心里想着些什么，季蓝栀已经开始记不清。
那年和同学分开，四散天涯，谁也不知道彼此未来过的是什么日子。
有人在外打拼，一年又一年；有人组建家庭，扛起太过沉重的责任；有人投资创业，碰壁又顿悟。
也有人，一直停留在原地，等一个人回头等了很久。
不管曾经的我们走散还是重遇，只求让那段美好的岁月一直温柔在回忆里吧。
今天本来季蓝栀想叫上施宁晨一起回母校看看，结果他临时接到一个手术来不了了。
急诊科太忙了，以前季蓝栀没和施宁晨重修于好的时候都不知道他原来过了那么久的辛苦日子。直到现在他们两个人安定下来，施宁晨经常忙所以两个人有时候不能有大块时间在一起。
有时候半夜回家，施宁晨怕吵醒季蓝栀总是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尽量发出小一点的声音，结果发现季蓝栀也没睡，赶赶工作顺便等他。
他们两个人视线对上，困意瞬间烟消云散，相视一笑。
在爱里的人，就连对视都是一件幸福的事。
走在林荫路上，一片枝繁叶茂的景色，又是一年夏，一年又一年……
“您好，请问您是同学吗？”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季蓝栀回头，是一位穿着学士服的女孩。
季蓝栀浅笑，脸上本来倾落的阳光被树叶遮住，但却始终磨灭不了她唇边笑意。
“我已经毕业五年了，不再是同学了。”
季蓝栀笑着摇摇头回应她，女孩连忙说了一声学姐好。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穿学士服的女孩点点头，脸颊有些微红，眼里都是兴奋的闪烁。
“能麻烦学姐帮我拍几张照片吗？”
季蓝栀接过她的手机，温柔地回应她：“当然可以。”
女孩把手机给季蓝栀之后，朝身后的人招了一下手。
“顾长风！快来呀！”
季蓝栀看见老远跑来一个小伙子，一边跑一边怕把学士帽弄掉了，小心翼翼地护着。
男孩跑过来自动站在女孩身边，两个人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
那天太阳有些足，晒得女孩脸上有些微微脱妆，男生瞅见从兜里找出干净的纸巾仔仔细细给她擦脸上的汗珠。
女孩红着脸推他的胳膊：“学姐还在呢……”
男孩脸上的表情认真没回复她，仿佛只有眼前这一件事最重要。
合影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了一大部分阳光，小心翼翼地翻开男孩的心，都是细节，都是无微不至。
季蓝栀看着他们，强忍下眼眶里的眼热，照片定格的那瞬间，将会是最美好也是最幸福的开始。
之后女孩还拉了几个好姐妹一起拍照，季蓝栀因为工作和摄影有关，拍起来得心应手，女孩连连惊叹挽着季蓝栀的手臂，就连男朋友都给抛下了。
一个瞬间，季蓝栀看见女孩书包上挂着的钥匙扣，停住脚下的步伐，愣住在那。
“你是天文系的吗？”
那个钥匙扣，是天文系学生独有的文创。
“对啊。”话说完女孩也没忍住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惊喜的表情看向季蓝栀，“学姐！难道你也是！”
还没等季蓝栀回话，女孩已经笑出声，银铃般的声音闯荡在绿色浓郁的盛夏，宛若永不休止的音符。
“竟然是我的直系学姐！”
她拉着季蓝栀到一旁的木椅坐下，说什么也要加季蓝栀的联系方式。
女孩要加她的企鹅账号，季蓝栀打开手机，她已经很久没有登自己的qq了，于是便打开。
她点进自己的个人主页，果不其然都落灰了，访客记录多了几条。
季蓝栀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可能有人看到了她空间里的东西，反正也不知道她是谁，以前的她发的都是一些自己看了还忍不住脸红的纠结语录。
季蓝栀就这么点开了访客，在看清是谁进入她空间之后，手机差点从手里脱落。
她颤抖着指尖再次点开查看。
不会的……不会的……
指尖一抖，刚好触碰到屏幕，已经灰下去的界面再次亮起。
上面赫然写着。
181访问了你的空间。
她看了眼时间，第一次访问大约是在五年前他们分手之后的又一年夏天。
而最新一次的访问，是在三天前。
