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凛光
“你找我?”
施宁晨赶来的时候,换上常服的衣领还有些凌乱,白色衬衫的衣领一角还掖在脖子内侧,实在有损他平时云淡风轻的样子。
“你的领子。”季蓝栀指了一下施宁晨领口处的位置,示意他整理一下。
施宁晨垂眸看到那卷起来的领口,忍俊不禁。
或许也就是这么一抬手的动作,白色透明的纽扣扣在袖口处,此时袖口往下拉,露出了一截醒目的红线。
季蓝栀看到那根红线,瞳孔微缩,掌心抓在一起,用袖口摸索她手腕上同样的红绳。
就连这个也是秘密,一个只有她才知道的秘密。
一个,不会说给人听的秘密。
“谢谢。”
正在施宁晨整理衣领的间隙,季蓝栀说了句谢谢,指尖抓着包带,皮质的手感是那么清晰,越发照进心里那片静谧的心事上,更显清晰。
“谢我什么?”
施宁晨轻挑了下眉头,并不想解释自己做的一切,因此等待季蓝栀给个下文。
“你知道的,我说的是什么。”
季蓝栀抬头微笑,只是情绪不达眼底,落在施宁晨眼里倒是少了几分诚恳,但他没有在意,只是轻轻笑着,再没有说一句话。
“总之,我很感谢,也很感谢丁爷爷那个时候的帮助。”
这次换到施宁晨微忖沉默下来,良久说了最后一句话:“如果有时间,你可以去看看他,就在旧椿巷的那里。”
季蓝栀走的时候还在想着施宁晨这话,不过老人家确实她也应该去看看,这一别,也已经过去了好几年,长到很多事情的细枝末节都被悄然藏起,不露丝毫的端倪。
往事如烟,就连回忆里的人都开始褪色。
不过他,还是那么活得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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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戚悦和季蓝栀说起有几个朋友攒了局,想把季蓝栀拉过去唱k的时候,她拒绝之后说了句抱歉,说今晚有人约要晚回来些。
手机里躺着钟冉澄的消息,说今晚想约她吃个饭。
走出校园的时候,天空已经留有最后一缕橘红色的晚霞,整个天空都被墨蓝色的颜料铺过,偶尔一两丝白色的云彩留作点缀,煞是好看。
踏入烤肉馆的时候,钟冉澄已经坐在窗边的一处座位上,看样子似乎在等她。
季蓝栀往那个位置走,等到钟冉澄看到她的第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钟冉澄似乎松了一口气。
难道还有别人吗?
季蓝栀坐下的同时,钟冉澄给她倒了一杯大麦茶,她还是那副小太阳的样子,眉目间藏不住情绪,笑起来眼角下压,还是旧椿巷当年为了毛孩子们忙前忙后的钟冉澄。
“短短,最近顺利吗?”
钟冉澄垂眸浅笑着,唇边的一个梨涡像是小小水洼里投入一颗石子所形成的涟漪,像永远灿烈不坠落的一弯明月。
“还算顺利。”
季蓝栀放松下来,自然地牵起笑意:“你呢?和束柯应该还算发展顺利吧。”
提起束柯来,钟冉澄面上难得露出些不好意思,看她略带羞赧的样子季蓝栀就知道他们的一切都在按照最开始的情节往下发展,而且一路朝向最美好的结局。
“他最近很忙,下个月月初保研名额就要确定下来了,忙到我都没时间联系他。”
钟冉澄一提起束柯,原本深藏的活跃因子立刻涌了出来,和季蓝栀分享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丝毫不显厌,哪怕是束柯给她剪脚指甲类似的小事她说起来也是如此幸福。
或许这才是让人觉得缱绻的爱恋吧,只要是爱你的,不管事情大小,哪怕他放下身段陪你幼稚,也永远忘不了那样幸福的感觉。
所以啊,如果可以真切地感受到那样的幸福,又怎么能长期忍受不幸福所带来的痛苦呢?
季蓝栀看到如今钟冉澄如此幸福,自己唇角的笑意也忍不住加深,她希望她身边的人都可以以幸福收尾,可以拥抱那个属于自己的太阳。
“我来了我来了,不好意思啊久等了。”
季蓝栀正看到穿着一身军装的贺郁渊风尘仆仆赶来,而钟冉澄似乎并不惊讶他来,看来是提前知道的。
“没事,我们还没开始吃。”
钟冉澄笑着,唇上的颜色淡而粉在店里黄色的灯光下微微闪着光。
“施宁晨那个家伙临时被他导师叫走了,这次估计没法来了。”
贺郁渊似乎有些心烦事,甚至往裤兜里下意识地摸烟,刚想借着动作点燃才发现这是在店里,而他身边还坐着两位女生,这个时候抽烟实在不合适。
于是贺郁渊抹了抹鼻子,估计她们也看到他这个动作了,于是讪讪地笑。
开始烤肉的时候,底下的碳火往上冒着热气,炙烤放在上面还未烤熟的肉,上面的管道负责吸走那股呛人的烟气。
“你是不是过段时间也要走了?”
