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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钳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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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哥,你最近生活还顺利吗?”

    “啧,也不知道那个厂爸妈怎么挑的,就在南清大学五公里之外。凡是遇见我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南清的学生,有几个曾经认识的同学看见我跑进了那里,再看看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地方,在后面默默嘲笑我呢。”

    李雄带着气哼哼的意味说道,眉目间染上了些戾气:“以前在学校还不知道怎么巴结老子呢,如今一看我毕业之后就没消息,还不知道怎么背后编排我嘲笑我呢。”

    李周然似乎也想到了烦心事,撇撇嘴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点燃的时候一阵白色烟雾徐徐升起,半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劣质烟的味道。

    “前几天,我路过南清门口,还看到了一个熟人,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呢……”

    李周然一副胡子拉碴的模样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包间里因为他们两个人喝酒抽烟,味道已经变得难闻不堪。

    “怎么着?”李雄阴恻恻地问了一句,仰头灌下一瓶啤酒,因为剧烈晃动的白色泡沫从男人的嘴角往下流,一直沾湿了男人凌乱的衣领。

    “不知道表哥还记不记得施宁晨这个人。”李周然见提起这个名字李雄脸色瞬间不虞,瞬间噤声。

    李雄往杯子里斟酒,听到这个名字正拿着酒瓶的手一顿,久远的记忆似乎在他脑海里重新胡乱地唱响,惹得他十分心烦。

    “怎么会不记得那个臭小子,高中就仗着他爸有权有势让学校给了我警告的处分,害得我连个大学也没考上,我呸。”

    他一脸阴郁,掌心因为来自压在心底的愤怒而握紧,嘴上也越发口无遮拦起来。

    “当时我撞他那一下子,还是有人看见了,我当时在比赛结束的裁判那看到一个女生正和他说着我撞人这件事,只是裁判没理她。”

    “哼,一个丫头片子,能起什么气候。”李雄不屑一顾地说着,轻轻哼笑:“她当时我看连站都站不稳,还想着替那小子求情。一堆小女生一看到他摔倒都去校医室看他,只有这个人倔强地和裁判犟,让他给个公道。”

    李周然似乎也觉得这事很好笑,但也没吝啬不笑出声:“那女生就是表哥见到的,好像是叫季什么,总是阴魂不散的。”

    他双眼微眯,不怀好意:“竟然还考到了南清。”

    李周然笑着从包里拿出来一袋东西,放在桌子上推给李雄:“表哥,好东西,你快看看。”

    施宁晨目光微凝,落在那袋东西上,几乎在看到的那一瞬间就明白了所谓的好东西是什么。

    门因为刚刚服务员进来送水出去没有关严,留了一道缝,而他们说话全部落在了正路过的施宁晨耳中。

    如果说听到他自己的名字很是意外,那么从和他有关的事情中听到季蓝栀曾经做过的事就更加意外了。

    高中运动会,于他而言是一件稍显遥远的事情,他好像抛弃了、遗忘了很多和“以前”这两个字眼有关的词语。

    他好像一直在往前走,所以听到高中的事情记忆也尤为模糊不清。都说人是一种善于怀念的动物,也有些人说不要总是望过去看,过去就是过去了。

    可是今天,这是他第一次不那么认同这句话。

    真的有鲜活的人,存在于他的青春里,只因为他往前走,让那段不知名的往事在青春里困住了一个人。

    这个时候,他倒也真想暂时放下眼前的事情,望过去过去的方向再看一眼。

    当时施宁晨记得自己被撞倒之后就直接去运动场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周围围了很多人,有认识的也有平时不算熟悉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他在想曾经的这件事,却能瞬时间想起来那些人的脸。

    贺郁渊、邓青稚、钟冉澄、徐卓言、房昭……

    施宁晨敛目,他很确定,那些人里没有季蓝栀。

    那么……李雄口里说那个和裁判争执的人,大概率就是她了。

    当时他大概知道是怎样个情况,在所有人都围在他身边的时候,其实还有一个从不显山露水,从不主动承认和“邀功”的人,在用自己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为他争取那份对于他本身而言格外重要的公平。

