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清绝
施宁晨以全市第六的成绩顺利进入复赛,等名单正式张贴在学校的宣传栏上,很多同学都去看了。
这次学校的宣传栏不再是学生急于去上课或者奔走在吃饭和打球路上不经意间瞟一眼之后的饭后谈资,也不再是匆匆路过而没有留下任何印象的一句“我没看见”。
正式张贴,会有更多人知道施宁晨这个人,会有更多知道眼前这个男生,真的优秀到让你忍不住停留与驻足。
不是因为这些奖项而增色,是因为他本身这个人就足够让人心动与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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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施宁晨初赛顺利通过之后,紧接着另一个消息也传来,那就是动物之家要正式被迁走,定在了这个月的18号,而那天,是施宁晨的生日。
12月18日,是施宁晨的生日。
他出生在冬天最冷的时候,却在他的名字里赋予了“晨”这样一个作为开端的字。
季蓝栀是在那天无意间听贺郁渊说才知道施宁晨的生日,而随之而来的,就是想送给他一件礼物。
12月18日,这个日期会深刻地印在她的脑海里,从此这四个带着深刻意义的数字也许会成为她青春里不可磨灭的一笔。
思绪偏移间,坐在她旁边的钟冉澄红了眼眶,季蓝栀回神看见吓了一跳。
“小澄,你怎么了?”
钟冉澄听到她的疑问,眼泪更加控制不住地往下落,她急忙用手背去擦,可语气里的哽咽终究无法掩盖。
“我就是舍不得,我从初三就开始到那里做公益,以后再也见不到它们了……”
季蓝栀看她哭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刚想说点什么安慰她,从门口走进来的贺郁渊和施宁晨也看到了这一幕。
贺郁渊看见钟冉澄的眼泪,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到她旁边,脸上难得地收起了平时一贯的散漫笑容,此刻看起来还有些焦灼。
“谁欺负你了钟小澄?”
钟冉澄手里捏着刚才季蓝栀给她的纸,哭得一抽一抽的,连话都说不平稳,季蓝栀心疼地看着她,抬眸像贺郁渊解释。
四个人一时间静默,说到这里确实是最让人感到不舍的事情。
贺郁渊叹了一口气,少年宽厚的手掌贴在钟冉澄的脑后,语气里是平时不曾有过的温柔。
“以后想见他们的时候,我带你偷偷溜进去,而且一般我们放寒暑假就可以去了,别担心。”
他似乎在劝钟冉澄,但感觉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一直没有说话的施宁晨开口,少年眉眼沉静温润,恍若清澈秋池里埋藏在水下的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华。
“18号那天,来动物之家吧,我们拍一张合影。”
一旁的贺郁渊还在安慰钟冉澄,而季蓝栀在想那句,拍一张合影。
她眉眼微垂,在桌子下方翻开一页新的笔记,她把笔记的第一页打开,旁边夹着的,是她之前偷拍的照片。
季蓝栀目光柔和地在这张照片和坐在她前面的少年之间流连,靠得如此近,她的指尖摩挲照片的边缘,此刻手似乎也不受自己控制,被纸的边缘划破一个小口。
一滴芝麻大小的血渍溅到照片边缘。
季蓝栀微惊,这才后知后觉感觉到疼痛,不过她又笑了。
还好,没有弄脏他的脸。
平时的她,已经记不得每年的12月18日怎么过,但是今年,她知道她会怎么过。
以后每年的这个日子,她都会知道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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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樟今年的冬天出奇的冷,电视台反复播报,似乎有强冷空气的靠近,以至于新一轮的寒潮来得猝不及防。
随着距离施宁晨的生日越来越近,在欢喜的同时季蓝栀也会为动物之家的解散而感觉难过。
从她来到宛樟,到她认识如今身边这几位像朋友一样的人,再到加入这个群里收获这样一份快乐,如果是以前的自己,是肯定不会想到的。
因为家庭和性格的原因,季蓝栀不太相信自己可以遇到很好的人,或者说,被人真切地在意着,以前的自己,从来不敢想这些。
可是现在呢?
她遇见了很好的朋友,找到了可以将其作为榜样的启明星,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幸运呢?
