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少年
在乔蓉去过动物之家以后，她的心态似乎开始变得和之前有所不同。
或许是不想再错过儿子成长的每一步，她逐渐将生活的重心移向家里面，移向自己唯一的儿子身上。
时间能够潜移默化改变很多事情，或许从半截被人拦下到提前进入了改变，这都是某种命运事件的起承转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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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中140周年校庆的那天，整座校园里都充斥着快乐与热烈的气息。
明明是快要入冬的季节，学校愣是在门口的牌匾下方挂了一圈小彩旗，被秋露微微润湿，风掀起时堪堪掀起一角，透着露水的沉重感。
今天有些偏阴天的天气，但心里的兴奋和喜悦感可以冲破这些不起眼的外在条件往出涌。
有布置的同学一早就到礼堂里参与舞台的布景工作，学校还在宽敞的礼堂内设立一个个彩绘印刷的泡沫板，学生可以和它合影留念。
破天荒的一天上学不需要上交手机，大家都显得格外兴奋。
礼堂内木质的地板踩上去有种厚重的质感，钟冉澄拉着季蓝栀走路都变得小心起来。
“至于吗钟小澄。”
贺郁渊揣着手走在她们身边，嘴里像嚼着口香糖，面容上依旧挂着一抹熟悉的懒倦笑容，只不过看上去有些欠揍。
钟冉澄白了一眼没鸟他，拉着季蓝栀往前走，目光注视到一个小熊吉祥物的人体玩偶正在给路过的同学们派节目单，眼神一亮。
“短短，走，咱们去这个。”
季蓝栀失笑着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前走，在这个过程中，她也在那些忙碌的同学里寻找一个人影，一个看到背影就能知道是谁的人。
只不过直到钟冉澄把她拉到那只大熊玩偶的面前，她还是没能找到。
收回带着淡淡失落的目光，季蓝栀抿了抿唇看向眼前的玩偶，站在她旁边的钟冉澄似乎更加兴奋。
“学长，你怎么在这，还穿上这么大的玩偶服。”
钟冉澄强忍着笑意踮起脚用手捏了捏熊耳朵，只是对方太高，她十分费力伸手才触摸得到。
玩偶里面的人似乎愣了一下，歪头的时候连带着那颗大大的棕熊头也轻晃了一下，有些活泼憨厚的可爱。
里面似乎有人说话，但因为玩偶服太厚，声音传到外面也是听不清楚的，索性被认出来的束柯就把头套摘掉，目光柔和地看着钟冉澄。
“你怎么认出来的？”
束柯觉得有意思，他从一开始很早到就把衣服换上了，按理说她不应该看见的才对，结果还没发几张海报就被她认出来了。
钟冉澄自然不会告诉他这是自己从别的人那里打探到的消息，只是故作神秘地看着他笑：“不告诉你，除非你猜对了。”
束柯忍俊不禁，猜对了他就不需要问她了。
钟冉澄手里拿着从家里带来的相机，到处拍照，最后还求季蓝栀趁束柯重新戴上头套之后给她拍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束柯已经把棕熊造型的头套戴上，钟冉澄站在他身边不管摆什么样的姿势他都看不到。
或许也正因为这是他看不到的地方，喜欢着你的人可以更大胆一些。
钟冉澄站在他旁边朝眼前这个“熊”比心，随后又双手摆出一个心形放在玩偶服的前侧，束柯的身前。
这都是女孩子的小心思，是无数次想把一个人深刻进内心里的证明。所以季蓝栀很懂钟冉澄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只不过她的喜欢从来缄默，只能趁着人声鼎才敢小心翼翼拿出来，一旦被人看到就立刻重新收归起来。
拍了几张照片之后钟冉澄没忍住凑上来和季蓝栀一起看这些照片，两个女孩子有说有笑闹成一片。
……
站在远方的贺郁渊看见钟冉澄和束柯的互动，眼神变得有些古怪，手臂时而抱胸时而放在兜里，低头无聊的时候还吹吹垂到眼前的碎发。
脚下黑色的影子绕了一圈，可是脑袋里完全都是钟冉澄刚才雀跃欢呼的模样。
他在这都能听得见。
“平时没见你高兴成这样。”
贺郁渊嘀咕一句，陷入在自己思绪里的时候完全没发觉身边站了个人，等他在心里默默腹诽过后发觉自己脚边有一双白色的球鞋，这才僵硬地抬眸往旁边望去。