    原来这可以化作一种感觉,施宁晨怔在原地,听到那些话心口发出钝钝的疼痛。

    这些,如果不是曾经见到的人可以说出口,大概她也会一直缄默不言,哪怕之后没有再相见,这段往事也就沉溺在风中,流逝在少女纠结的心事中,最后化成一阵飘渺不定的沙砾,飘向无垠的天际。

    原来是她,原来那段被自己抛在背后的青春里藏了一个她。

    一门之隔,里面的李周然和李雄不知道又聊起了什么话题,笑声传了出来。

    施宁晨看向自己的衣角,倏忽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太浅太静,等又跌进风里,便再次化作一片虚无。

    明明以前的他从不会在意那些过于细小和琐碎的事情,可是如今,在他格外孤独的此刻,无意间发现自己曾经未曾感知却深深获得的温暖,是这样心旷神怡。

    那个向他供暖的人,名叫季蓝栀。

    出去后,施宁晨拨打了一个电话。

    -

    夏末入秋的第一个夜晚,季蓝栀去了季蓝栀去了之前杭思许说她可以随时光顾的,坐落于市中心的咖啡厅。

    季蓝栀带着电脑去,在咖啡厅做ppt搞了一下午,刚刚结束任务,她保存好文件,保险起见还用u盘复制了一份。

    感觉快结束的时候,她狠下心点了杯热美式,咖啡端上来还冒着热气,本就缭绕在她周围的咖啡气息更加浓重,偏偏美式还是她品尝过所有咖啡里最苦的一种。

    为了提神,她也是拼了。

    季蓝栀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微微从杯子边缘抿了一口,口腔里顿时被浓浓的苦涩气息席卷。

    好苦,季蓝栀的眉头忍不住蹙在一起。

    美式虽然苦,但季蓝栀一边刷着手机,一边喝也就慢慢淡化了嘴里原本敏感的味觉细胞,竟渐渐不觉得苦了。

    抬头望向橱窗外,天色已经渐渐黑起来。

    放下已经见底的咖啡杯,季蓝栀收拾好桌子上的东西,离开了咖啡店。

    下周便是十一,可是宛樟的天气还是略带夏日难除的燥热,只是夜晚时分走在路上,倒是清爽。

    季蓝栀没走大路,挑了条小巷走过去,夜晚小巷的檐上挂着钨丝的灯泡,发出一阵暖黄的灯光,玻璃材质的外壁浅浅落了一层灰。

    “叮咚。”季蓝栀的手机消息提示音响起,她倏地停下脚步翻看手机。

    似乎是打字太过专注,她没注意身后哒哒的脚步声。

    不知道何时她发现的时候,忽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没忍住惊呼出声。

    她之所以惊呼是因为眼前的男人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外面套着一件半袖的开衫。或许是因为他身上刚被汗湿,里面的背心紧贴在身上,腹部的线条一览无余。

    目光上移,缓缓对上男人的目光。

    她怔住。

    施宁晨,怎么在这?

    季蓝栀在看到他的时候下意识往后望,只是巷子僻静,就连头顶灯泡发出的光也模糊不清,像仓促地抓了一把黄昏撒在这漫长的过道里。

    “你。”季蓝栀发出一个单音节又顿住,像是声音直接堵在喉咙口,她要问什么,你为什么在这吗?

    “我刚训练结束。”

    施宁晨额发有些汗湿,似乎是知道季蓝栀要说什么,随口解释一句。

    “训练?”季蓝栀往前顺着他的脚步走时听到这两个字有些讶异。

    他除了在南清有学业需要完成,还有什么其他要完成的训练吗?