原来心意藏着一个人,是这样的滋味啊。
由甜蜜到苦涩,竟然可以一次吃个够。
季蓝栀望着自己用心包装好的礼物,思绪似乎已经提前跳跃到了明天,那个特殊的日子。
这是她难得的如此用心准备这样一个礼物,让她仅仅是触摸着包装,就已经感觉到无限欣喜。
或许他收到的礼物从来不在少数,可是自己的这份纵使渺小,却也足够真诚。
在这个追名逐利又快节奏的社会,一颗足够真诚的心,往往要胜过更多事物。
当月亮的一角潜藏进云端,当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被晨间的光辉掩盖,新的一天又将从头开始。
季蓝栀早起来到动物之家,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次来会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还会重新走这条已经熟稔于心的道路有多久。她下意识放慢了脚步,路过旧椿巷的巷口,沿着早起摆上的早餐摊往里走。
冬天早饭的热气袅袅,阿姨系着白色的围裙和套袖忙碌刚蒸好的包子,一屉刚刚蒸好的包子才被拿下来,下面的热气纷纷往外涌,然后弥散在冬天冷冽的风里。
季蓝栀沿着小路往里走,路过那棵最大的香樟树,似乎还可以回想到夏天它茂密繁荫的样子,原来已经了过去了快三个月。
原来三个月的时间,可以或许深刻到可以记住人一个人一辈子。
季蓝栀脚步微停,靠在那棵香樟树的树干上,她脑海里划过了她偷拍照片上的施宁晨,也是靠在一个地方伫立于风雪。
那个时候的他,会在想什么呢?
他也是舍不得动物之家解散的吧。
或许他也有无法说出口的烦恼,于是埋在心里或者以独处的方式去消化,面上还是那么云淡风轻。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他的脸上重现波澜呢?
这样奇奇怪怪的好奇心像是被风吹起的一角的便利贴,后来的你不管怎样去捋顺铺平,都不会回到最初的模样了。
季蓝栀闭了闭眼,刚刚阖上眼皮就感觉额头被一阵清凉覆盖,原来是不知从哪里砸下的一滴晨露落在她的头上。
像极了泪水砸在脸上的感觉,只不过她知道,如果是泪水,砸在脸上应该是滚烫的,那温度甚至可以在以心为桥梁搭建的河床上烫出一道疤。
深刻的人,总是会让你忍不住回眸侧目的。
一直都会。
季蓝栀最后绕着小道走到那个红色的但没有任何牌匾字体的动物之家,刚推开门进去发现已经有几个人到了。
她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才发现今天的寿星并没有来。
没有找到最想看见的那个身影,心里略微感觉到一丝失落,但很快被她压下去,任由钟冉澄把自己拉进去。
各忙各的时间里,丁爷爷看到了季蓝栀,记得这个女孩子还没来多长时间但却一直诚诚恳恳用心做事,对她印象很好。
丁爷爷拄着拐杖笑眯眯地看着她:“丫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季蓝栀连忙摆摆手,略微失笑:“您别这么说,我其实很感谢您能够创办这样一个地方。”
她一紧张就下意识多说话,只不过她在提起以前的某一段深刻回忆时脸上是温柔的笑。
“我的家以前在桐芜,我和我家旁边的邻居哥哥经常去找流浪的小动物,联系当地的组织把它们接走,我那个时候和它们感情可深了,第一次送走的时候我还拉着那位邻居哥哥的衣角哭鼻子。”
“后来他告诉我,你的这些好朋友被接走以后会得到良好的救治,可以让它们以后的生活不再颠沛流离,会拥有更好的生活。而你们一直都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有缘自会不远万里前来相见。”
“他告诉我,别离是一种最好的相见。”
“明天会见,如果见不到,那就在无数个以后的明天里说明天见。”
丁爷爷听着她的话,摸了摸下颌笑出声。
他听出来了,这丫头在安慰他。
不过不可否认的,这一番话犹如寒冬怒放的寒梅,小小的一朵开在心头,迸发出一阵温柔。
丁爷爷笑着,说你这个女娃真可爱,还说当时施宁晨也劝过他。
“不过那小子,就算比我更难过也不会表现出来一点一滴的。”
说到此处,老人难得眼眶里染上些泪意,他想到了自己猝然离世的爱女,想到了独自一人默默承受毁天灭地打击的少年。
季蓝栀张了张嘴,还没往下说什么,她身后温柔的女声响起。
“丁爷爷,我来了。”
季蓝栀垂眸,这个声音一出来她就知道说话的那个是谁。
果然还没回头,邓青稚已经走到了她的身侧。
在季蓝栀的视线里,可以看到她白色精致的夹袄,下面半身的格子裙,材质是厚实保暖的类型。脚上穿着一双白色小皮鞋,鞋头没有任何污渍,就好像和她这个人一样在同学眼里几乎没什么缺点。
丁爷爷明显也是认识邓青稚的,面上露出慈祥和蔼笑容,季蓝栀敏锐地发现丁爷爷这样的笑容里带着对她不曾有过的熟悉。
