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微醺
贺郁渊在发现曾经在冰岛邂逅的女人就是杭思许时,没有犹豫地拖着施宁晨去了竹晴。
施宁晨看了一眼时间,还赶得上晚上的加班。
不过他也不是只陪贺郁渊去,更是希望在某个场合见到某个人。
一旁的贺郁渊陷在自己长久的思绪里。
这一路上他都在想,为什么当时杭思许不告诉自己的真名,又为什么选择和他不告而别。
他那段离开冰岛的时候,虽然又去了很多国家,可是总感觉少了些什么。说些让人不相信的,他在之后的生活里,总是会想起杭思许喝醉的那一晚,说起你们男人怎样怎样的。
他每次想起总会忍俊不禁,有时候还会在梦里梦见女人伏案书写的模样。
他在看见有时间通话的战友给自己的女朋友打电话,训练时那么坚毅的汉子打起电话来竟也可以语气柔和似水。
只因为爱。
贺郁渊一个人坐在铁架床边,回想起自己的爱才发现,这真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年少时候好像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曾经喜欢过钟冉澄,曾经约定好要一直做朋友的他们,是他后来才发现他不甘只和她当朋友。
可是时过境迁,那姑娘也有了喜欢的人,并且很幸福。
他好像听话往前走了。
后来,他进入军队,整天没日没夜的艰苦训练把他曾经上学时期养成的懒散和孟浪慢慢磨去,最终站在所有人眼前的,是一个令人心安、值得人依靠的男人。
他有听话好好成长。
谁也不知道走廊里钟冉澄向前奔跑停下回头朝他粲然一笑,说贺郁渊你要好好加油。
他也听话了,并且记了很多年。
但是什么开始慢慢改变这些事情的呢?
好像是那次旅行回来,他总是想起那个自己在冰岛遇到的女人。
第一次见面,是在机场,她好像哭了,之后她替自己解围用当地的钱买了他可以吃的面包。
后来他空出来的一间房给她住,她喝了酒问自己你们男人说的话到底哪句真哪句假,再到最后那张纸条,现在好像还在他大衣的内兜里。
这么多年,自己虽然没有很刻意地去找她,但不可否认的,他发现自己很想再次见到她。
他知道人海茫茫,那一次缘分之后能见面的次数实在是太少了,或许他们就是没缘分,一生只能见一面呢?
结果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自己还可以通过朋友的照片寻得她的踪迹,这是他的无可想象。
贺郁渊没见到她以前掌心紧张得直出汗,正在开车的施宁晨看他这么紧张的样子,没忍住问他怎么了。
贺郁渊把自己在冰岛和杭思许遇见的事情告诉施宁晨,后者的手扶在方向盘上,这个时候刚好需要拐弯,施宁晨握着方向盘微微旋转。
这个世界,有时候大到一个城市都寻找不到她的痕迹,有时候又能小到让认识的人们重聚在一起。
施宁晨看着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腕间的手表在前面挡风里漏下的阳光下闪烁,越发衬得男人掌骨明显,手臂上的青色血管延伸进男人风衣的袖口里面,引人无限遐想。
他瞟了一眼后视镜,微微提唇。
或许,他也可以见到某个人。
某个,见到他就开始慌乱的人。
-
从店里出来的季蓝栀直接去了竹晴,正好下午没有工作可以去店里给杭思许打打下手。
竹晴和南清大学离得很近,所以每次去竹晴的时候季蓝栀都能看到附近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们。
她能看见青涩的少年抹去女朋友唇角残留的饼干屑,她能看见颤抖的唇小心又珍重地说出一句我喜欢你。
每一幅画面,都曾经是他们熟悉的样子。
每一年夏,这里送别一届届毕业生,同时迎接新的同学们,无数青春在这里舒展腰肢,将遍布绿叶的枝条伸向他们的四季。
时间走在很长的洪流里,迈在先前人踏过的很深的脚步上,落在泥泞里的每一滴雨,都曾是照亮她生命里的光点。
但也有那带着痛的泪滴,和雨一起落在地面上,让人分辨不清。
但是季蓝栀知道,那最痛,就是和施宁晨有关。
她忘不了分手那天的大雪,埋葬了她所有的悸动,至此,就算那些心里曾经过不去的事情,也要被迫着过去。