钟冉澄拿着不锈钢的夹子,看向贺郁渊说话的时候已经不再和学生时代喊他那股蓬勃的朝气劲,只是化作了一种称呼老朋友的柔和来。
“是,我们放了个假,大概有小一年左右,我打算去国外看看外面的风景,天天和部队里那群老爷们待着,要再不离开都不知道哪个姑娘能看上我。”
贺郁渊说起这话来,尤其提到了没有姑娘喜欢他这件事,他似乎格外郁闷,这幅表情到是和高中时候那个孟浪的他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噗。”
钟冉澄没忍住捂嘴笑。
“你现在的样子,应该不至于没有姑娘喜欢你吧。以前那个处处什么都不在意的贺郁渊,现在竟也开始担心没有人喜欢你。”
“我总以为以前的你,似乎并没有什么让你特别在意的东西。”
钟冉澄扬起一抹怀念的笑意来,以至于话语里都带着对贺郁渊的打趣,并没有什么别的情绪。
可是这话一出来,着实让贺郁渊愣了许久,以至于他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嘴唇翕动。
“你一直是这么以为的吗?”
他看着钟冉澄,目光很直接,眼前这个和青春时期比起来黑了不少也健壮了不少的男人,似乎这么多年来只有目光里的真挚不曾改变,所以当他看着她时,钟冉澄的心跳和呼吸似乎都放缓。
如此阒静的时刻,像是这么多年还停留在以前的时候,那个他们都分外青涩的时候。
钟冉澄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然后换上一副更为笑得灿烂的笑脸,似乎在说一件很高兴很高兴的事情一般。
“是啊,我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这次换成贺郁渊沉默,听着钟冉澄和季蓝栀说笑,仿佛青春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不曾变过,是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拉远了。
“其实那个时候,我真的很羡慕澄澄,很羡慕你总是能以一个很阳光很雀跃的姿态面对一切让你心生烦恼的事情。”
季蓝栀喝了一点啤酒,脸颊微微泛红但眼神始终明亮,像沾染了星空的一隅角落,明媚得恍若灿烁的明阳。
“我吗?”钟冉澄也喝了些酒,面露些娇憨出来轻轻笑出了声:“主要是或许那个年纪还是烦恼太少了。”
“你看我现在。”钟冉澄闭上了眼,指了指自己带笑的面庞,脸颊两侧似乎被打了腮红。
季蓝栀微怔,似乎钟冉澄喝多了,因为她在说话的时候闭眼,转头时候正面对的是贺郁渊。
贺郁渊也不知道她这话是问谁的,但很大概率,应该是问季蓝栀的,而他,从头到尾都是那个迟到最后才来的人。
等待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之后冰川融化他才风尘仆仆赶来,可是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
他静静地看着在灯光下因为喝醉晃悠脑袋带着小女孩娇憨的钟冉澄,只有喝酒了她才会这个样子吗?
季蓝栀去了一趟厕所,因为需要路过饭店门口,她无意间瞥见店门口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一个冷白的下颚,在夜里格外明显,还有下面正在滚动的喉结。
这一抹白也不知道怎么就闯入她的脑海,以至于让她手上即便正在冲着冰凉的自来水,脑海里还是对那个身影一闪而过。
说句不可能的话,那匆匆一瞥,脑海里想到的是某个人。
轻轻摇了摇头,季蓝栀笑了一声,看到面前镜子里倒映的自己,从弯着的唇角逐渐趋于平缓。
……
“钟冉澄。”贺郁渊轻声唤她。
“嗯?谁叫我?”钟冉澄托腮眯眼的动作维持到贺郁渊喊她的时候,她睁眼的时候眼里似乎藏了水光,清澈又懵懂。
放在屏幕上的手指下意识点了一下,但她没有在意。
像完全不认识他一样,贺郁渊失笑。
“我想给你讲个故事,你听吗?”贺郁渊放低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餐厅里的灯光逐渐变暗,只是身边众人大多卸下工作的疲惫和朋友小聚,声音嘈杂一片,可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却是那么安静,以至于他好像真的在给她讲一个故事。
“你会讲故事?我当然要听!”喝醉后的钟冉澄难得露出了些孩子气,听到有人给她讲故事,开心得不行。
“曾经有一个男孩因为和一个女生成为了前后桌和她认识,但他们一开始似乎并不合得来,时而经常拌嘴,女生气急了喜欢打男生的肩膀,男生始终知道这是开玩笑从来没有反击过什么,偶尔看见女孩在做自己的事时还忍不住凑上去看看,在同学眼里,他们是一对欢喜冤家。”
说完这段,贺郁渊的目光似乎变得格外深沉,如果不是钟冉澄喝醉不记事,他大概不会说出口,还是以一个故事的形式。
