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尘埃
施宁晨不会知道，那一个晚上他浏览完季蓝栀的空间之后，看遍她每一条字字清晰的说说，心底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他甚至划到最后，指尖还带着微颤。
他好像无意间窥见了这么多年季蓝栀掩藏的秘密。
被故事里的主人公看到了。
她的企鹅账号名字和微信一样，白日梦想家。
她的第一条动态。
102502：31
今天是你发光的日子，也是一个特别的纪念日。
希望年年岁岁都如今年，希望你一直走在闪耀发光的路上。
时间是在六年前，那个时候，他高二。
施宁晨皱了皱眉，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他好像已经记不得。但很明显，这天对于季蓝栀来说，至少当时是无比深刻的。
他想了很久，都记不起那天，高中和他之间的距离，已经隔了好远。
他继续往上翻，几十个字几十个字往外蹦的短句，看得他忍不住揪起心来。
“今天天文社庆功，我真想把他说的话都背下来，写进自己的日记本里，不被任何人看见。”
“他好不容易获得了实验班的名额，可是他没去，害得我提心吊胆了好几天。他在全班说不去是因为习惯，我私心作祟，希望他一直做我的前桌。”
“因为，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
施宁晨呼吸急促了一下，胸腔里的氧气在读到这四个字的某一瞬间仿佛被人一下子吸走。
高二那个时候，季蓝栀说她喜欢自己。
可是他以为，他们的感情是大学才开始的。
他脑袋里的思绪尤其混乱，缠在一根绳上越来越紧直到再也解不开。
施宁晨紧紧抿着唇，继续往上翻，将那些年季蓝栀掩藏的秘密全部尽收眼底。
现在他大抵确定了，她的每一条短句，主人公都是自己。
是他太过于迟钝，还是她隐藏得太好呢？
一时间，施宁晨深陷在一片茫然之中。
“好像他走的每一条路都很艰难，总有人去质疑他、轻视他的努力。我一开始也只以为他单单不在乎，后来发现，他是想要通过最后的结果击碎那些对他曾经的质疑。”
“今天天气阴，运气也差，手上烫伤了，还好澄澄给我拿了冰块。”
施宁晨指尖一颤，他记得似乎有那么一件事，钟冉澄当时拜托他去食堂取些冰块，好像当时嘴里说着是季蓝栀被烫伤。但是具体的日子和时间，还有那个烫伤的人到底是不是季蓝栀，他都有些不确定。
他和季蓝栀之间，到底中间差了多少？
他们一开始的相爱，到底曾经是不是一个人的心事？
她说的不想再喜欢，那喜欢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萌芽的？
带着这些疑问，施宁晨继续看那些她曾留下的文字。
“贺郁渊说我有不会的问题就问前桌，这样的同桌如果不好好用就白瞎了。我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有些雀跃，我希望在他眼里，我可以是偶尔可以冒出头的人，我想自信大方地站在他身边，可是我却缺少一点运气，也没有足够的勇气。”
“今天我看到他送别的女生去医务室，我跑完了接力的最后一组，可是这两圈为什么那么累，为什么胸腔那么疼，疼得我想要落泪。”
“短短，他或许就不属于你的。”
施宁晨胸口蓦然一疼，他好像发现更多的秘密，隐藏在那段如同末日般黯淡的岁月里。
“宛樟下雪了，我偷拍了他一张照片之后找老板洗出来，藏在自己随时都能看见但别人都看不见的地方。”
“我看到他经常戴那条黑色围巾，于是我鬼使神差地买了一条白色的。早早来到教室等待，当看到他戴的还是那条围巾之后开心得不行。”
“亲爱的少年，请原谅我的怯懦，我也只是想在这些别人发现不了的毫末之处能与你相配。”
施宁晨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记得那条围巾，是丁咏知曾经留给自己的。
那段时间施兴辉背着他把施明俊接回去一段时间，他的心情阴郁，连带着整个人都有点消沉，差点影响自己备战复赛，还被黎译林痛斥了几句。
他说你要是一直打算沉浸在里面，复赛的成绩也不会好。
那天晚上下雪，他一个人走回家的。
一个人，孤单又笨拙地走回家的。
视线上移，施宁晨强行把自己从那段腐朽的回忆里挣脱起来，手上划屏幕的动作没停。
“他初赛全市第六，果然是我喜欢的少年，也只有在这里，才能把对他的骄傲骄傲说到最尽兴。”
施宁晨心口还是发疼，只有他一个人住着的房间里只能听得到细微的喘息声，像是掉入鱼缸的鱼，气泡涌上来的时候，有一股难以言喻窒息的感觉。