    “嗯,在后面的军区大院。”

    施宁晨浅抬了下下巴,手背轻轻擦了一下流淌到下颌的汗迹,眸光似乎也伴随着刚刚运动过后像被浸在水中,显得柔软了些。

    季蓝栀浅点了下头,先前听贺郁渊说施宁晨假期有空的时候经常在军队里训练,看来如今也是他刚从那里回来的时候。

    “这样的训练真辛苦啊。”

    季蓝栀这句倒是由衷感慨,大一上学期南清大学组织军训的时候,当时烈日炎炎,就连风里也捎带着燥热,早六点到晚九点的训练差点让自己吃不消。

    当汗流到眼睛里发出沙沙的痛感时,她抬头,透过那窄窄的帽檐后窥见一整片蓝天,每当轰隆轰隆的响声从头顶匆匆略过时,她就知道飞机来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看天上的飞机,或许是以前桐芜小镇上的家太过偏僻,看不到那一抹白色渲染天空而留下的轨迹,让季蓝栀感觉某种东西是真的存在过。

    当时辛苦的两周军训生活让她对这样的训练心底微微生怵,但施宁晨这样的训练肯定是按照正规军人的标准和量去完成,让她仅仅听着心里就有种略带酸涩的意味。

    尽管不愿意承认,不愿意和周围人说,她也知道这情感是来自于自己的喜欢,盛却一场的喜欢。

    “还好,习惯就行。”

    施宁晨没想到季蓝栀说他辛苦,一时间眉目间的情绪像是滞了几秒随即恢复正常。

    辛苦吗?

    施宁晨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现在的掌心干净宽大,曾经的自己无数次看到那双训练之后的手,最开始的磨破皮,到了冬天指甲和皮肤的连接处生出细小的口子,只要一用力就会崩开,血渍一点点从伤口漫出来,那个时候也没觉得疼。

    但好像现在,眼前的女孩说辛苦,他才觉得,好像是有那么点辛苦。

    可是,为什么是这一刻?

    施宁晨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情感也来得如此迟钝。

    丁咏知去世以后,鲜少有人给予他这样的关怀,纵使外公外婆很疼爱他但终究年岁早已不小,有一些会让两位老人家觉得心酸和苦的事情他从来不会说。贺郁渊调侃他报喜不报忧,倒也诚然。

    他不愿意和别人解释自己做一些事的原因,良久,施宁晨也逐渐摸不清楚自己这样做的原因。

    丁咏知是因为肿瘤的不治之症猝然离世,他恨自己一点能为她做的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也有在以后投身医学去用尽毕生所学能为眼前的医学难关攻克一些。

    所以他毫不犹豫走向生竞,毫不犹豫选择保送南清大学临床医学,在未来的求学生涯里从事有关肿瘤治疗的相关专业,也算填补心里那一点空缺,不至于让它越来越大。

    这一路走来,不累是不可能的,见证过无数星辰缀满夜空,见过朝阳初升的第一缕曙光,也自然领略过晖暮夕沉的最后一缕霞光。

    但他始终将那些觉得累、觉得苦的情感扔在后面然后抬头往前看,越走越快,等到疾行到再也榨不出一丝一毫的能量时才肯回头,看到自己踏过的一片荒芜总算有些硕果结成。

    只是他怜惜地抚了抚并没有将其摘下,然后积攒足够能量继续走这条荒芜凄凉的路。

    可唯一幸运,就是在这条贫瘠之路上行走的时候,能够收获来自过路人的馈赠和支持,还有在他曾走过的阴影里看见偶然停驻的过客,告诉他前进的路上永远不会让他形单影只地走过。

    或许是有点苦,但我不会怕的。

    施宁晨目光骤然软了下来,唇角始终勾着浅浅笑意,睫毛缱绻似的往上翘,眸中的眼光也逐渐明晰,不似思考时候的茫然。

    走到巷口的时候,一阵烧烤香弥漫在那,季蓝栀浅浅吸了下鼻子就闻到了,倒是往前走的施宁晨看见坐在烧烤店门口的几桌人,没忍住愣得停下步伐。

    “诶,施教官!晚上好啊!”