看到对方淡定的侧脸时，贺郁渊感觉眼睛两侧的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下一秒没忍住爆粗。
“靠，你怎么走路没声！”
这句咆哮多多少少带点私人恩怨了。
比如，自己那些不好被别人听见的傻了吧唧的低语。
施宁晨慢悠悠合上了手里拿着的书，在感觉到旁边的咆哮后仍旧淡定地抓抓耳朵。
“明明是你思考太过认真了，还把‘答案’念出来……”
贺郁渊脸色微变，有些忐忑道：“我都说什么了？”
施宁晨睨了他一眼，把手里的书扔给贺郁渊，后者一脸懵逼地接住，目光仍旧在寻求那个答案。
直至……施宁晨往前走了几步，看贺郁渊还站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他，忍不住捉弄他，往前跑了几步，背对着贺郁渊摆摆手。
贺郁渊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施宁晨在逗他，暗啐了一口就跑上去，刚想用手臂箍着他的脖子，结果施宁晨跟后背长了眼睛似的，哼笑一声往旁边跨一步。
贺郁渊差点因为他这一躲摔个大跟头，忍不住道：“你大爷的施宁晨，有你这么欺负你发小的吗？”
被控诉的施宁晨仍旧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目光轻扫贺郁渊还没放下的手臂，然后意有所指地抬了抬下巴。
“这个时候倒是没想我是你发小。”
贺郁渊一噎，收起了手臂。
等再次回神的时候，施宁晨已经快走到舞台跟前了，贺郁渊连忙跟上去，生怕被落下。
“等等我！”
……
校庆正式开始是在下午的一点，此时天气呈现一种半晴的感觉，依旧布满阴云，但也许是云彩并不厚重，隐隐有光从云层上方穿透进来。
正在准备天文社节目的季蓝栀正站在后台外的场地上，目光盯着这片天空，看得时间久了眼睛发酸，却发现云彩在移动。
偶尔秋风吹过，倒是泛着冷意。
后台的前面就是前台和节目展示以前的厚重幕布，坐在台下的师生雀跃鼓掌，掌声如同秋收时稻田里起起伏伏的麦浪，掀起一波又一波远方的喜讯。
有学生在献唱，有钢琴在伴奏，有视频播出时同学细碎的笑声，有话筒传音之后伴随的浅浅回声……
这些声波都化成脑中思绪带着声音的背景板，她看见在外面一起站着的还有他们几个彼此熟悉的人，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应该是难忘的，是值得留恋的一个秋。
贺郁渊问了一句：“还几个到我们？”
施宁晨进去看了一眼现在正在展示的节目，另一只手拿着节目表，还顺带看了一眼表。
“还有三个。”
“……呼。”贺郁渊轻轻吐了口气。
钟冉澄也往里瞟了一眼，不知道是看到了谁，让她想起了点什么，斟酌着开口。
“社长，上次那个男生你怎么找到的？”
这话是问施宁晨的。
“那个男生”指的是把季蓝栀和凌语撞倒的李周然。
众人听到这个人都先反应了一下才对号入座。
站在旁边等待上场的凌语似乎也被这个话题挑起来了，她追问一句：“对啊对啊，那个男生我看着还是个挺桀骜的性格。”
她还在试着回想起来。
可季蓝栀在听完钟冉澄的提问就已经紧张地把掌心贴在墙上，掌心沁出的淡淡汗意氤氲了那块小小的墙面。
眼神也和其他人一起投射到施宁晨的身上，后者还是一脸淡然的模样，微微挑眉，正要说话被旁边的贺郁渊直接抢了过来。
“当然是把他揍一顿了！”
众人呆，闻言后施宁晨难得地捏捏眉骨，唇角的弧度有种无奈的味道。
施宁晨目光很淡，瞥了一眼贺郁渊：“现在都法治社会，文明点。”
你做那也不叫文明事儿啊，虽然是大丈夫出手。
贺郁渊默默腹诽。
凌语瞠目结舌看向施宁晨：“社长你真的……”把人揍了一顿吗？
施宁晨自然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以极快的速度看她一眼，倒真的认真回想：“不至于。”
正在众人处于一种很奇怪的氛围时，后台串场的同学告诉他们可以开始准备了，施宁晨反应最快应下。
在走入后台之前，他回了一次头，露出一个会让人觉得心安的笑容。
也不知道是谁最开始说了一声“加油”，随后细细碎碎的加油声从这一小撮人里涌出来。
季蓝栀是走在施宁晨后面的，他突然地这一转身捎来一阵风，风里是少年携带的一身清冽气息。