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明明知道这些以后都不会对他说了，可他就是固执地相信，相信他们还有机会。
哪怕只是仅仅见一面的机会。
也不忍抛却。
“今天安慰澄澄的时候其实我自己也有一些难过，难过动物之家要解散了，难过以后我和少年之间的关系又少了一点。”
“好像我们中间不止差了点勇气，更差了点幸运，缺少多少可惜我也不知道，以后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子呢？”
以后的我们，相爱过，可惜那差一点的运气和勇气还是没办法弥补。
短短，我们要怎么办，难道要真的将对方推向反方向的人海吗？
季蓝栀的空间里说说到高中结束就戛然而止，施宁晨不知道后面的她是怎么面对那些对她来说有些残忍的时间的。
还剩下几条，施宁晨一条条翻看，没有停止。
“他的复赛依旧很顺利，他好像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我也有失望的时候，短短，我也有很多没法直接说出口的事，也有很多没办法释怀的伤。
“今天运动会，我看见他受伤了，可是我正要加速从跑道那里过去看看他，结果发现有人比我更快。”
“我和裁判说了很久，既然他受的伤不能倒回，那我就努力争取本该落在他身上的公平。”
“但是我失败了，输得一败涂地，所有这场荒谬的剧本，只有我一个人到最后还在努力地咬文嚼字。”
“于是我发现我错了，他可能永远，永远都看不到我。”
“不过没关系，他最后到了公平，不管是谁帮到他，他都获得了那份最好的结果，这就够了，毕竟我好像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施宁晨，你要什么都好，你一直什么都好。”
你要什么都好。
你一直什么都好。
正是因为如此，我会喜欢你，喜欢到不后悔。
施宁晨将额头贴在小臂上，很快边缘起了一道红印。
他眼里有很多情绪，他有很多疑问没有得到解答，于是那些情绪杂糅在一起，混合到那如墨般深邃的瞳孔里，成为让他一种心疼的情绪。
指尖上滑，露出了最后几条说说。
他一定要知道，知道全部有关季蓝栀的一切。
短短，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今天我给他点了一首《你是我的风景》，可是他以为是邓青稚给他点了两次。施宁晨，你不会知道那第二遍播放出来的歌，是我给你点的。”
“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在我心里，早就是一片风景了，一片我触碰不到的风景。”
看到这，施宁晨似乎想起来了，那天还被叫到广播室做临时的播音员。其中一首邓青稚就把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名字放在投稿里，那是她肯定没错。可是第二遍那首歌在放的时候，谁都以为那是邓青稚又点了一遍。
就连当时的施宁晨，也是这样认为的。
毕竟第二段投稿语气羞赧又神秘，匿名也没人知道是谁，于是大家就自动以为成第一个人。
他一瞬间有些茫然，那段他以为过得很快的时光里，竟然偷偷藏了这么多事情。
季蓝栀，一件也没告诉他。
一件都没有。
还有最后几条。
“他的保送结果下来了，真的很想和其他人一样大大方方地恭喜他，告诉他你真的很优秀，我要把你当成榜样。”
“可我像个胆小鬼，一句话也没说，只能在大家都鼓掌的时候多鼓几次，在人声鼎沸处祝你这一路要顺顺利利才好。”
“原谅我的不勇敢，因为当我从决定暗恋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之间就已经失去平衡了，因为喜欢，所以失衡。”
因为喜欢，所以失衡。
“他要和别的女生在一起了，我觉得自己也该退场了。”
“可是我从没后悔，喜欢过他。我希望有一天暗恋如果有一天不再见光，也不要枯萎。”
“我希望我的喜欢如同少年，恒久热烈，万古长青。”
“请原谅我，胆小的我。”
“还不够勇敢的我。”
施宁晨坐在椅子上，不知道什么手机自动黑了屏幕，他只是无比震惊，心脏处那里的软肉紧缩一般的疼，他甚至觉得自己连呼吸都疼。
这些，季蓝栀高中就开始暗恋自己的心路历程，他从来都不知道。
因为被爱的人是幸福的，爱人的那个承受了全部心酸、全部别人不为人知的辛苦。
因为被爱者自由，被爱者热烈张扬，只有爱人者，这个世界上只有爱人者心动，然后心碎。
