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路口
周六上午没什么事,两个小时答题时间不长也不算短,贺郁渊把大家拉到kfc闲聊。
四个人点了薯条鸡块还有冰可乐,凉透的饮料外包装附着一滴滴冷凝水,顺着纸杯外壁往下滑。
季蓝栀指尖发力从纸盒里抽出面巾纸,擦干净上面的水珠。
贺郁渊注意到她的动作,随口提了一嘴:“你这动作和施宁晨挺像的。”
只是随口的一句话,季蓝栀捏着纸边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里面的可乐顺着杯子的弧度漾到塑料杯盖上,差点洒出来。
她刚想回一句“是吗”,就看到贺郁渊已经和徐卓言聊起来了。
刚到嘴边的话又停住,眼睛里的光抖动一瞬,又被她藏了起来。
这是暗恋,没人知道的事情。
这是真正的,说者无心,而听者有意。
徐卓言和房昭在两个小时没结束的时候就因为有各自的事情离开了,剩下的三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不再那么拥挤。
季蓝栀之前五个人在的时候就没怎么说话,一大杯可乐已经快要见底,碳酸类的饮料气体很多,她现在觉得肚子里的胀气直往上顶。
她兀自摆弄着塑料杯盖,边缘是圆润的弧度。
“之前我听志愿者说,美美的主人找到了?”贺郁渊翘着二郎腿不经意地问一句,像是随意提起一个可以聊下去的话题。
季蓝栀放在桌子下面的手僵了一瞬。
钟冉澄刚嘬了一口汽水,听到这句话眼睛都瞪大了:“什么什么?找到那个丢掉美美的人了?”
“找到的是一个男生。”一直没开口的季蓝栀把话茬接过来,“他得知这件事也很震惊,他说会去查找原因。”
她能感觉到自己这句话说完聚集了目光,但她翕动了嘴唇还是没说完全,正在斟酌怎么开口时,身边的钟冉澄噌地站起来,朝着远处走过来的一个身影招招手。
“束柯学长!”她声音不大,是看见对面人过来的时候才出声。
彼时四周的环境不算很吵闹,束柯一愣,看见对面几个熟悉的人微怔。
这是季蓝栀第一次见到束柯,每次在钟冉澄口里提到他的时候,她就看见对面那个脸颊泛红的姑娘第一次如此小心却又带着雀跃提起这个人。
她把自己的喜欢大方地、不加掩饰地提到明面上来,也有足够的大心脏去追逐自己的这份喜欢。
季蓝栀的目光从对面男生的脸上扫过,又垂下了头。
但她做不到。
束柯是那种充满朝气的男生,当时第一任当社长的时候,一提起他组织过的天文社脸上无一不带着热烈与骄傲,但自从他退出竞赛以后就很少能够看见他的身影,只是偶尔他在自己班的位置上自习,神情自若走在走廊里,慢慢的也就没人再去留意他了。
说起当时束柯退出竞赛的议论,钟冉澄还暗戳戳地哭过。
季蓝栀当时看她眼角强忍的泪水,不禁感慨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在自己身上留下很多痕迹,就连情绪也会被牵动。
说着说着鼻尖发酸,她趁没人注意擦了下眼角。
就像此刻看到钟冉澄拉着束柯在桌子旁边坐下,大方明艳的样子让她脑海里滚多很多思绪。
不经意间,冰可乐外包装的冷凝水一下子砸在她的手背上,她下意识低头,盯着那滴水发愣。
“你们怎么在这?”束柯今天穿的是便装,肩膀上还背着一个双肩包。
三中的高三生周六是需要补课的,但因为这天的特殊性,可以不穿校服。
因为今天上午学校的空教室用来布置考场,他们的补课下午才开始,束柯想着提前到这里写会作业没想到会碰到他们。
“施宁晨今天初赛,我们在这等会他。”贺郁渊向上拉了一下吸管又放下去,轻轻摇晃还能听见冰块碰壁的声音。
束柯点点头:“他肯定没问题。”
贺郁渊一笑:“你倒很肯定。”
束柯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因为是他。”
因为是他,因为那个人是施宁晨。
因为他骨子里热忱坦荡,因为他不会仓促做一个决定,每一个需要他负责的事他都能按部就班完成。
他用自己的优秀潜移默化告诉了很多人,眼前你看到的这个少年,是没错的。