让她呼吸都滞了几分。
她怔怔看着少年唇角那抹笑容，私心地想把这一抹阳光般的笑容藏在自己的百宝箱里，时不时拿起来窥探一眼，也多叫人满足欣喜。
能在他的身边，被他没有压力的光芒笼罩，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她敏感地又想偷偷擦眼角因为情绪波动涌出来的一点水光，折射着少年满身的光。
幕布最后一次拉起，他们在后面布置好最后用的机器和道具，随后她需要朝施宁晨比一个ok都手势表示完成。
施宁晨依旧穿着一身校服，先前他们建议他可以穿得稍微正式一点被他拒绝了。
当时他言笑晏晏：“大家都没穿正装，我怎么能穿呢？”
原来真的有人像太阳一般热烈，春风与秋雨，夏蝉与冬雪，从来不会成为他发光的阻碍。
准备好以后，后台一片皆静，季蓝栀深呼吸，朝着舞台一端准备上台的施宁晨比了个手势。
幕布阻隔的空气潮湿又闷热，后台没有开灯，她只能凭感觉望向或许是少年站在的地方。
可就那一瞬间，或许季蓝栀再也忘不了，这时不知从哪照来的一抹光，正好落在他身上，衬他身姿挺拔，衬他傲骨不凡。
施宁晨看到了她的手势，还朝她笑一下。
唇畔那一抹弧度，更像是似笑非笑的情绪，映在她眼底，是那么让人难以忘怀，以至于收归心底难以磨灭。
主持人已经在讲话了，断断续续可以听清是在为他们天文社准备的节目做铺垫，再一次掌声响起，幕布拉开，男女主持人往旁边走。
当季蓝栀看清那位女主持的时候瞳孔微缩。
是邓青稚。
观众席的上方也有灯光，往前照的，光落在邓青稚白色的长裙上，落在她裸色的细高跟鞋上，落在她露出的白皙肩膀上，是漂亮又令人艳羡的。
她看见邓青稚下台前把自己的话筒递给施宁晨，他们在不被观众看到的角落交换话筒，而季蓝栀所在的角落，将这一切全部窥见在眼底。
邓青稚一只手提着裙角，把话筒递过去的时候似乎还凑在施宁晨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施宁晨的上半身在晦暗的阴影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邓青稚下台时确雀跃的步伐，转过身看施宁晨身影时，面颊微红。
季蓝栀又不争气地开始酸涩起来，还没酸涩几秒，他们的节目正式开始了。
当时施宁晨和他们说自己的想法时，每一个人都为他的真知灼见所折服。
故事的开场以浩瀚的星辰作为开始，天文社的角落一直放着一架星空灯，这台灯应该是施宁晨从家里拿过来的，此刻放在舞台的一个角落，打开的时候里面的灯光照射在礼堂的天花板上，甚至不需要3d眼镜就可以看到整片星空。
有注意到的学生已经忍不住惊叹起来，向上伸的手臂挥舞，指着天花板上最闪亮的，或者最特殊的一颗星辰。
“快看快看！那里有一颗星辰！”
“还有星座！天蝎座，处女座……”
“我找到我的了！快看！”
细小的讨论声起初只是在一小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星辰的缓缓移动，有更多人投入到讨论之中。
舞台后方制造灯光的机器再次亮起，只不过这词是投射在后方的屏幕上，是梦幻的星云。
天文社的成员在操控着机器，季蓝栀和后台对侧的房昭交换了一个眼神，马上开始下一步行动……
星空灯是全程投射的，而大家眼前的大屏幕上逐渐开启了一段视频。
视频的最开始是天文社每个成员曾经说为什么想加入的话，录下的音质不算好，仔细听还可以听见下课铃清脆的声音和同学们交谈的声音。
可就是这样，才叫真实。
他们用念白的方式，用自己用一个学生的视角去观望宇宙的浩瀚与美丽，绚丽与多姿。
视频里出现天文社的每个成员曾经做出的贡献之后，是整个世界在天文研究上的时间线以及为天文学研究作出巨大贡献的科学家们，伴随着他们一些还留存于世的音频资料剪辑在一起。
视频的末尾，是当代一位为本国做出巨大贡献的天文学家，附带了一段通过科技手段实现的，来自宇宙的声音。
画面最后闪过的，是天文社七个人的合影，最后一行把他们的名字都写上去了。
视频播放完毕，屏幕重新变黑的时候，代表着这一段节目告罄。
季蓝栀期待的目光落在站在舞台边缘的施宁晨身上，她借着屏幕最后的光亮看他眼里，隐隐像是有涟漪浅浅惊澜了一下。
本来还有一段念词，她不希望施宁晨舍弃，她希望说出那段话的人可以是他。