更让季蓝栀感觉慌乱的，是这位181访客的头像，和她一样，准确来说，她偷了施宁晨的微信头像换成了自己的企鹅账号，而如今，被正主找到了。
一旁的学妹喊了她，季蓝栀才回神，连忙通过了学妹的好友申请，通过前，她把自己所有发过的说说都锁上了。
仅自己可见。
做完这一切的季蓝栀，告别了拍毕业照的学妹，一路上她反反复复想一件事，最终得到的结果就是，施宁晨五年前就看过她之前所有发过的文字。
想通这点的她有些无奈地扶额，这哪里是暗恋，藏也没藏住，还是被他看见了。
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季蓝栀还在看之前发过的说说，每一条都曾是她高中青春生活的记录，每一条，都带着当时浓重的情绪。
现在想起，或许可能是因为距离那段时间已经太过遥远，已经不太能感受到青春暗恋到底是这样的感觉。
可能唯一的印象，大抵就是。
太纠结的事，希望你知道，但不是从我口中得知的。
季蓝栀打开了企鹅的通知，有新消息就会直接弹出来。
正当她把车窗推开，一阵风吹进车里，“叮咚”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正是企鹅账号的新通知。
只见那位181，她还没通过的好友，那位最熟悉的“陌生人”，默默访问她全部空间的181。
他发来一条消息，季蓝栀看着那一行字，视线来来回回逡巡，不禁湿了眼眶。
181：暗恋无光，是你的喜欢给我镀了色。
-
杭家再次出现变故的那天，杭思许正在外面和贺郁渊一起吃饭，结果医院那边突然给她打来电话，说是杭母有醒来的迹象。
当时杭思许手上拿着的筷子都掉在桌子上，对面的贺郁渊连忙用手捂住筷子头怕戳到她，之后就看到杭思许火急火燎要往医院赶。
贺郁渊没有半点犹豫：“我和你一起去。”
杭思许没有矫情点头，相处几个月，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不言而喻，如果未来没有什么变故的话，估计会是和眼前的人在一起度过。
路上，杭思许给杭牧打了电话简单说明了情况。杭牧似乎也很吃惊，说了句马上去就挂了电话。
现在杭家，只有他们三个人相互依偎，听到母亲醒来，杭思许觉得最近的头疼都好了许多。
她像个小孩一样拉着贺郁渊的衣袖，笑嘻嘻和他说，我妈妈醒了，边说边掉泪。
贺郁渊看着心疼，连忙给她拭泪，以往在外面那么坚强的女人掉下泪来简直比小女人还小女人，他心软软地塌陷进去一块，里面装的都是她。
刚到医院，杭思许直奔杭母所在的病房，查房出来的医生看见她还和她说了一句。
“病人刚醒来有了些意识，这段时间千万不能刺激她，观察几天看看情况。”
杭思许点点头，说了好几句谢谢医生。
进入病房的时候，贺郁渊站在门外，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进去不太合适，于是在门口等着，不久杭牧便紧跟着来了。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因为上次的事，杭牧总觉得有些尴尬，朝他点点头刚要说什么，结果贺郁渊已经看出他的欲言又止，淡淡回应他。
“你姐姐在里面。”
杭牧张了张口，没有继续说话，也站在门口，两个人以缄默相对。
在病房内的杭思许缓步走到杭母侧面，看她虚弱睁开眼，杭思许喜极而泣。
“妈，你能看见我吗？你能看见我吗？”
杭思许颤抖着在杭母面前挥手，企图唤起她的注意力。
杭母睁开眼，因为长期沉睡眼睛里的光尤其黯淡，似乎空洞得没有任何情绪。
尽管如此，可是比之前的植物状态已经好很多了，杭思许握了一下妈妈的手，还是很凉。
她只有握啊握，才让那冰冷的掌心升一点温，可是杭母还是盯着天花板，眼神似乎定格在那里了一样。
杭思许虽然疑惑，但是想起刚刚医生说过需要观察期这件事，倒也理解。
于是，杭思许低声和杭母说了句我让弟弟进来，又轻轻握了一下妈妈的手，于是推开门走出去。
他们谁都没注意，在开门的时候，一个人的身影暴露了出来，躺在病床上的杭母眼神一转，死死盯着那个背影，用力到眼球都在往外凸。