现在他都知道了，那份迟收的，葬在风里的，隐晦爱意。
可是太疼了，他觉得他再也抓不到季蓝栀的手。
曾经的你很喜欢我，很爱我，可是现在呢？
不见面的我们，不再联系的我们，联系方式不删除的我们，也许互相惦念的我们，也许准备开启下一段旅程的我们，也许……
以后都再没有任何关系的我们。
如何释怀，这份过于沉重的爱意。
如何往下走，如何判断前方到底是不是个好一点的终局。
短短，我们是不是，都没有机会看到了。
我想触碰你的手，我想感受你的体温，我想，我应该很爱你。
但这些，都已经再也没有办法实现。
施宁晨难受地一只手撑在桌沿边上，一点点塌下身，似乎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忘不了，忘不了了。
知道真相的他自己，恐不能承受，原来那个时候，那样不起眼的时候，自己还能成为季蓝栀的光，成为她心底里暗恋的少年。
施宁晨嘴角浮现出苦笑。
现在他知道了，全部都知道了。
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
短短，你难道从来没想将这隐晦爱意，从头到尾都说给我听吗？
施宁晨闭上眼，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和他的心情一样灰败。
不行，他要去找季蓝栀问问。
后来，他去找她的时候，见到她们宿舍最后搬行李的戚悦，戚悦说季蓝栀大四下学期一直都在工作，学校基本很少回来，就在前几天她也搬走了所有的行李，没有再回来过。
那一天施宁晨记得很清楚，那年夏天有些长，他穿着不合时节的长袖风衣在校园小路上走，林荫依旧繁盛，天气仍旧炎热。
他倏忽想起那一年的夏天，他被保送的那年夏天，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女孩带着和他此刻相同的黯然神伤真的觉得，自己和他之间差了好远。
可是短短。
施宁晨随手拾起一片绿叶。
如果这次，是我主动朝你走呢？
你还，会不会躲？
……
取毕业证和学位证南清大学安排在六月末，那天大家可以穿着学士服拍照。
施宁晨猜那天季蓝栀肯定会在，想等到那天好好聊聊，结果被黎译林带出国外参加一场科研探讨，回国的飞机上施宁晨松了下系在领口的领带。
之前的朋友圈加载出来，只不过他还没抽时间去看，以往他都是不怎么关心那些的，只是那天，满身疲惫的那天。
他特别想见到季蓝栀。
所以他想在其他人发的动态里，能不能看见那张俏丽的脸，哪怕一个角。
正翻着照片，在看到那张熟悉又想念的面孔时，施宁晨连呼吸都放慢了几分。
之前招募志愿者到时候，施宁晨加了一部分各专业的人，在其中一个天文系学妹的朋友圈里，他看到了季蓝栀。
穿着学士服的她高挑又俏丽，她似乎瘦了些许，但看向镜头的眼神仍是亮晶晶的，黑色如同绸缎的头发披在肩头，让他一时间失了神，于是将每张有季蓝栀的都保存下来。
再之后，那个夏天，他们没见过。
施宁晨去国科大直博，慢慢失去了季蓝栀的消息，但他也总有办法了解季蓝栀的近况。
于是，时间这味药，又开始在他们之间开始催发。
-
那一年夏。
季蓝栀外拍回工作室的路上，秦阮打来一个电话，说想她了。
她忍俊不禁，想着给小姑娘带个千层蛋糕过去估计就能抚平她受伤的缺口。
大概在年末的时候，去国外的杭思许回来，想起之前杭牧的事，季蓝栀选择了沉默。
之后她去竹晴如果看见杭思许就和她聊几句，对方也知道她工作不顺利，只说你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
“思许姐在店里吗？”季蓝栀问秦阮。
“在的，就等你了。”
季蓝栀笑着应了声好，买了一个尺寸比平时大一点的千层蛋糕，又买了两杯奶茶，给杭思许带了一杯她爱的美式。
走进店里的时候，杭思许正坐在吧台和一个男人聊着什么，坐在沙发上的秦阮则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听到门口有动静连忙看过来，在看到季蓝栀时眼睛一亮，视线转移到她手上的蛋糕时，小姑娘笑得更开心了。
刚好杭思许和别人谈完，便也走过来，三个人围坐在一个桌子。
杭思许见季蓝栀给她带了一杯美式，唇角弯弯笑着接过来。
秦阮看见老板喝了一口美式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顿时心生敬佩。
“我发现思许姐真的很喜欢喝美式，我喝过一次，苦死我了。”
秦阮面上满满的抗拒，看来是被苦得不轻。
