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初赛
周五连着周末，施宁晨参加的生物竞赛也在这周六上午八点开始。
周五晚上，施宁晨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着被他翻旧的高中生物奥赛讲义，心里一阵恍惚。
今天临放学的时候，他和贺郁渊回到班级时大部分学生已经放学离开了。
高中紧张又忙碌的氛围里，赶上一个周末是分外幸福的事情，值日生草草地擦过黑板就离开了，墨绿色的黑板上还有白粉笔留下的痕迹。
教导主任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施宁晨正在收拾东西。
那位主任眼神锐利地扫过没擦干净的黑板，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施宁晨，你出来一下。”教导主任朝着那个背过身的男生喊了一句。
没想到这个点他还没走，他刚下年级会就来九班找他，结果正好看到他正在收拾东西。
“你先回去吧。”施宁晨回眸看到了那位教导主任的身影，轻拍了一下贺郁渊的肩膀就小跑到教室外。
贺郁渊的脸上露出不满：“上学期找人就没好事，这次又整什么幺蛾子。”
他说的是上个学期的时候，也是这个教导主任在施宁晨两周没来上学之后对他言辞批评，叫他不要以为自己参加了竞赛就可以不重视校内的学习。
当时整个声音响彻在楼道里，路过的学生们想围观又怕这把怒火燃烧到他们自己的身上，只是在课下偶尔交流的时候经常能听起路过的同学说起这件事。
贺郁渊记得当时施宁晨回来的时候，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低气压。
当时的他就像已经丧失情绪的木偶，加上那段时间他家里的事情，让少年在那次期末考试里与年级前列的名次失之交臂。
贺郁渊是个经常神经大条的人，已经回忆不起来当时施宁晨是如何振作又是如何鼓起勇气迈开接下来的一步又一步。
提着书包往楼下走的时候还在想，自己是真的佩服施宁晨。
另一边，教导主任穿这一身显他自己肚子的红色polo衫，是许多同学背后默默吐槽的那一款。
施宁晨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好像不管对方说什么，自己都不会有什么反应一般。
“明天就是生物奥赛的初赛了，准备得怎么样？”
“正常。”
施宁晨言简意赅，一侧的短袖袖口落在冰凉的瓷砖上，他的余光落在走廊地面投射下的光影那里。
教导主任看他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也说不出什么重话，一口气本来要说口又被自己生生吞下去，最后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祝你初赛顺利通过。”
说完他就离开了，施宁晨盯着那抹背影，一瞬间有些失神。
他只为了和他说句加油而把他喊出来？
少年目光注视着教导主任发白的鬓发，下面的西装裤裤腿还带着丝丝褶皱，不久哒哒哒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施宁晨才后知后觉回班。
等自己重新回到位置上的时候，他没忍住愣了一下。
自己的书包呢？
翻了半天他才发现自己课桌的一侧贴着张纸条，施宁晨失笑着撕下来，扫视上面的字有些哭笑不得。
等他走到操场旁边的自行车车棚的时候，贺郁渊肩上背着两个书包的样子让他没忍住笑出声。
“哎哎哎，笑小声点，我隔着老远就就听见了。”贺郁渊自动翻了个白眼，把肩上施宁晨的书包扔了过去，后者精准接住。
施宁晨找到自己锁车的钥匙，斜睨了贺郁渊一眼：“没想到你现在和小姑娘一样会写纸条。”
贺郁渊似乎被他这句话弄烦了：“得得得，好心当成驴肝肺喽。”
夕阳照在两个骑着单车的背影上，让人不禁感慨。
那个年纪真好，想笑就笑，很多残酷还没有降临，那个时候所遇见的，都是蔚蓝晴空。
少年恣肆一笑，就能看见时间的垂头。
夏天的夜降临的略迟，施宁晨坐在桌子前还能听到楼下小孩的笑声，摩托车飞驰而过的留下的残响。
他的身边，他的耳畔，静谧得只有自己呼吸的声音。
刚走上竞赛这条路的时候，别人看着光鲜，实际上这条路很苦。
这是一项需要很大决心的决定，走上这条路，你的休息时间甚至缩减到极致，如何平衡学业和竞赛，也注定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但是他不后悔。
当掌心擦过那本奥赛讲义边角蹭开的塑料薄膜时，他脑海里回想的好像都是寥寥的这几年。
仓促又充满变动的这几年。
贺郁渊曾和自己开玩笑，说如果我们两个调换，我绝对做不到你这样。
施宁晨的指尖落在那沓厚厚的竞赛试题上，上面有过一次次红笔批注和笔记的痕迹。
他当时问贺郁渊，做不到我哪样。
他说，做不到你的希冀跌入尘土你还能把它捞出来重新放在心头。
昏黄的灯光下去跳跃的尘埃，那被照亮的一个小角落，是在告诉正在经受苦难的旅人，你要坚持住，你要坚持到看到彩虹的那一天。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施宁晨手指关节敲击桌面的声音更加明显。
“咚，咚，咚……”
