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温柔
季蓝栀看着眼前被琐事折磨得满脸倦容的季戎,一直隐藏在心底的疑问此刻都哽在喉咙处发不出声音。
她有一瞬间的念头想问季戎为什么会和邵若絮离婚,只是这两个字眼太过残忍,距离她如此近,看着美好的东西逐渐破碎。
可是自己怎么开口呢?
自己小时候时,身边的亲戚甚至是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都来劝和不劝分。
他们会说,为了孩子,你们凑合吧。
可他们都没意识到,其实这句话才是对孩子的残忍。
明明是大人之间的决定,却要把本来与这件事无关的孩子硬生生扯进来折磨,一旦事情发展到白热化阶段,年幼又脆弱的孩子仿佛就成了被针对的靶子。
那句最残忍的,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就会怎样怎样。
邵若絮倒是很少说类似的话,但是她不会经常认可她。
而季戎又是一个怕多事一遇到事就逃避的性格,季蓝栀在很久以前就觉得,其实自己可能不会成为像偶像剧里描述的那样星光灿烂的人。
一边否认自己,一边又抱着极小的幻想希望自己可以走上那条星光铺就的路。
季蓝栀站在路口看向季戎离开的方向。
车水马龙人潮汹涌奔向街头,掀起一阵阵陌生又令人心驰神往的热浪,反复滚动在她的心头。
酸涩的情感在这一刻,在她倍感患得患失的这一刻冲破般的往上涌。
她看到季戎用右手轻轻揉了揉左手受伤的位置,明明是还没好的迹象。
可他已经放弃了继续治疗。
橙红色逐渐淹没蓝色的天空,季蓝栀看向烧得火红的一角,想要把它掀开,渴望有一瞬间的光填补她心里缺失的一角。
季蓝栀没问季戎要去哪里,没问接下来的日子你要怎么过。
从小到大她好像就因为这个被人夸赞省心懂事,关起门来,很多事情也只有自己知道罢了。
少女不经意间踩过一个小水坑,几滴冰凉的水渍溅到她的皮肤上,她像没有察觉似的继续往前走。
她踩过枯枝与败叶,迈过石子与沥青,见过飞鸟与归雁,路过花开与人间。
自己一直是在不确定中行走,在不确定中寻找确定。
一直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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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宁晨到家以后打开手机才发现同学给他发的消息,是今天课间和他拌嘴的那个男生。
当时还撞到他后桌来着。
思及此,施宁晨把目光慢悠悠移向了放在椅背上的校服短袖。
他伸手去拿,找到背后那个墨色的点迹。
“叮叮”一声,施宁晨撑手坐在床上,余光瞥见窗口风铃在晃动,可他的目光始终都在注意那个黑色的小点。
想起后桌的女生眼里的慌张都要溢出来的样子,黑色的发顶下是一双情绪容易波动的双瞳。
不知怎的,第一眼看到她的慌张时就觉得是自己的错误呢。
施宁晨微微扬起头,唇角微勾。
指尖仍旧勾着那件白色校服,微微闷汗的布料到了手里此刻触感格外柔软。
他弓着身在房间里,似在发呆,又像是在冥想。
准备到盥洗池洗掉那道墨色痕迹,他刚要进去,里面的人正在往外走。
施宁晨似乎没有半点反应,擦着他的肩膀走过去,刻意避开那人站的位置。
“我听说……”那人开口,但是施宁晨仍旧背对着他进去,仿佛没听见这个人说话一般。
“我和你说话呢。”那男人来火,冲到施宁晨身侧低吼,声音透着股不怒自威。
施宁晨垂着眼擦干净手上的肥皂泡沫之后,这才懒懒地抬眼,神情有些冷。
“有事吗?”
“我是你老子!”
对面突然蹦出来这一句,似乎是隐忍压抑许久得到的释放。
施兴辉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只在自己面前表现得落拓不羁,甚至是不愿意不愿意搭理他的样子,实则很有主见。
作为他父亲,自己也是一边欣慰一边头疼。
想到确实亏欠他的,施兴辉也没有继续发火,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听说你外公的收容所快要归到正式的保护组织里去?”