只是那天再次看到那个人,心海还是没忍住泛起一圈圈涟漪,她努力想要控制心里的那阵波动,可是很难。
季蓝栀觉得她好像在施宁晨身上停留了很久的时间,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梳理清楚自己的心。
季蓝栀坐在吧台上指尖敲着玻璃杯发呆,杭思许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疑惑地问了一句。
“短短,想什么呢。”
季蓝栀听见杭思许喊她,露出一个有些牵强的笑容,曲起肘关节托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最近遇见了一个人,是我的初恋,也是唯一喜欢过的人。”
杭思许知道这个时候季蓝栀提起这个人,还带着满面愁容估计是什么不太愉快的经历,于是没说话等着季蓝栀的下文。
季蓝栀微微抬眸,看向吧台上面坠下的小灯泡,上面黑色的灯罩像是落了一层灰,朦朦胧胧连眼光也开始走向模糊。
不知怎么的,她的视线也有些模糊了,眼前仿佛也下了一场大雪。
“思许姐你知道吗?已经五年了,我好像还是没忘记,以至于我现在想起,哪怕见到他,那阵心痛的感觉仍在。”
季蓝栀苦笑着摇摇头,杭思许从吧台一边进去坐在她的对面。
一直没说话的她开了口。
“我在之前认识了一个人,大约在八九年以前,那个时候竹晴刚开始建立,我认识了一个外国的男人。”
不管是谁提起往事,都仿佛被一曲旧忆之歌吹响在耳畔,也不管这件前尘往事隔了多久,酿出来的酒早已可以醉人。
季蓝栀看着杭思许那时常带着万种风情的眉眼,此刻却看起来那么惆怅。
思许姐,到底经历过什么。
“那个时候我刚出校园,一切对这个世界还充满期待。你应该看见过我以前的照片吧,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杭思许倒了两杯温热的水放在他们面前,随即又回到座位上。
季蓝栀点点头,她记得那次是自己捡到了杭思许的身份证,上面的女孩青春靓丽,笑容甜美,可当时见到的杭思许感觉已经成熟太多,和照片上的那个女孩一点也对不上。
“你也觉得好奇吧,为什么那张照片会和真人风格差异会那么大。”
杭思许自问自答:“那是因为天真纯粹都给生活了。”
她淡淡嗤笑一声,望着散发袅袅热气的玻璃杯,似呢喃,也似自言自语:“那张照片就是我刚出大学的时候拍的。”
“那个时候总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经历过一次轰轰烈烈的爱情就够了,和喜欢的人大胆地品尝一次禁果,去这个世界上最适合冒险的地方跳一次伞。”
“以前我总觉得时间很多,足够挥霍。”
“但是发现,生活的残酷磨掉了我对那些期待所有的美好幻想。”
季蓝栀又何尝没有这么想过呢?她时而宽慰自己,劝说自己努力往好的心态发展。
今天杭思许的一番话,倒是更叫自己难过了。
“大学毕业我认识了那个男人之后,他在那一段时间对我很好,陪我从竹晴建立到稳住整个店面。”
“我曾经以为他是爱我的,不顾一切地爱我,因为我也是那样爱他的。”
杭思许眼眸微垂,视线落在吧台上木质的纹路,那么细那么绵长,就像努力斩也斩不断的情丝。
这下真成了剪不断理还乱。
“后来我弟弟想去国外读书,他说自己知道国外的一些大学很适合我弟弟读,顺便我们还可以一起去旅行。”
季蓝栀思忖着,想起了一件事。
当时杭牧打人之后,施宁晨跟在他身后,杭牧似乎说了一句他姐姐是为了什么男人出国。
当时她就觉得不信,杭思许不会抛下的和她有血亲的弟弟,就连出国也是等杭牧在学校学习发展稳定才去的。
现在看起来,误会很深。
“没想到被我弟弟误会的我,在国外,还见识到了一场骗局。那个男人带着我所有的零钱跑了。”
或许每一次成长之所以能让人感觉到深刻,那都是太痛太痛的教训。
“我一个人在冰岛,找不到酒店,当时和一个男人住了一间屋子,倒是那冰冷之中唯一称得上的温暖了。”
季蓝栀望着杭思许安静的面容,那段记忆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久到快要化为腐朽,久到似乎想起,心里已经没有任何的反应和情绪了。
“还好,都过来了。”季蓝栀颇有些感慨。
“是啊,以后有以后的路要走,何必回头看呢?”