贺郁渊看见钟冉澄拉着束柯,心里扬起一丝怪异又别扭的情绪,舌尖扫过牙床,说出口的语气隐隐含刀舞棒的:“你应该听说了天文社要解散的消息吧。”
虽然这消息是假的,但是人云亦云的力量大啊,他不信束柯这个前任社长一点消息都听不到。
气氛明显因为“解散”这两个字而凝滞下来,对于束柯来说,如果天文社真的解散,对他来说真的会是个很大的打击。
果然,束柯眼眸里的光暗了一瞬,钟冉澄心直口快直接说:“哪里说要解散了?我们不是还有一个节目吗?我就不信这次还能失败。”
贺郁渊暗自气得咬牙切齿,钟冉澄这丫头,怎么关键时刻胳膊肘往外拐。
束柯攥着的手暗自送了一瞬,目光抬头移向脸色有些发臭的贺郁渊,不知道他刚才提起这件事是什么意思,认真道:“就算你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施宁晨。”
贺郁渊一愣回应道:“施宁晨我自然相信。”
场面一下子又冷了下来。
钟冉澄的手有些脱力,不知道今天贺郁渊情绪为什么这么奇怪,她注视他,却完全看不懂他。
贺郁渊也不知道自己刚才那股不舒服的感觉从何而来,余光注意到钟冉澄蹙眉看向他的目光,没由来的烦躁。
他下意识踢了下桌子腿,发出不重不响“嘭”一声。
“我也相信他。”
束柯视线往前看,淡淡地说了这句。
贺郁渊微怔。
“其实,”束柯停顿的同时微微垂眸,视线定格在远处的透明橱窗那里,语气自若,“施宁晨比我做得好。”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时,束柯唇边扯出一抹不太自然的笑继续了他想说的部分。
“当时我退出竞赛,被很多人质疑能力,作为曾经和我认识的他,肯定也是对我的退出存在疑虑的,但是他什么都没有问,直到……”
他哽了一下:“直到换届选举的时候,他站出来的那一刻,我或许明白他举手的原因。”
“他可能知道我退出竞赛的原因了。”
束柯没再提起他退出竞赛的原因,话音截止到这里,剩下的人还是一知半解。
但这事问施宁晨,估计他也不会说,也许是也许是束柯退赛这件事太过隐私。
总之关于施宁晨为什么举手这件事,也许只有他自己明白。
“也许你们都不知道,我和施宁晨初中就认识了,明明只差一岁,我那个时候却觉得他是个很有韧性的小孩。”说到这里,他目露怀念:“他曾一度成为学校里让女生趋之若鹜的对象,曾热烈到每个注视他眼波的女生都不舍得移开目光。”
季蓝栀心底酸涩,其实这些她也知道,只有他不知道罢了。
她知道自己喜欢的人不普通。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份不普通,才让他有吸引到她的本事。
何时间,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到你的身后,和那些注视着你背影的人一样。
明知你不会回头,可我还是满心期待,满怀心动。
……
不知何时初赛已经结束,束柯收拾自己的东西已经离开,季蓝栀还久久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考完试的考生鱼贯而出,不管是面露欣喜还是面露哀愁,都是结束与开始交织的地方。
少年们手上拿着的纸页随风飘动,甚至有的学生从书包里拿出草稿纸继续计算刚才卷子上的遗传题。
施宁晨在人流的后面走出来,少年低垂着眉眼在看下楼梯,一只手臂夹着塑料的文具袋,他简简单单地穿了一身校服,手腕上依旧绑着那根醒目的红线。
真想有时间问问他,为什么他手腕上总有一根红线。
嘴唇微抿,她和钟冉澄贺郁渊一起站在来接孩子的家长后面,没忍住透过肩挨肩的缝隙去看那个身影。
“怎么样。”贺郁渊揣着手随意问了一句。
“正常。”施宁晨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点点头表示还可以。
“听到你这句话我就大概知道了。”说完贺郁渊打了一个哈欠,“这下可以回去补觉了。”
“快去吧。”施宁晨看他,勾唇淡笑,“我还有事,不和你一起回去了。”
贺郁渊刚要走,施宁晨喊了他一声:“今天乔姨回家,你别去网吧了。”
贺郁渊脚下急忙刹车,回手抱了个拳:“谢兄弟救命之恩。”