自从他的母亲丁咏知去世以后，自己需要处理每件事的冷静期都变得很长，或许是前些年母亲还在的时候过得太无忧无虑，以至于他那段时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每天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这件事他没有和任何人说，除了他自己，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后来大概过了一两年，施兴辉认识了云景阑，并和她有了一个孩子。
当时施宁晨格外愤怒，愤怒曾经相爱的两个人最后一方选择的是遗忘且选择和另外一个女人再赴婚姻的殿堂。
可为什么云景阑还偏偏是他妈妈丁咏知的表妹呢？
一两年后结婚，那是不是之前就有过在一起的经历呢？
那一瞬间，施宁晨觉得厌恶又恶心，相信一定是施兴辉背叛了自己和他妈妈的感情。
他有一瞬间怀疑爱，怀疑爱这个东西，竟然某一天也会存在真伪。
可每每想到这里，他就会想起丁咏知曾和他说过：“阿晨，我相信，你一定比妈妈更幸福。”
她和他说，当某一天你遇到了一个真正给你幸福的女孩，不要怀疑她给的爱。
当时他坐在床头给妈妈削苹果，脸上难得浮现出一抹红润：“我还小呢。”
丁咏知眸光暗了片刻，随即轻笑点他的鼻尖：“我这不是提前告诉你吗，免得之后没机会告诉你了。”
施宁晨垂下眼眸，那个时候怎么会想到那句“没有机会”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他现在所有表现出来的样子，都是丁咏知曾深切告诉过他的，而他的脑海里，也只有这些目前还鲜活明朗。
临考试的前一天，他竟然还在想这些事。
施宁晨从回忆里出来，朝着眼前虚无缥缈的空气摆摆手，唇畔浮现出的笑意，是带着某种从尘土里拾出来的希冀继续下去的证明。
-
这个夜晚，留给季蓝栀的，同样也是不平静。
她清楚地知道明天对于施宁晨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心里藏了祝福，藏了想说的话。
只差一个可以说给他听的机会。
这种情感很复杂，有时候甚至酸涩到可以让人泫然欲泣。
她在发愣，手里的手机提示新消息，她连忙点进去看。
是在天文社的群里，那个夏日限定企划。
那个她万千的梦开始的地方。
小橙子：holly希望社长明天初赛顺利！
我不是不靠谱：holly初赛一定过，平常心。
徐卓言：holly相信你，一定行。
房昭：holly考的全会，蒙的全对，加油晨哥。
每一条都是给他的祝福，每一条都是。
施宁晨应该在线，回复得很快，每个人艾特他的，他都一个个认真回复了过去。
白日梦想家：holly祝你明天一切顺利。
季蓝栀给自己起的名字叫做白日梦想家，一开始接触到这个网名的时候，觉得这个名字矜傲又浪漫，遇上他以后，多了一层只有她知道的苦涩含义。
白日梦，梦的是他，也仅仅是心里藏着的一个梦罢了。
“叮咚。”她看到一条消息。
holly：白日梦想家谢谢，也祝你一切顺利。
季蓝栀捏着手机的边缘，头一次感受到巨大的欣喜向她袭来，是一阵熟悉的春风，是一条涓涓细流点甘泉，是一个拿在手心就不禁升温的暖玉，也是平芜尽处的苍翠春山。
每个人给他祝福，他也将这份祝福分享给他们每个人。
她想把手里紧握的这份他赠予的顺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放在他身上。
你一定要比我顺利才好。
“滴。”手机里响起新的声音，季蓝栀低头去看，发现贺郁渊把群聊里除了施宁晨的人再次拉进了一个群里。
她还没意识过来发生什么事，贺郁渊这时编辑了一条信息发出来。
大致意思是为明天施宁晨的初赛筹备的一个小惊喜。
他在周围身边老师和同学的口碑不错，一提到是施宁晨，无一不是充斥着夸奖的。
季蓝栀看向屏幕中的surprise，低低笑出声。
她感慨他拥有这样的好人缘，拥有可以吸引人的本事，拥有这样光芒的前景，踏向自己想奔赴的远方。
越了解，越深刻。
越深刻，越觉得自己追不上，握不住。
把头埋在被子里的时候她还在想，希望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好到，可以让少年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天。
她把好运气借出去，希望他不经意间还回来的时候，可以给她一个晴天。
半夜窗户外面不知名的轻微轰隆声，为这个浓稠的夜添了一面神秘的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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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蓝栀一般觉很轻，稍微有个动静她就醒了，一般这样的人容易失眠睡眠质量不好保证，但她偏偏又是个即使被吵醒也能快速重新沉浸在睡梦里，相当于无效吵醒。
到了一个固定的时间，甚至是更早的时间段，她就醒了，比如今天。
明明和自己没太大关系，但却是一个对她而言格外特殊的日子。
枕边苏醒，季蓝栀揉揉发涩的眼眶，等到视线缓缓对焦恢复清明，她一把抄起压在枕头下一侧的手机。