杭思许看着自己涂着暗红色的指甲油的手,恍惚间想起自己大学四年像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就连身边女孩子开始戴耳饰戴项链,手上涂着鲜艳的指甲油,自己还是那一副简朴的样子。
可如今的她,距离那个十八岁的她,二十二岁的她,已经很遥远了。
杭思许笑着摇摇头。
何必回头看呢?
季蓝栀指甲碰着玻璃杯,指腹仿佛没贴上杯壁就已经能感觉到那股热度。
真正放下一个人,除了时间这剂万能的药,她自己会不会也要做些什么。
才能释怀,甚至是遗忘。
季蓝栀看了一眼眼前的温水,不自觉笑了一下。
“要是能一醉方休,倒也不是坏事。”
杭思许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从吧台下的饮品去拿了一瓶红酒放到桌子上。
她红唇轻挑,眼眸中的光璀璨夺人。
“倒也未尝不可。”
-
秦阮正舒服地窝在家里,结果下一秒就收到了季蓝栀的消息。
让她带点烧烤过去。
秦阮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就看见季蓝栀发来的红酒照片,顿时从沙发上跳起来。
软软:你们不道德,背着我喝酒!
白日梦想家:(笑)你晚到的话,酒就都被我和思许姐喝完啦~
秦阮火速从衣柜里翻箱倒柜找出衣服套上,一边给季蓝栀发短信。
软软:我的好老板,我还没尝过红酒是什么味道呢,给我留点。(星星眼)
软软:我马上到。
季蓝栀看着发出去的消息,笑个不停。
天色渐昏,微醺夹杂着潮气不断往上涌,玻璃外面隔绝的是冷风,是凛冽,和一颗想见面的心。
……
秦阮在来的路上买了一大兜子烧烤,等她上公交车的时候,孜然炙烤的香味在车厢里格外浓郁,有小孩子闻到那香味还拉着妈妈的衣袖问是什么这么香。
站在公交车里的秦阮看着小孩圆乎乎的脸蛋,忍俊不禁,从衣兜里拿出两颗牛奶糖给她。
她租的房子距离竹晴就几站地,傍晚有些堵车让她比平时晚到了十几分钟。
天色昏暗,但是小巷里有灯光,倒也不是那么令人生畏。
小姑娘戴着围巾,隔老远就看见竹晴门口站着两个人,身姿颀长,加上他们穿的衣服都是暗色在光下照得并不那么清晰。
她谨慎地往前走了几步,刻意放轻放慢步伐,结果没想到还没走几步就踩到了一根枯树枝。
“吱嘎。”
秦阮浑身一僵,再抬眸,成功对上那两个人的视线。
理智战胜了恐惧,她总觉得眼前这两个人很眼熟,可是就是想不起来。
她试探性地问:“请问,你们找谁?”
