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竹晴
那天,季蓝栀和施宁晨一起上楼,一起走入窄窄的楼梯间,这次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将他们分开。
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不管是心酸的,难过的还是幸福的,都已经是过去。
只有在我们都走向幸福的一瞬,才知道原来是生活中的痛苦太过寻常,所以也正因为如此,任何一点希望看上去都格外珍贵。
我们感激每一点如同星子般细碎的希望,并将其拾起然后小心翼翼地揣好,迎接下一个未知的黎明。
无法用希望消减痛苦的我们,如果真的有一个能够陪在你身边的人,真是太幸福了。
再次进入家门的时候,丁兆生从屋里抱出来了一只猫,身上是橘白相间的花纹,季蓝栀第一眼上的时候总觉得眼熟,但是没太想起来自己在哪里曾经见过它。
施宁晨见季蓝栀摸着小猫的后背,想起了那个很冷的天,女孩蹲在街角吃盒饭的摄影,单薄又瘦弱。
当时有一只小猫在她的脚边玩纸团,一样的孤单,一样的令人感觉到心酸。
当时的他,带不走季蓝栀,所以只能让这只瘦弱的小猫有一个家。
他想了想,还是去找饭店的老板,他又想了想,还是带小猫离开了外面阴寒的天气。
不过,如果他现在告诉了季蓝栀这件事,恐怕她会知道自己看见她当初吃盒饭的事情,所以就让这件事,成为永久的秘密吧。
现在拥有了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施宁晨看到女孩唇边的笑,眼中温柔更甚。
现在,他是真的能感觉到,全世界已经来到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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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滑雪之后,感觉到杭思许对自己已经不再和最开始交流那样有些陌生,贺郁渊欣喜若狂,就像是尝到了甜头的小伙子,几乎一有休假时间就往竹晴跑。
而且每次去的时候,他多多少少都会带一点好吃的“贿赂”秦阮,以此多打听打听杭思许的爱好,这不今天刚来,就看到秦阮正在收拾桌子上的餐具。
贺郁渊把单独带来的小份柠檬芝士放在吧台上,这是单独给秦阮的。
他问了一句:“你们老板呢?”
秦阮刚收拾好手头的东西,看到柠檬芝士眼睛都亮了,转头回了他一句:“老板好像就在门口呢,你进来的时候没看到吗?”
贺郁渊沉默,今天他是从另一条路走进来的,因为心里想着事结果坐车坐过站了,于是就没从之前的路进来。
放下手里的东西,贺郁渊推门走了出去。
沿着之前熟悉的那条路走,结果还没走到出口,就看见杭思许和一个男人站在一起。
他先是眉头一皱,然后凑近才听到他们谈论的内容。
“姐,妈最近情况不太好,手术费又需要加上一笔……”
姐?他是杭思许的弟弟?
贺郁渊眉头一松,没再走近,只是靠在一棵树后。
杭思许眉间微蹙,下一秒她笑着揉揉杭牧的头,一开始下意识本想弯腰去摸他的头,但是这些年曾经瘦弱的少年已经长大,身姿愈发挺拔,都已经比她高出不少。
她也无法像小时候那样去摸杭牧的头了。
时间流逝,也有很多让人感觉到遗憾的地方。
“你好好读你的书就行,你还在读博,先把博士读下来,钱的问题你不用考虑,我明天去医院交。”
“之后需要留电话就把我的写上去,医院那边通知直接告诉我就好。”
杭牧得到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满意,眉宇间有些凌厉的少年如今也已经步入一个成熟的年纪。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别扭,好像在杭思许这个姐姐面前还是永远还是个孩子。
“姐,我不想让你一个人背负,最近师哥给我推荐了一个兼职……”
杭思许看着他,倏地笑了。
“都说了不用你出钱,更不用去做什么乱糟糟的兼职,我不是说了吗你就好好的读你的书,然后有一个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就好。”
杭牧被她这么一说,有种热血沸汤但被否定的感觉,心里想什么就写在脸上,这么多年还像个没长大的样子。
“几年前你就不让我这不让我那的,现在仍旧要把这一件事都揽在你自己身上。就连你出国追爱我也没说什么啊,最多和你闹了一段时间的别扭……”