“你怎么知道?”施宁车眼神锋锐,这件事情并没有正式公开,只是他们几个小范围里才得知,施兴辉一个常年在军队里的人完全不关心这些怎么会知道。
施兴辉没有回答他那个问题,似在感慨:“外公年纪这么大了,这样的担子卸下来也是好的。”
施宁晨拿着那件被水沾湿的衣服,湿淋淋的触感遍布双手掌心,宛若他此刻下沉的心。
听到施兴辉那句话,他嘴角勾勒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你懂什么。”
施兴辉两三次被他这样讽刺的眼光折腾得不舒服,心里那点残存的耐心也被渐渐消磨。
“我懂什么?你不知道我得知你外公办了一个收容所背后帮了多少忙?”
施兴辉常年在军队里训练,现在已经是有军衔的人,骨子里带着军人磨练出来的韧劲,说这番话时胸腔都在震动。
施宁晨从水中捞起那件衣服,看向眼睛里泛着怒火的,他的父亲。
“我的外公曾经也是你的岳父。”
言外之意,你做这些,能抵得过对他外公一家的伤害吗?
你现在暴怒一般地说,又是给谁看呢?
施兴辉嘴唇翕动,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愿意回忆很痛苦的事情,原本因为怒气而上扬的眼角也耷拉下来。
少年站在一个位置没动,从水中抽离出来的手指发僵似的握紧撑在盥洗池边缘,他下颚绷紧,线条此刻化作一段冷厉明晰的弧度,像夜黑风高时刻里令人胆寒闪光的弯刀。
只不过刀尖对着的方向,永远是自己罢了。
“云景阑当时去闹的时候,你有管过一次吗?”
施宁晨冷冷地反问,丝毫不加避讳的目光看着面前身姿伟岸的男人。
“云景阑不愿意相信外公的话,执念就觉得她自己逼走了我妈妈,然后现在的一切都是来自我外公一家的报复,这些你可曾想到?”
“我也和她说过……”施兴辉皱眉。
“说过什么?”施宁晨打断他的话,顺便带着微嘲的语气继续下去,“她要是相信你,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他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成为了他们彼此沉默间唯一的声音,他看着泡沫聚集涌起,又看到水逐渐恢复平静直到最后一个泡沫破掉的时候。
“呵……”
少年没被人注意到的嘴角轻蔑地笑了一下。
“她告诉你想让施明俊进这个家门,你跟也不跟我说就把他接回来,你可曾问过我的意愿?”
“明俊不是后来没在家里住了吗?”
“是啊,我威胁的。”
施宁晨拿起那件洗好的衣服侧过身,正视施兴辉的目光,他露出一个略带残忍意味的笑意。
“如果重来一次,我宁可我妈生的不是我亦或是不生我,也不会让她和你在一起。”
……
回到房间以后,施宁晨从衣柜里拿出多余的衣架,将自己的衣服悬挂在窗口上方的铁杆上。
风吹过的时候,风铃声伴着一点洗衣粉的味道充斥整个房间。
施宁晨习惯在自己的屋子里落锁,这个家里,除了曾经妈妈住过的气息,剩下没有一点值得留念。
不过……
他看向那个蓝色的风铃,下面挂着一截小纸片。
是有一天他和别的小朋友因为一个分歧打架受伤以后,妈妈给他写的。
那是他生命中的唯一温暖,所以他把和这份有关的回忆融进了每个活在他生活的细节里。
施宁晨望向那边失神了好久,过了片刻撑起上半身朝窗口的方向走过去。
纸片虽然挂在窗边,但备受风吹日晒,边缘四个角弯起,泛黄的印记和落在上面的雨渍似乎在提醒自己,这段日子已经过去了很久。
洗衣粉的香气似乎更浓重些,细嗅时或许是因为情绪的上涌竟也有些刺鼻。
施宁晨小心地拿在掌心,仿佛细细端详许久,从那根绳子上拿下来然后压在书桌上铺着的塑料板下。
这样是不是就不会被风雨侵蚀?