见杭思许出来，贺郁渊走过去拥住她，没有说什么话，只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却让杭思许觉得，这辈子或许不会再有一个人对她这样好。好到她那颗长满刺的心脏都舍不得对他兵戎相向，只想全心全意抱住眼前这个人。
换杭牧进去的时候，杭思许和贺郁渊在门口找个椅子坐下了。
杭思许靠在贺郁渊的肩膀上，一只手和他的紧紧相握，掌心交叠的位置渐渐升温。
他们椅背上面就是窗户，那天天气很好，阳光自窗外倾落，在他们肩膀处留下一抹温柔的热度。
似乎只是这样紧紧靠着，就能生出澎湃的爱意来，在他们脚下投射的影子，就这样绵延到岁月尽头，也好。
“贺郁渊。”
杭思许语气蔫蔫的，贺郁渊听见她喊自己名字的时候低头，只能看到她的发顶。
“在呢。”
杭思许感觉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
没等到下文的贺郁渊也没说话，两个人无言地坐着，似乎很多事情就算不说也能明白。
没停留多久，杭牧就出来了，说上个厕所但不知道在哪个位置，贺郁渊站起身给他指了一下，也就因为这再次站起的动作，让病房内的杭母注意到了。
病房内的她，浑身都在使劲，僵硬的身体像一条躺在地上脱水的鱼。目光却死死盯着那一抹翻飞的黑色衣角，手指用力绷起。
杭思许站在门口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贺郁渊看到她站的位置也凑过来，双手揽住她的掌心，企图用这样笨拙的方法让杭思许心里好受一些。
指尖刚碰上，病房内就发出了剧烈的声响，一声比一声刺耳。
出什么事了？
杭思许目光一凛，连忙推开病房的门。
贺郁渊因为着急一起跟着她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竟是杭母使尽全力摘下了自己的氧气罩。
躺在那，就因为这几秒的原因，看上去似乎已经没了气息。
杭思许眼里的情绪一点点走向崩溃，像疯了一样冲过去，贺郁渊则跑出去找医生，病房里一团乱，不久便被一团杂乱的脚步声替代。
就像有些注定悲惨的结局，仅仅只掀开一角，就残酷无比。
让人感觉到伤怀的时候，不曾想到这仅仅只是痛苦的第一道关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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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兴辉放下手里的茶杯，看着坐在他侧面的男人，如今已经拥有足够的能力独当一面。
眼前这个让他觉得成熟的人，是他曾经没怎么关心过的儿子，也是他曾经不愿意回忆的过往。
很多有关施宁晨的事情，他都已经记不清了。
施宁晨看着一直以来没给过他多少爱意的父亲，视线淡淡的，和看待陌生人没有什么区别。
视线一转，看他手里斟着茶水的动作，娴熟、稳健。就连他这个人看上去也是那样不怒自威，在部队里受人爱戴。
可实际上，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能深谙他的自私和冷漠。
施宁晨在很早以前就明白，在施兴辉的观念里，他和妈妈是家里多余的人，所以这个家。
他不经意地环视一周。
大抵是最后一次来了。
如果不是有些话要说，他也不会想跑来这一趟。
当他有了自己的家之后，似乎觉得曾经那些因为不理解、被排斥而产生的痛苦，都在逐渐淡去。
所以他很幸运，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施宁晨从没觉得自己做过这么正确的决定。
“想说什么。”
施兴辉抿了一口茶水，声音很沉，像有铅块在语气后面吊着。
“我和她在一起了。”
施宁晨言简意赅，没有接施兴辉递过来的茶水。
他是通知，从来都不是征求施兴辉的同意。
当年的事，施宁晨知道施兴辉多多少少也参与了，他就算没见到，大概也知道是怎样的情况。
施兴辉动作微顿：“想好了？”
“嗯。”
施兴辉放下了瓷杯，面容看上去极为平静，他认真的目光来来回回打量施宁晨，打量这个他现在越来越看不懂的儿子。
一身反骨，从来没让人真心放心过。