乔姨是贺郁渊的妈妈,因为她是做科研相关工作的,由于工作的保密性她不经常回家,小时候陪伴贺郁渊的日子很少,但所有愧疚都止于她发现贺郁渊偷偷往网吧去的那一天。后来她明令禁止贺郁渊不要去网吧,私下让施宁晨帮忙盯着。
看着贺郁渊仓促逃窜的背影,施宁晨笑着摇摇头。
季蓝栀没忘记自己还要去见于璟溪,于是和钟冉澄在三中门口分别。
她提前找好了过去的路线,收起手机时看向身后那个正在看手机的男生。
应该在这里就分别吧,季蓝栀背过身还在犹豫要不要和他说一句再见,脚步僵硬得没迈开,这时后面有了声音。
“季蓝栀。”
他在喊她,她整个人僵住,刚想回头,少年已经往前走到她身侧,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味道。
这个角度,可以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他拿手机骨骼分明的手。
这个角度,只需要微微仰头就能看到他突出的喉结。
这个角度,她可以嗅到他校服衣衫上清爽的味道,可是她不敢被他发现,就连呼吸也是努力放轻。
她甚至没有仰头去看那张早就留下深刻印象的脸。
那个时候,多年后她也曾在一个温柔至极的黄昏下回想,年少的时光赋予那段日子整个世界都是他的证据。
而此刻,哪怕再荒芜贫瘠的日子也因为有他的存在而熠熠生辉。
季蓝栀愣神的时候,施宁晨看着她道:“于璟溪也给你发消息让你去这里找他吗?”
他点了下手机屏幕里的一个地址。
季蓝栀回神,没想到他叫住自己的原因是这件事:“对,他也告诉你了?”
“嗯。”施宁晨视线重新落回到手机上,“是他半夜给我发消息让我去的,我猜他也告诉了你。”
两个人交流的间隙往前迈步子,不约而同走到学校门口的公交站处。因为不同线路的公交车之间用白色的漆画了区分线。
季蓝栀低头,发现自己站的地方和施宁晨站的地方中间画开了一道白色油漆。
上面落了一片叶子。
风正刚好路过她的耳畔。
她说了一句。
“我们这样算不算殊途同归?”
施宁晨收了手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又回想起女孩的话,忍俊不禁。
季蓝栀还站在原位置没动,因为她和那条白色的线还有段距离,是刚刚她没太靠近施宁晨留出的位置。
下一秒,少年白色的球鞋往她站的位置横跨一步,这样他们两个人都站在线的一侧。
垂在手指间的布料被她捏紧,身侧的声音伴着爽朗秋风刮进她的心里。
“这样就不算了。”
上车的时候,少年走在她前面,心里的暑气早已兀自消散,留给她的,只有无限带着暖意的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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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璟溪到得比他们两个都早,推开玻璃门迎面而来的就是店里的咖啡味道,这家店布置得像卡座,舒缓的音乐从头顶的音响处传出来,木质的椅子配着店里整体暗色的格调,可谓是相得益彰。
三个人坐在一起,难得开场即静默。
“hulk确实是那位王女士扔的。”于璟溪开口的时候,嗓音有些哑。
施宁晨闻言眼眸倏深,甚至有些难以捉摸的锐利。
“那位王女士是我名义上的养母。”于璟溪没有隐瞒自己的事情,重新在他们两个人面前撕开这一道疤。
季蓝栀握紧杯子把,她知道他的事情。
“我在出国上学以前是在养父母那里住,我唯一的爷爷去世以后我就离开了桐芜辗转到别的城市。”
于璟溪往后靠,一只手揽着旁边座位的椅子上沿,把手搭在上面,像是故意不去在意那些他曾经为之难过癫狂的过往。
“出国回来的时候,我本想收养……美美的。”他想到之前那只博美的原名叫美美,便把自己的名字改掉。
“但是领养那天我因为一些事情来不了,委托我的养母过来代领回家,等到我回家的时候,她和我说美美不见了,我只好出来找,最后来到这个最开始相遇的地方。”