杭思许红唇微扬，那双总是含着情绪的眼眸柔和如水，只有在熟悉面前的她才会退去一些淡漠。
“或许我是在品尝人生吧。”
季蓝栀听杭思许有些老成的话，没忍住笑意，想起之前杭思许出国，不知道有没有去一些有意思的地方。
杭思许倒是认真地回忆半晌，随即托腮想起了一件事。
“在雷克雅未克，和一个只帮过一次的陌生男人住在了一个房间里。”
看对面她们两个快要把下巴掉下来的表情，她淡淡哂笑：“别想了，什么都没发生。”
杭思许看她们意犹未尽的表情，又挑眉喝了口美式：“怎么，感觉你们还替我感觉挺遗憾的？”
不知道秦阮嘴里塞了蛋糕说了句什么，说话也没说清楚还差点把嘴里的蛋糕喷出来，把在场的三个人都给逗笑了。
之后她们又唠了两句家常，季蓝栀发现包里的相机还没有还到工作室，打开手机发现小助理给她发了十几条消息她都没看见。
于是季蓝栀和秦阮杭思许告别之后就火急火燎坐车回工作室。
路上，小助理说你这次可惨了，不知怎么的一直不怎么去工作室的老板今天傍晚突然大驾光临，还极其认真地查了下岗，而去竹晴找熟人团聚的季蓝栀，自然在被查出来在“不在岗”的人员之内。
他们灿槐工作室的老板，应该叫潘任粤。
季蓝栀捏紧包带，不回自己要被炒鱿鱼了吧，看来要浪费掉璟哥的好意了。
等她回到办公室，就看到小助理坐在她旁边，给她使眼色。
“老板呢？”季蓝栀压声问。
小助理眼神往后看了一眼：“厕所呢，借口你想好了吗？”
季蓝栀淡然：“没借口。”
小助理看她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有些着急，音量微微提高：“你就说你拍摄去了，晚上还没回来。”
“上午八点的外派任务，晚上六点还回不来？”
“编借口也要编个像点的，是吧。”
季蓝栀还没说话，后面就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明明是含着笑意的声线，可是却带着不能拒绝的霸道。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应该就是传说中那位老板了。
小助理看到来人噤了声，季蓝栀更确认这话是出自老板之口。
她面无表情的回头，却在看到那男人多情的桃花眼时忍不住愣了一下。
这不是，她之前在马路边碰到的，那个开着骚包超跑和美女调情的男人吗？
原来他，就是潘任粤。
季蓝栀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
潘任粤面上一点也不惊讶，上身穿着一件酒红色的衬衫，下身黑西裤，双手插着兜，唇边还带着一抹轻佻的笑。
他从见到季蓝栀第一面的时候，就认出她，于璟溪和他说的那位认识了很久的妹妹。
“喜欢么。”潘任粤晃着手里的玻璃杯，不经意问，目光也像是四处散落的云雾。
“只是妹妹。”于璟溪的脸埋在阴影里，只说了四个字。
潘任粤提唇，仰头喝下一杯酒，看着空下来的酒杯和粘在上面的酒渍：“你要是行，这么多年就不只是妹妹了。”
“这姑娘确实漂亮，漂亮得想交往。”
潘任粤翘起二郎腿，仰头听着包厢里回荡的粤语歌。
“收起你那心思，她是好女孩。”
于璟溪皱眉，语气里带了点警告。
潘任粤似乎没听见，只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喝尽，扯了扯唇。
好女孩么。
此刻的他看见季蓝栀，注意到了她眼里闪过的惊讶。随即便安定下来，带着无形的淡漠，似乎什么都不能走进她心里的样子倒是让潘任粤起了几分兴致。
“完成工作没回来归还相机，我的问题，愿听老板教育。”
声音也淡淡的，整个都淡淡的，但却让他起了兴趣。
季蓝栀迎上潘任粤带了点不怀好意的视线，下一秒他的视线给到小助理，后者明白之后知道自己要离开，于是捻了下季蓝栀的衣角，后者朝她笑了一下：“你快回家吧。”
倒是和面对他冷硬的语气不同，潘任粤笑了，没有什么不悦。
小助理走后，潘任粤往前迈了一步，拉近和季蓝栀之间的距离。
陌生的气息靠近，季蓝栀全身都在抗拒，结果听到男人一句。
“一起吃个晚饭，饭桌上再说工作的事情。”
说完这句他就从她身侧走开了，等到季蓝栀把相机放回原位出来的时候，男人靠在副驾驶的车门处抱着手臂，酒红色衬衫袖口半挽至肘关节。他的额发有些长，以至于低头的时候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不知怎么的，她竟觉得这男人有些孤独。
是那种，独处在冰山之中的孤独。
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