说到最后,杭牧的声音渐小。
杭思许笑容微敛。
出国追爱,这是杭思许最不愿意被提及的痛处。
当时的她就像个被欺骗的可怜人,在异国他乡连酒店都找不到,而事情的一开始,是那个男人说国外有几所大学或许适合杭牧读。
而在这之前,杭牧曾说过自己特别想去国外读书,所以她才打听的。
而这些,杭思许从来都没和杭牧说过。
她知道她这个弟弟有时候心高气傲,必须遇到比自己强的人或者真真切切撞到南墙才会有所改变,别人的说教他从来不会真正往心里去。
所以,杭思许在那样的家庭里被迫成长,她能有今天的样子,都是被生活里的残酷推着。
十几岁的小姑娘,刚步入大学也是对未来充满憧憬,可是自从祖母去世,父亲欠债跑了还背着所有人组建新的家庭,妈妈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神智不清,杭思许发现人生果然还是痛苦更多。
正因为痛苦多,所以像爱这样温暖的东西才更加可贵。
可是日子苦,也还是要过,杭思许从来不是孑然一身,所以她也做不到足够潇洒地解脱。
她从未有过不好的念头,她只是觉着人生一开始也就是从出生开始,自己手里可用的牌都可以看得到,但是命运会怎么教你打牌又是另外一码事。
一副好牌,也有可能打得稀烂,而一副看上去不那么顺利的牌,也未必不能逆风翻盘。
所以人生和人,又何尝不是双向选择?
她不是那么相信命,只是某一刻,不得不被迫着成长罢了。
多年前的那个男人教她学会背叛,多年来自己一直用冷漠的外表佯装成带刺的样子,是因为她也不知道真诚到底是什么样子。
许久藏在黑暗里的人,都快忘了光是什么样子。
可是她前段时间遇见了个男人,倒是让她在他身上看到了也许未来的真诚将会是什么样子。
他笨拙,有时候带了点木讷;他做事直接,情绪都写在脸上;他不会掩藏自己的目的,但这段时间也算是真心实意地对她。
杭思许发觉,原来真心是可以感觉到的。
如果她有机会的话,倒是也许不会拒绝他。
脑袋里划过一抹难以捉摸的刺痛,杭思许闭上了眼,而杭牧似乎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于是悻悻闭上了嘴。
“你真的以为你姐姐出国是为了什么?”
一道偏低偏冷的声音闯进他们之中,杭思许愣怔地回眸,只见贺郁渊脚步沉稳地一步步往这边走。
她从来都没见过贺郁渊这个样子,以往面对她的时候,贺郁渊总是嬉皮笑脸的,捉弄她之后露出狡黠得意的表情。
而此刻,她在贺郁渊身上看到了一种很冷冽的气息,眸光也是冷的。
杭思许怔怔看着贺郁渊走到自己身边,看到他那冷冷的目光注视的是杭牧。
杭牧不知道突然冒出来这个男人是谁,只是那样肃杀又带着暗芒的目光看得他有些起鸡皮疙瘩。
“你谁啊你。”
但看他姐姐的目光,应该是认识眼前这个男人的。
“五年前你姐姐出国……”
杭思许知道贺郁渊要说什么,有些急切地拉住他的手:“贺郁渊,别说。”
下一秒,她对上了贺郁渊的目光,还是和之前一样柔和,一样令人沉醉。
她仿佛真的可以看到贺郁渊眼底扛起了责任,凝聚了坚持。
杭思许在那样的目光里慢慢松开抓着贺郁渊的手,结果刚要垂下就被男人紧紧握住,紧到这辈子都不想放开她似的。
他手心的茧磨着她的手背,杭思许感觉自己的心跳频率加快了几分。
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支撑和温暖了?
贺郁渊握紧杭思许的手之后,目光重新落到杭牧身上,字字明晰。
“她出国,是为了那个男人口中适合在国外读的大学,结果没想到你姐遇到了骗子,在国外差点都找不到住的地方。”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第一次见到你姐的时候,她正坐在机场外的椅子上拖着行李哭。”
“这些你都不知道。”
杭思许微怔,原来面包店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说完这些,贺郁渊就拉着杭思许走,杭思许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手上的力道挣扎不开,她无奈地回头和杭牧说。
“小牧,你先回去吧,回头联系。”
很快,那两人的身影离开了杭牧的视线。
他站在原地,感觉浑身都僵了,半晌,他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姐,我好想去国外读大学,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你想好了吗?去哪?”