还没解锁以前，只能看到有人给她发了消息，时间大概在凌晨三点左右。
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来到消息主页看到才发现是一个没想到的人。
是于璟溪发来的消息，自上次美美的事情以后，他回到家里去查，这是那次分别后第一次他们之间有过交流。
那天遇见于璟溪的时候，季蓝栀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因为一场变故猝然从她的视线里离开的人，尽管这样，他也一直在自己的好友圈里，年少的回忆太过耀眼，而她身边的人又寥寥无几。
孤单的人，总是对格外美好的事物亮了眼睛，看到别人幸福的瞬间，当事人还没有什么反应，只道这幸福是寻常，可是她最先红了眼眶。
每次遇见曾经出现过的人，这样的再遇，下意识让她先收紧内心深处的胆怯。
过去的这段没见面的日子里，她不敢想象这其中有什么变故或者变化，下意识的动作像是自我保护机制，这次和于璟溪的重逢，也是这样。
手指微麻，她读了那几条消息整整三遍才看明白。
于璟溪没有说关于那位王女士的什么事情，只是告诉她了一个时间。
季蓝栀一看，就是今天下午。
施宁晨上午十一点初赛笔试结束，计算了一下自己到约定地点的大致时间，或许可以赶过去。
施宁晨参加的是全国生物奥赛，由多所学会和机构共同创办，主张选拔创新型社会人才，培养专业性人才，分别通过初赛、复赛和决赛角逐出佼佼者颁发奖杯和奖状，而在选拔的过程中，国内各大高校也会向优秀的学生抛出橄榄枝。
初赛只是最先的选拔，由于参加人数不在少数，复赛的时间定在下一年的春天。
初赛的笔试部分在各自的高中举行，三中作为传统老校自然成为考点之一，有其他学校的学生也有可能因为随机排名进入三中考试。
施宁晨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三中门口，考试前半个小时可以进场，他提前来，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感受清晨的凉冽与清醒。
手边只拿了一个帆布包，里面透明的袋子装进准考证和答题用具。
随着时间逐渐逼近半个小时，来参加考试的大多学生手里还拿着课本和习题册在计算着什么，只有施宁晨站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小角落里盯着自己身侧槐树的叶子。
潮湿不知不觉掺进秋日早晨的微风里，施宁晨没感觉冷，只是注视着那一抹快要消逝的翠绿。
一开学，夏天就以倍速的方式离场，那些在炎炎夏日里抱怨天气燥热的人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入秋，于是开始期待下一年的夏天。
施宁晨露出的脖颈溅到了一滴由上方叶子落下来的水。
他下意识伸手抚摸脖颈处，指尖沾染潮湿。
他觉得自己不紧张，平时该用的功该学的东西自己一样没落下，剩下的，除了自己的实力以外只剩下了幸运和勇气。
指尖抚过一阵毛绒的质感，施宁晨垂眸去看，棕色的槐树树干上长出了一小截枝条，上面长出了还没被秋天渲染的绿色叶子。
偶尔一两阵风吹过，刮过那几片薄得不能再薄的叶子。
他低头失笑。
和整棵参天大树相比，它们太过渺小，渺小到甚至还没有爬到树顶，长到树冠就堪堪戛然而止在半路上。
可那又怎样？还是一样生长。
就好像别人总觉得你生活单一，社交圈子太小，可那又怎样？
自己的生活，自己过着舒服就好。
他指尖还勾着那叶子尖，没注意从后面拥上来的几个人。
“看什么呢这么专注？”贺郁渊吓他一跳，一下子揽住他的肩膀，施宁晨后知后觉笑道：“干嘛呢你？”
贺郁渊松开锢住他肩膀的手，声音拉长：“当然是——”
“给你加油助威啊。”
这句是站在他们身后的房昭说出来的，被抢白了的贺郁渊没好气地拍了一下房昭的肩膀。
钟冉澄拉着季蓝栀往施宁晨的一侧站出来，“社长顺顺利利！”
“旗开得胜。”季蓝栀柔声补充了一句，目光无意间从少年的脸侧扫过，心跳如擂鼓。
她曾见过他很多闪耀光芒的样子，但她会在某一刻抛弃这样的吝啬，她希望施宁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更要登临绝顶。
他是她见过为数不多的美好，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一直做我的风向标，做我的灯塔。
男生之间相处起来比较随意，几句话就到了该进考场的时间。
什么祝福的话都说尽，剩下的是少年单枪匹马一个人的战斗了。
错身的时候，少年走过的地方在她心迹上擦出了一道痕迹，细看竟然是彩色的。
她也只能在周围人闲聊到没有时间注意到她的时候，她才能去看少年的身影。
他和众多参赛的人一起进去，人潮汹涌都往那个地方走，可她就是能一眼找到他。
这是喜欢赋予人的能力吗？
少女于树下，望向那个在心里藏了很久的背影，层层涟漪在树下荡漾开。
何时叮铃铃的开考信号开始，季蓝栀望向天边飘来的一朵云。
她笑了，因为她知道属于那个人的主场已经到来。
作为望向你的第一个人，我就祝你顺利。
有一些事，有且只有你可以，施宁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