于璟溪说到这里想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但注意到对面还没成年的两个人,又思及这里是咖啡厅,连忙遏制手里的动作。
“果然是面和心不和的一家。”
他抛下这句话,露出一抹苦笑。
季蓝栀心里仿若也在油锅里过了一圈似的,她偏过头,缓缓地吐气呼吸让开口的气息可以平稳。
她忽然想起一个雨夜,于璟溪亲眼看到一直把他带大的爷爷再也没有抬起那双手触摸他的脸,笑骂一句“臭小子,你再给我惹事!我这一把老骨头都快被你折腾散架”就散手人寰。
他真的再也没听到过那句话。
于璟溪很简单地说了自己的情况,施宁晨眼里像藏进了海雾,所有应该摆在明面上可以被人看到的情绪都被他深藏起。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施宁晨倏然抬眸,眼神有些清淡看向对面的人。
于璟溪摸了下后脖颈,身体往前探了探,神情有些低落:“以后美美,我不会再带走,拜托你们了。”
季蓝栀惊讶:“璟哥。”
“短短,我马上出国了。”于璟溪打算她的话。
“你不是才回来?”她没忍住追问。
“也许吧。”于璟溪重新靠向椅背,目光却潇洒地抛向玻璃外的风景,“现在回来没意思,等我哪天小有成就,就带着你一起奔向巅峰。”
他似乎想清楚了什么,看着季蓝栀自嘲一笑:“其实之前没告诉你,回来是回来,但待不了很久。”
转眸看向施宁晨,于璟溪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和你说这些,不是因为想让别人看到我的伤疤而觉得我怎样,我是想告诉你,这件事不是我本意,我不喜欢被人误会,所以我宁可选择告诉你也不想让这件事草草了之。”
“那位王女士,以后也不会出现在动物之家门前了。”
一时静默。
分开的时候,于璟溪把季蓝栀叫到了一边,看到施宁晨还没走挑挑眉。
不过他不喜欢插手别人的想法和行为,只需要知道他没有伤害别人的意思就对了。
“璟哥,你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季蓝栀难得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遇见熟悉的人,身边本来就寥寥几个人,如今又要少一个。
她忍不住觉得自己是再次被抛下,明明之前还在劝自己于璟溪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她轻声说,说完这句还瞟了一眼站在十几步开外的施宁晨,心里的一角被反复折叠已经留了痕迹。
“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三年,也可能是五年。”于璟溪目光飘忽,唇畔笑意不减,“你有我联系方式,需要我的随时开口。”
他伸手揉了揉这个比他小三岁妹妹的头,也是很久没见到了可是才刚刚遇见就要分别了,他也有些舍不得。
感觉到面前姑娘情绪的低落,他微微弯腰,视线和女孩齐平:“短短,伸手。”
季蓝栀伸手,接到了一个挂着小骷髅头的锁骨链。
是那天和于璟溪在动物之家重逢时自己一直看到的那条。
她眸光微凝,小小的骷髅头嘴里咬着一个类似花朵一般的东西。
于璟溪见她发现了,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处:“我做了一朵类似材质的白色栀子花放在里面。”
她有些怅然,原来是一朵栀子花。
这条项链格外烫手,以至于于璟溪挥挥手离开的时候,她还没有彻底回神。
她兀自握着那条项链,直到和施宁晨走到路口分别,盯着少年身影消失的路口,突然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
好像每个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都只会与她短暂地相交,然后又会奔向下一个地方。
有些人,一辈子只能遇见一次,一辈子也只能心动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