“还不知道,如果有机会的吧。”
杭思许当时停下手里正在忙的事,特别认真看了一眼杭牧,然后笑着说:“一定会有机会的,我们小牧这么努力。”
原来,他的这个姐姐,从来背负的东西都比他多太多了。
他能稳定学习,他能不愁吃穿,都是原来姐姐没有得到的,所以才让不能让她唯一的弟弟再经历一次。
所以她放弃了保研,选择四处找工作撑起这个家。
杭牧在冷风里站了很久,如今已经如春天气早已不似冬天那般寒冷,可是杭牧却觉得,要是再冷一点就好了。
……
“贺郁渊,我怎么觉得你刚刚好像和之前不同了?”
杭思许被他牵着,对方脚步慢下来,似乎是在适应她的步伐频率。
贺郁渊抿紧唇,偏头看了她一眼。
“我们才认识多长时间,你就觉得我和之前有不同了?”
倒像是个憋着气的小媳妇,杭思许忍俊不禁拽了拽他的手:“那你想多和我认识认识吗?”
这一句,似是邀请,贺郁渊听出来了,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诧异。
随即笑了,他也不想隐藏自己的真心。
“想。”
“那你走到我左边来,牵着我的左手。”
杭思许俏皮地和他说了这句,贺郁渊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左边,但还是点点头照做了。
他站在她的左边,牵着她的左手。
杭思许拉着他的手往前走,目光里似乎染上了某种喜悦的色彩。
她的幸福,是不是也快来呢?
-
季蓝栀下午没工作正要离开工作室的时候,杭思许给她发了条微信,问她能不能去店里看一会。
她没多想,正好好久也没去竹晴了,于是很干脆地答应下来。
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倏忽想起今天早上刚和施宁晨说过可能中午下班就回去了,现在看时间估计不行,于是给他微信留了言。
季蓝栀盯着屏幕好几秒,对面还是没回复,应该还是在忙,于是便揣了手机出门。
……
另一边,第一医院急诊科。
施宁晨倒是没在手术室里,而是接待了一位特殊的“病人”。
他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看着坐在他诊室里空出来椅子上容貌不俗的男人,质感柔和的长款黑色风衣外套里搭修身针织衫,浑身上下透着一种矜贵的柔和。眼神落在他刚刚挂号的这位施医生身上,目光讳莫如深。
十五分钟以前,施宁晨刚好排到下午第10号病人,也是最后一位,外面自动电子报名字。
“请韩江宁到9号诊室就诊。”
“请——”
电子音正要响第二遍,施宁晨所在的9号诊室就已经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门。
施宁晨没抬头,右手执笔正在写字,伸手刚要接过对方的病历本,结果半天都没接到,倒是抓了一团空气。
他疑惑地抬头,正好看见男人困惑的表情和正要递上来的手,他一脸黑线地收回了原本摊开的掌心。
一时间空气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施宁晨停下手里正在写东西的笔抬起头,面上维持着对病人惯有的冷静。
“请问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对面的男人坐下,面容自在,似乎是觉得自己不太像是病的样子,于是假装咳嗽了几声。
“咳咳,可能有点感冒吧。”
“病历本有吗?”
“什么?”
施宁晨无奈,这人是不是没来过医院?于是耐心解释道:“出门左手边前台挂号处,一块钱一个。”
那人思忖了两秒,鼻梁上架着的银框眼镜边缘在灯光下镶了一点白色,发出莹润的光。
他眼中有思索,也有挣扎。
“我一会出去买,但是医生,我能不能先挂个水?就是看起来……”
“有点让人心疼的那种?”