她的心一角塌陷进去一块,冬天的这个季节,反复往里灌着冷风。
可她没想到的是,邓青稚后面跟进来一个人,她仓促回头的时候瞥见了那个人的衣袂,浅咖色。
施宁晨走进来的时候脖子上仍旧围着那条黑色的围巾,他看到了丁爷爷眼角的湿润,然后目光停在了季蓝栀身上,但也就停了几秒,以极短的速度。
但整个人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的季蓝栀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出来,当她抬眼准备好和他视线对上的时候,却看见他已经淡淡移开了目光。
手里提着袋子的绳子狠狠勒在她的掌心,麻绳的刺戳在皮肤上,又疼又痒。
“小稚回来了,倒是没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
邓青稚知道这是长辈开的玩笑,连忙凑上去给丁爷爷揉肩膀,明媚骄傲的女孩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熟悉得让人心酸。
施宁晨揣着手看着眼前的两个人,难得地笑了一下。
“现在倒是我成为外人了。”
邓青稚嗔了他一句:“哪有,不过丁爷爷肯定更疼我对吧。”
丁爷爷大笑随即点点头:“对对对,我更疼小稚啊,你小子可千万别吃她的醋。”
施宁晨一笑,连眼神里的光都被点亮,他看见眼前老人孩子气的一面忍俊不禁。
“我哪敢啊。”
季蓝栀突然觉得自己不适合再停留在这里了,她默默拾起脚下一片心酸的情绪,小心地揣在怀里狼狈逃走。
空气里似乎总有湿润的感觉,不然怎么迎面扑到她脸上的时候这么难受呢?
如果自己不那么脆弱就好了,如果足够坚强,她或许会在一个明媚的晴天和他说一句我喜欢你。
可是不会有这样的机会,那就请原谅我的不勇敢吧。
他们还没待多久,流浪动物组织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就已经赶到,和丁爷爷短暂交涉之后就一个个领着动物之家里的小动物做检查然后送上车,在此之前,丁爷爷提出拍一张合照。
孩子们抱着小动物,正忙作一团的时候从店里跑出来一只白色的萨摩耶,细小的绒毛飘在它奔跑时带起的风里,它看起来精神很好,伸着舌头跑出来,一下子扑在施宁晨的身上。
贺郁渊看见这只白色的狗,没忍住喊了一声:“粥粥?”
“汪!”被施宁晨接住的粥粥听见有人在喊它,张嘴叫了一声,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少年怀里来回窜动。
施宁晨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粥粥,把它抱在怀里的时候勾唇浅笑:“粥粥你又重了。”
话音还没落下粥粥一抬头,鼻子顶到了施宁晨的下巴,一人一狗站在那,少年恣肆地笑,笑声无所顾忌,隔老远就能听见。
季蓝栀怀里抱着钟冉澄给她的豆包,见她抱起了锅盖和它们一家孩子,一个怀里抱着好几只,小小的脑袋蹭着钟冉澄胸口的位置,女孩往下凑,碰到了小猫的鼻子。
其他好多小动物也都往剩下几个人的怀里钻,也不知道粥粥看到哪里,视线定位在季蓝栀的那个地方叫了几声。
季蓝栀怀里抱着豆包,听见叫声往声源望去,看到施宁晨抱着的粥粥,而豆包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似的也朝对面叫了几声。
季蓝栀走进几步,她感觉心跳如鼓,直到她看到豆包的一个爪子搭在粥粥的鼻子上。
“它们两个以前在一起的时候,豆包经常会趴在粥粥的身上小憩。”
施宁晨主动解释,宽大干燥的掌心摸了摸豆包又摸了摸粥粥,唇畔的笑意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施宁晨说完抬眼,季蓝栀仓皇往下看,却忘了施宁晨本来就是蹲着的,一下子视线对上,像是完整的拼图只差最后一片,而如今,已经填补完整。
季蓝栀目光有些慌乱,频繁地眨眼,长长的睫毛轻颤,瞳仁里澄澈的似乎一眼就能望到心底。
施宁晨垂着头笑,指尖的空隙被粥粥白色的绒毛填满。
季蓝栀刚想把手里的纸袋给他,却被工作人员催促着赶紧排队照相,她被人拥簇着往施宁晨站着的那个位置靠,那张照片里,是她高中的学生时代唯一站在施宁晨旁边的照片。
“咔嚓”声定格的那一刻,所有人最灿烂的笑脸在那一瞬间凝固,然后在照片里刻上永恒。
照片留存的,多半是最难忘的回忆和最炽热的爱恋。
在那一声“笑一个”和“茄子”的呼喊声背后,天边落下一枚雪花,晶莹与梦幻,在这一刻——
于冬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