可是直到掌声响起，施宁晨还是没动手里的话筒，他刚带着天文社的人鞠躬就看见郑嘉维路过他的旁边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说完便匆匆下台。
他们六个下完台才发现施宁晨还在上面站着，而刚刚说完话的郑嘉维正在后台叫人。
“邓青稚受伤了，赶紧喊校医。”
有人问郑嘉维：“你不是主持人吗？节目最后不上去？”
郑嘉维正在忙，听到说：“我已经和施宁晨说了，让他帮忙拖一会就好。”
季蓝栀微怔，原来是这样。
不知道怎么，她心里悬着的线终于放下。
这样他可以有时间说完那段他准备很久的献词，不用因为时间原因而被剪掉，他就应该有一瞬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向他，见证他熠熠生辉如此刻。
少年没叫她失望，神色从郑嘉维上台让他帮忙救场到此刻孑然一身依旧波澜不惊。
他掌骨明显，修长手指轻握话筒，但没凑在唇畔讲话，而是静默站在那。
正在台下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正在为他注视的她默默捏一把汗的时候，施宁晨缓缓上抬手臂。
开口的声音比平时听到的还要大不知多少分贝，以至于音响里传出的每一声震动都是与她心室所共振。
“刚开学的时候在社团招新的海报上，作为社长的我没有张贴任何有关天文社的活动照片，那个时候，我只在上面留了一句话。”
施宁晨吐字清晰，语速不紧不慢，声音里暗含着一种吸引人的诱惑，勾着人想继续听下去。
季蓝栀记得那句话，更不如说是记住了和他有关的每一句话，于是她默声念出那句话，有唇形但没有声音，而填补她声音的，是台上的少年。
一字一句。
“吾辈皆身处沟渠之中，然其必有仰望星空者也。”
说完少年露出一抹笑容，真挚又热切，像真的说进他心里那般。
季蓝栀心脏钝钝传来撞击的声音，她也有些被鼓舞。
施宁晨含笑的声音延续。
“我其实是觉得这句话比照片更重要，立足于脚下仰望星空是我们每个人都会做的事情，而如果你有着比其他人更可贵之处，毅力与坚守支撑着你向上看，我想，这是一种非常值得敬佩的事物。”
台下一片寂静，此刻好像变成了施宁晨的演讲一般。
“所以我希望天文社带给大家的，是可以有那么一个助力让你可以向上看，往远处观望，领略极致的浩瀚与美好之后愿意将这种感受带给身边的人。”
“举办这一场星空的盛宴，表面的绚丽，内藏的探索与无止境都应让你无悔，都应让你在脆弱中坚强，在颓靡时振作，在混沌中清醒。”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颗星，兀自发光一直是一件值得被歌颂的事情，我们每个人也是自己独一无二的星球，在某个瞬间与宇宙中某个微小颗粒擦肩而过时，或许会是绝境的逆风翻盘。”
他声音突然提高，足以掀起一阵热浪——
“youareyourownpla！”
他顿了顿，眉眼暗藏在影子下，真挚又像在告诉自己某种可以如同信念般支撑起的东西。
“nevergiveup！”
施宁晨说完这句话之后很多同学早已热泪盈眶，有激动的同学攥紧双手，呼喊着最后那句英文，喊着喊着泫然欲泣，像是心里最脆弱的那部分如今因为一句陌生同学的话而得到振作的态度。
季蓝栀偏头，手指压着不断往外流泪的眼角，这一刻她格外激动，作为台下最普通的一个人，听完如此鼓舞人心的话语，她知道。
她知道这些话并不是施宁晨当时写稿子里的那些，是他今天所感悟，今天有一些很想说出口的话。
而作为喜欢着他的季蓝栀，在看到他恣意发光的那一刻，又怎么能将这样的场景置之度外呢？
是台上的你，如此热烈，如此轰动到这个世界的齿轮都开始往我所希冀的方向行走转送。
这一刻，季蓝栀再次确认自己喜欢施宁晨这件事。
念头从未如此强烈。
光影斑驳间，他的背挺得笔直，一步步往前走，仿佛这之后的生活苦难都不能压弯他的背脊。
我没忍住，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回头的那刻，我忽然发觉少年在时光里的意义——
让一段聚集腐朽、懊悔、拥挤的生活也能窥见，原来平凡从并不缺少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