施宁晨停下手里正拿着开药单子的手,认真打量着眼前看上去无比正常的人,一丝病态都没有的人。
他看了许久,才发现他是真看不懂这个人。
“你的病开点药就行,不用挂水。”
男人似乎有些着急道:“医生,我是认真的,认真想挂一瓶水。”
施宁晨把药单放在桌子上。
这一刻他是无比肯定,眼前这位名叫——
他看了一眼电脑。
眼前这位名叫韩江宁的“病人”,是真的一点病也没有。
……
十分钟后,他看着已经“挂上水”的韩江宁,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这位病人的强烈要求下,施宁晨特地在诊室里给他找了个空下来的椅子。刚好他办公室里有一套挂水的模型,有时候教新来的医生如何正确挂水使的。上面的针是钝头,不会真的刺到皮肤里,只是固定好的样子看着像挂水。
施宁晨见他一定要挂水,也只能想出来这么个办法,没想到对方欣然接受,没有半点不同意的样子。
悠哉悠哉坐在椅子上的韩江宁自动忽视施宁晨探究的目光,用没有“挂水”的手对着自己“挂水”的手拍了好几张照片。
可那男人的脸上,哪里有痛苦的样子,还一脸餍足,像是某种目的终于达到。
“你为什么对挂水这么执着?”
施宁晨靠在办公桌前,看着眼前的男人,瞳孔里的情绪愈发深沉。
韩江宁把照片发给某个人之后,意犹未尽地收了手机,顺手拍了拍上身的衣角,语气淡却认真。
“这是我追我女朋友的苦肉计呢。”
施宁晨没想到这个原因,唇角微勾,苦肉计,倒是个不错的想法。
不过他好像受伤有点难,要不然下次用苦肉计时候就和短短说,我其实医者不自医。
满腹小九九的施宁晨听到门外的敲门声时还愣了一下,他回身看向电脑,也没有新的病人挂号啊?
拉开门,他看见了门外的女孩,白色的毛呢大衣上是一张秀美至极的脸,一头黑长直披肩发,典型的江南长相。
“啪嗒。”
施宁晨往后看,只见刚刚淡定得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此刻慌乱站起,就连说出的话也木讷了几分。
“你……你怎么来了?”
施宁晨看他们彼此的眼神,眼底划过一丝带着笑意的了然。
那样的眼神一看到就知道剩下的事该由他们自己去解决,于是打了个招呼离开了诊室。
他也要去见他的女朋友了。
那诊室门口上挂着的红色数字9,格外明显。
……
季蓝栀刚到竹晴,就收到了施宁晨的消息,说是晚一会来竹晴找她。
放下手里的包,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季蓝栀喊了一声“来啦”,推开门的时候,看见了熟悉的人。
去年年底的一次外拍,她在拍摄地遇到了在附近写生的丁贝平,女孩当时被冻得鼻尖红红可是眼睛里的热爱和温柔却抹不掉,拍摄间隙她们交流甚欢,还交换了联系方式。
后来有一段时间丁贝平去外地,季蓝栀和她说你如果哪天回来,一定要来竹晴找我。
没想到,这样巧合的日子,他们又在这里重遇。
丁贝平进门,似乎还往后面看了一眼,季蓝栀疑惑:“还有别的人吗?”
她羞赧地点点头,没有隐瞒:“可能一会就有了。”
季蓝栀忍俊不禁,想起刚刚施宁晨的微信。
“可能我一会也有。”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那是两个姑娘都知道的心思。
韩江宁刚才让丁贝平先过来,是因为他在刚刚了解到施宁晨和季蓝栀之间的关系之后,也知道季蓝栀此时应该在店里。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刚刚施宁晨那么快离开,也是因为要来这里吧。
这位施医生,他倒是也很难参透。
毕竟有爱人的人,心情都格外相似,无论是多么聪明的人,也都有了因为爱而产生的共通。
韩江宁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唇角微勾。
不过比起公共交通,似乎还是私家车更方便呢。
韩江宁站在巷口,约莫十几分钟,不出意外地等到了相比起他们姗姗来迟的人。
一人仍旧是熟悉的黑色风衣,一人已经换下白大褂穿上一件咖色风衣。
四目相对,一人了然确认,一人疑惑不解。
但从这一刻开始,他们都会知道,此刻就是最幸福的一刻。
原来不止爱人们兜兜转转,拥有爱人的他们,也会陷在某种难言的巧合之中。
然后顿悟,原来我爱你这件事,是如此幸运。
我原来,也是那么放心放自己交到你的手上。
所以别急,别急。
放心,那些相爱的人们,终将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