他重新坐在书桌前。
窗口脖子上挂红绳的小瓷猫摆件被他拿到了桌子上,每当他倍感压抑与疲惫时抬头一眼,似乎透过眼前的这个摆件能想起女人柔和的话语,想起和煦晨光从天边第一缕升起的模样。
快离开这里了,这周末就是竞赛初赛,虽然后面的关卡一关比一关难过,但是自己必须争取机会。
他心中有着那个要去完成的梦,他胸怀里有那颗沉睡许久的种子亟待发芽。
他有一直坚持下去的理由,有不服输不喊累的借口。
靠在椅背上,他眼睛闭了一瞬,眉头舒缓开。
微微整理下袖口,藏在手腕处的红线一下子露出一角。
那根红线只是最简单的棉线,戴时间久了会起球,他也没一个月换一截。
想到这,少年嘴角难得噙了抹笑意。
因为他手腕上有截红线的事实,身边熟悉的男生没少拿这点事揶揄打趣他。
但是……
他轻轻抚摸那根红色的棉线。
希望这个,能给他身边的人带去平安与吉祥。
施宁晨重新将高中生物竞赛的辅导书翻开,个别的页脚早已破损,封面的一层塑料皮已经从边缘卷起。
台灯昏昏沉沉的黄色光影照下的是少年沉静又认真的眼光。
蝉鸣声傍晚鸣叫最激烈,施宁晨依旧伏在桌案演算着一个又一个答案。
他何止在答题,他更是在计算他未来人生的答案。
这个夜晚,施宁晨睡得很不安慰,前半截做了个很混乱的梦,梦里闪过每个人的人脸。但是梦终究是带了一层不易被人轻易察觉的朦胧感,以至于他还没来得及辨析眼前这张脸对上的是谁的名字就已经仓皇结束。
这个梦是一段一段的,像是被打碎的水晶球,拼拼凑凑也再难整合到一起。
他感觉自己刚从迷雾里穿过,迎面看见云端的上沿有个人在对他微笑注视着他。
这张脸在他脑海里停留的时间太久太久,等到他回过神来,面前的女人依旧笑靥如初。
施宁晨身体微抖,梦里的他喊出了一声“妈”。
丁咏知笑意不减看向他:“阿晨。”
施宁晨强忍着自己不流出泪水,怕抬眸看向丁咏知的脸时流下泪来,却又因为想念甚至不敢眨眼。
梦里的丁咏知坐在轮椅上,双腿上盖着一张薄毯。
施宁晨很想去冲上去给她一个拥抱,却迟迟没有上前。
丁咏知的容颜还停留在极美的时候,柔和的笑意每每在施宁晨心里亮起的时候,他心底所有的压抑和阴暗都会逐渐远去。
满脸温柔笑意的她仿佛看出了儿子的欲行又止,自己张开了双臂。
施宁晨再也不忍耐心里的思念,冲上去弯腰抱住母亲的脊背。
丁咏知的身体很瘦弱,背很薄,他的手触上去时隐隐可以摸到骨线。
梦里的他好像抱着丁咏知哭了很久,把自己的思念全部说了出来。
他能真实地感受到自己因为放声哭泣一抽一抽不平稳的呼吸,能感受到鼻尖被酸涩的情绪填满,能感受到此刻,哪怕是梦,也见到了这个永恒带给他温柔的女人。
自己的全部温柔,也是母亲给的。
梦在快要苏醒的总有预兆,丁咏知仿佛察觉一般,双手抚摸眼前少年的脸。
那是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
“阿晨,想要做什么就去做,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你。”
丁咏知眼角染上薄薄水光,她纤细的手臂抓在施宁晨的手臂上,梦里的她似乎看到施宁晨流泪的脸,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用尽全力,一字一句,认认真真说。
“但永远永远,不要因为某种执念做让自己不快乐的事。”
施宁晨浑身一僵。
这个念头,只有自己知道才对。
还没等他自己想清楚,梦里的世界以极快的速度塌陷下落,丁咏知突然用力推了他一把,双手扶着轮椅看着远处的施宁晨,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露出和之前见面时一样的笑容。
如果忽略她脸颊上的泪痕。
施宁晨满身大汗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脸,眼角因为这个梦而情不自禁流下的眼泪带有那颗麻木紧缩的心,无一不在告诉他,这场梦患得又患失。
他想看到那个梦的尽头,想知道丁咏知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想法然后说出那句——
“不要因为执念去做让自己不快乐的事。”
妈,您怎么知道?
眼角还残留着没擦干的泪水,堪堪一阵风吹过都能把泪吹凉。
施宁晨把自己的身体蜷缩在一起,表情带着一种思考后的怅然若失。
他的执念现在还在彼岸,他的向往,他的努力,那个最初的目标——
是执念,还是真的快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