钟冉澄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但丝毫没有开口催促的意思,眨了眨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后来啊,男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收集一些女生做的小玩意,虽然不是给他做的,可是他却霸道地占据了她给别人的祝福。”
“才不是呢。”钟冉澄微微抬了抬眼皮懒懒道:“如果你能拿走,那也是她默许的,到了你的手里就变成给你的祝福了。”
贺郁渊瞳孔微缩,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一时间如鲠在喉艰难发出声音:“我还以为,女孩会生气男孩的举动。”
钟冉澄只是摇摇头没说话,可是贺郁渊却倏然笑了。
“可是。”贺郁渊眼底聚集起一阵酸涩,在钟冉澄气哼哼说“才不是呢”的时候到达巅峰。
“男生实在是太慢热太后知后觉了,等察觉到自己对女生的心意时她已经和她年少时期喜欢的人在一起了,男生十分后悔却从来不敢打扰她,更加不会提起自己的喜欢,如今看见她走在幸福的路上,男生决定把这份喜欢藏在心底,等待时间教他释怀。”
“好可惜。”钟冉澄听完之后皱了皱眉,抬眸的时候刚好看见贺郁渊从眼眶里掉落的眼泪,瞬间慌了神:“你怎么还讲动情了?你别哭啊,早知道我就不让你说了。”
接着钟冉澄叹了一口气,似在安慰也仿佛是在与自己言说:“如果觉得那件事太难忘记太痛苦,那就暂时抛弃那个昨天,相信我吧。”
她自以为兀自嘟囔贺郁渊听不到,实则贺郁渊听得一清二楚,于是含泪笑出声。
好,我相信你,暂时抛弃那个让我混沌的昨天吧。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的女孩垂下眼睑,季蓝栀回到座位上时钟冉澄手机响起,来电人是束柯,原来今天早在饭局之前,钟冉澄就和束柯说了,他说会来接她。
因为知道束柯最近为了保研的事情忙,钟冉澄就和他报备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亲自来接。
等到束柯来的时候,钟冉澄抬起眼皮看到眼前的人兴奋地一下子扑过去,笑声如银铃般悦耳。
“你怎么来了?”喝醉的钟冉澄明显认出来眼前的人是束柯,双手揽着他的脖子撒娇着不肯松开。
“我不来,别人还以为我家的这只醉猫会不会和别人走回家?”
束柯忍俊不禁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和季蓝栀贺郁渊打过招呼就把钟冉澄带走了,然后再也看不见背影。
贺郁渊苦笑,似乎忘不了刚刚束柯问钟冉澄会不会和别人走回家时她的回答。
坚定且清脆。
“除了你,其他谁我也不认识。”
季蓝栀失笑,知道醉酒人的话不可当真,可是贺郁渊却迟迟反应不过来。
或许故事的结局,迟了一整个青春的代价就是一个原本出现在你生命里可能与你相交的人,却在残酷现实的终局里被你划定为了那个旁白都不会过多赘述的“其他人”。
或许这么多年,他也应该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那就趁出国这段时间,慢慢调整那颗破碎又易燃的心吧。
毕竟释怀这门必修课,是要真切地剖开心脏,把最痛的那部分取出来再缝合,反反复复受煎熬与折磨,才会有重现天日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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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郁渊决定在一个周末日和施宁晨还有曾经继续保持联系的几个朋友小聚一场,然后就选择出国踏上飞机。
习惯一选地方就喜欢定在ktv的贺郁渊不出所料还是订的老位置。
人慢慢来齐的时候,他仰头喝下一口略带苦涩的啤酒,冰得倒牙。
“我要出国寻找爱情去了,不用想念哥,哥只是一个传说。”
“啧,贺郁渊,终于想通了?”某个男生搭腔。
贺郁渊白眼:“小爷我本来就通透。”
“诶诶诶,通透的人因为心事差点没完成军队考核任务。”
贺郁渊无奈:“虽说都是哥几个,好歹留点底裤给我吧。”
说完这句看向施宁晨,一脸幽怨:“这变态每年寒暑假都来部队里,回回来碾压我然后揣着手云淡风轻地走,搞得我每次都咬牙很恨想要不是因为打不过我早上去揍他了。”
施宁晨好整以暇地斜支着脑袋,看着贺郁渊脸上的表情淡淡笑了一声。
“我不训练你也揍不了我。”
言外之意,即便我不训练也可以打过你。
贺郁渊装作胸口痛捂紧,面露痛苦:“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成年男人之间就那么些玩的,包厢里有人抽烟,但作为学医的施宁晨本来就有些洁癖爱干净,闻到烟味之后眉头微蹙随即走出去透透气。
哪成想路过两个人的时候,会听到令他完全没想到的话语和消息。
因为和一个女孩有关,让他不自觉停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