    穿着迷彩服上衣的年轻小伙子攒了几桌烧烤,下身是正常的训练短裤,脚上踩着胶鞋。

    烧烤的热气让整个露天的几桌人情绪都有些热烈高涨,犹如一团火焰,底下蕴藏的是众人喧嚷的声音。

    那群男生看上去面容稚嫩,不像是和他们同龄的人。

    季蓝栀疑问的目光看向身侧的施宁晨,后者只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目光仍旧温润,似乎看到他们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们是我当时在军队里训练的第一批学生。”说到这施宁晨顿了一下。

    虽然他相比眼前这帮新兵来说年纪没有年长几岁,但是他当时来到军队训练的时候,施兴辉得知便让他参与训练新兵的任务。

    当时一群桀骜不驯的小子看到眼前精瘦的男人觉得只是个花架子,在得知很多记录都是眼前这个少年打破的时候瞠目结舌,在之后的训练里倒是训练得格外卖力。

    施宁晨只会在寒暑假和休息日来,所以也训练了他们那短短的一段时间,现如今撞见熟人,施宁晨唇角微勾。

    “施教官!还记得我吗?我是辉子!”一个剃着板寸的男生率先举手,皮肤上是长期暴晒而形成的自然黑,但牙齿整齐洁白,笑起来的时候倒是添了几分率真可爱。

    “记得。”

    那位自称辉子的男生往前揽了施宁晨一下,结果也就是这一下看到了背后站着的季蓝栀,顿时震惊地往后退几步。

    “卧槽,教官,你有女朋友怎么不告诉我们?”

    说完辉子也可能觉得自己突然拔高的声音吓到了眼前的女生,略略收敛之后吐了吐舌头。

    顺便带头鼓了个掌:“嫂子好!”

    季蓝栀被这一句嫂子好弄得完全不知所措,摆摆手的同时脸红极其迅速地蔓延。

    “我不是……”

    “哟,果然帅就是有好福气,找的女朋友都这么漂亮。”

    其中一个新兵吹了个口哨,笑嘻嘻地望向季蓝栀和施宁晨。

    季蓝栀没忍住扶额,这帮人完全听不到她的解释,一致认为自己是施宁晨的男朋友跟着起哄,弄得她完全不知所措。

    “施教官,可是当时隔壁学校姑娘都要来跑着偷看的人,我们谁,可都没有这么大魅力。”

    其中一个男生在说的时候摇摇头笑着无奈摊手,看了眼旁边的队友,得到的回应也是点头。

    “当时训练我偷偷往外瞟了一眼,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其中一个男生挡着嘴说,眼睛往左右转,看到施宁晨的时候偷笑了一下。

    “什么什么?”有人起哄。

    “好几个女生装作路过看咱们施教官的伟岸身影呢。”那人笑道,伴随着周围人的起哄声一起传到施宁晨的耳朵里。

    季蓝栀抓紧身侧的裙摆,布料都被她捏紧又松开,抓出一片褶皱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被人的误会让她比叫施宁晨得知暗恋他的情绪更叫人慌乱,慌乱地让她心里打鼓。也许是因为自己暗恋许久一直不见光,谁叫这一次在南清大学的重逢会那么让自己感觉难忘,自己以前从不敢想有和他关系的事情,猝不及防的偶遇,都一一像是迟来回报她敏感又脆弱的暗恋情绪。

    可即便过去了这么久,久到她的暗恋似乎已经被蒙尘、被掩藏、被错觉逐渐遗忘。如今听到他们谈论这些,久违的心酸情绪再一次涌上心头。也是头一次,她这么不想继续再暗恋下去,敏感又脆弱是她一直想击溃的缺点,可遇上这个人就让她怎么也戒不掉这样的情绪。

    所以她不想了,等一个契机,就把这份感情放置在一个地方,或说出口,或隐埋于心底。

    或许哪个瞬间,她就勇敢了。

    勇敢和过去说再见,哪怕前路她还是要跌跌撞撞地走,也总好过在脆弱和敏感之中度过碌碌无为的时光。

    施宁晨站在她的前面,身姿仍旧颀长,和记忆里的那个始终因为喜欢着他而给他镀上光的背影,真是一模一样。

    熟稔到自己都忍不住难过。

    那是一种矫情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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