明明是父子，却还不如陌生人。
施兴辉那样的人，身居高位受人阿谀奉承惯了，哪里会替别人着想，生来狂妄又自负，自然不会反思什么，哪怕是做错的事。
是错还是对，他从来都没放在眼里过。
走到现在，全是施宁晨不想把场面弄得太糟糕，可是施兴辉永远都不会懂。
而他，也永远不会再多出一句解释。
“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以后所有和你有关的事我都不会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施兴辉说这话的时候，像被人卸去了浑身的力气，后背靠向沙发，似乎已经不耐。
施宁晨没有说话，径直从门离开，只不过在跨过那道门槛的时候，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
明明都在眼前这个人身上失望了那么多次，他还是每次都抱着那可笑的期待。
或许从没得到过的东西，看着别人拥有，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做了无数次自我建设，再看到自己也很难不眼热。
不过以后，就不是他眼热，而是他，不再需要了。
男人脚步顿了一秒，然后没有留恋地离开。
院子里的冬青树看似照旧枝繁叶茂，其实内心已空，不久就会衰败。
一片树叶落在刚刚事施宁晨踩过的地方，无声无息。
于是，再不见繁盛景象。
……
181：你在哪？
白日梦想家：想我了？
181：嗯，想你了。
白日梦想家：旧椿巷老地方，不见不散。
白日梦想家：不过……你能告诉我，你昵称里的181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施宁晨微哂，她果然还是问出这个问题了。
181：181是你。
白日梦想家：？
181：对你不是三分钟热度。
施宁晨收了手机，想到可以见到那个人的身影，好像刚刚的经历，带着些怅然若失的情绪，已经逐渐消散。
我很想你，我的181。
施宁晨直视阳光，唇角微弯。
嗯，今天是一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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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蓝栀在旧椿巷等施宁晨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一家新店开业，门口站了一只可达鸭的人形玩偶。
她眼神一转，想出了个奇奇怪怪的想法，找店家租了这个可达鸭的人偶服，可以套在身上的那种，决定给施宁晨一个惊喜。
老远就看到男人长身而立站在那，季蓝栀抿唇偷笑戴上“鸭头”的部分，一步步笨拙地往那边走。
周围路过的人有举起手机对着她拍照的，有小孩子咿咿呀呀笑着的，但都没有凑上去。
老远，施宁晨收了手机，看着不断向自己靠近的可达鸭人偶，没忍住笑出声。
他张开怀抱，笑得一脸纵容，看了一眼人偶大小，挑了挑眉。
估计抱不住，但她给他的心意，他一定全都接住。
季蓝栀穿上人偶服之后身体变得笨重许多，从空隙中看到施宁晨如同月光般柔和的目光，鼻尖微酸。
眼前落下的黑暗，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怯懦敏感的自己，不敢言说的喜欢，不能大方说给他听的心意，在这些年后，都被他一一知晓。
然后弥补给她的爱意，一点也没比那年少。
一步一步往前走，他也往这边走，因为知道只有他的短短，才会这么可爱。
喜欢和爱，一直在他们空缺的时间里来回奏响，只要你回头，我就一定站在你能看见的地方。
感谢你，赐我一场永不消逝的沸热，一直滚烫到今天，我都还爱着你。
我的少年，我喜欢他。
喜欢他轻狂张扬，喜欢他言笑晏晏。
喜欢他一腔少年热气，永不溃败。
我深爱他的坦荡与自若，告诉我这个盛大的青春会一直朝着我所爱之处奔腾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