施宁晨没想到来的是一个小丫头,不过眼前这个人他倒是有些印象,当时大四开学的那个暑假,他是在这里碰见季蓝栀的。
当时贺郁渊的表妹和这里还发生了不太愉快的事,好像就是和眼前这个小姑娘。
他眼眸一深,探究的视线落在秦阮身上。
那她肯定和季蓝栀很熟悉,或许也经常来这里。
贺郁渊明显没有施宁晨沉下气来,见到有人要往里面走连忙追问秦阮。
“请问你们这的老板是叫思许吗?”
秦阮眉头一皱,他怎么知道杭思许的名字?
不会是刻意来踩点的吧。
越想越不对劲。
正当她准备随时把电话打出去的时候,竹晴的门被从里面推开。
季蓝栀刚刚就收到秦阮下公交车的信息了,按理说早该来了,怎么迟到这么久?
微醺的感觉涌上来,季蓝栀随意披了一件外套和杭思许说去门口看看。
刚推开门,薄薄的冷气就迫不及待地往她身上扑,季蓝栀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毫不吝啬的冷气让她几分刚升起来的醉意又坠下去,季蓝栀感觉眼眶因为刚才喝过酒之后升起的困意湿了眼眶。
她揉揉眼睛往外看,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三个人。
当她眼皮抬起的时候,当她看见那个一身风衣站在门口的男人时,心脏不受控制地皱缩了一下。
门口挂着金色的铃铛被她推门的动作撞得叮当响,像极了她从来都摇摆不定的心。
施宁晨在看见季蓝栀出来的时候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到了她身上。
也许是被醉意上了头,季蓝栀竟有些不知所措,似乎是想起了从前暗恋的心情,习惯了一直追逐一个身影的目光。那个心中早已落定的事实,早已落下那个等不到他回应的人,现在只要看到她,目光就第一时间就能看向自己。
她也有一天,成为了施宁晨第一注视的人吗?
似乎有点不太敢相信。
贺郁渊似乎想要说什么,季蓝栀看向秦阮:“带他们进去吧,外面挺冷的。”
但她并没进去,直到秦阮领着贺郁渊进去,施宁晨还是脚步没动地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她,用她读不懂的眼神。
似乎天气很冷,冷到连她的鼻子都快冻僵了,他就不冷吗?
算了,也不关她的事,他进不进来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季蓝栀赌气地正要把门关上,但因为酒精的原因,她的心态开始变得幼稚。
她没关紧门,在心里倒数。
十、九、八、七、六……
五、四、三、二、一。
她又像个小孩似的把门推开一个缝,风衣男人还是站在原地,双手插着兜。
他眼神温柔到极致,里面像藏匿了一汪温泉。
他的短短,果然还是不舍得把他关在外面啊。
挺可爱的,和从前一样可爱。
所以他就更不能放手了。
季蓝栀吸了下冻僵的鼻子,语气有点生硬:“你怎么还……”
“不走”两个字还没说出来,这次施宁晨倒是先开口了。
笑得还那么不怀好意。
“短短是有多放不下我,还不太放心我站在这。”
“还是说,你要请我进去?”
男人语气循循善诱,施宁晨淡淡轻笑。
他怎么看不出来季蓝栀喝酒了呢?
她一喝酒就上脸,说出来的话像个小孩子,醉到每一句话讲出来都逻辑不通。
如果可以,施宁晨倒希望季蓝栀一直醉着,一直对着他说胡话。
他有足够的时间,让季蓝栀倒在他的怀里,碎碎念那些她突然想起又忽然忘记的事,他都会听得津津有味。
施宁晨觉得,那样会是自己的一生所求,佳人在侧灯影朦胧。
他有一辈子和她耗,永远不会觉得腻。
可是他的短短,只要一酒醒,就要开始躲着他,开始否认一切曾经她喜欢自己的事实。
施宁晨的眼神越来越软,但那柔和里带着不容忍抗拒的力道,像是将对面的人攫走。
他舍不得,也不忍心放她走,让她再去独自承受那些难以背负的痛苦。
他想说。
短短,我从没舍得放开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