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星云
施宁晨沿着旧椿巷回家时，需要坐公交车回家。
刚坐在座位上，夏天里的公交车即使开了空调也依然驱赶不了很多累积的燥热。
宛樟虽然是一座北方的城市，夏天的雨季时间却持续时间很长，不过一旦太阳出来蒸发掉空气里的潮湿又恢复了干热。
因为地理位置的优越，宛樟交通十分便利，加上城市环境不错，一年来也成为很多人的旅游目的地。
施宁晨半靠在椅子上，头微微低垂目光不知看向哪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择提前出院，当时胃里钻心的疼真的让自己有些心力交瘁。
但他还是很快回到了学校，以至于现在胃还有些不舒服，这几天的饮食也主要以流食为主。
闲暇时间躺在病床上无所事事的时候，他就回想起自己那天参加学生会组织的社团会议时的内容。
在点明学校此次校庆活动的重要性以后，郑嘉维也提出了学校的意思，为了丰富校庆的内容鼓励各个社团参与到布置和统筹这次活动策划里面。
果不其然，有些社团的社长主动举手表示参与。
直到最后人都快走散了，郑嘉维突然叫住他。
“施宁晨。”
他转过身，神色有些淡淡的。
“天文社打算加入这次的活动吗？”
这句看似是疑问，实则也是一种无言的劝勉。
作为知名度最低的天文社，学校原本不想多花心思在这上面，但是天文社占据了学校空间——
那个一推开门就梦幻感十足的小屋子。
如果天文社进行不下去，多余的位置自然会留给其他有任务需要的社团。
施宁晨很早就知道这个道理，半张脸埋在阴影里，静静等着郑嘉维接下来的下文。
思忖片刻，施宁晨重新正视他：“我回去和他们讨论一下再给你答复。”
他深知自己不是一个统管能力很强的人，对于自己要办的事情，他有目标也十分明确，正因为如此，贺郁渊也不止一次问过他。
“你为什么当时接替束柯顶上了天文社这个缺口？我知道你就算喜欢天文也不会选择社长这个位置。”
是啊，为什么呢？
施宁晨和束柯是在南清大学组织的青年夏令营认识的，后来束柯因为高他一届比他早一年进入生竞的队伍，当施宁晨自己高一准备学习生竞加入他们的时候，束柯默默选择了放弃竞赛，重新备战高考。
具体原因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
施宁晨得知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和反应。
他本身不是一个喜欢管别人事情的人，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一个看似竞赛失败的人保持尊重。
很多人说他不务学业非得去参加什么竞赛，结果失败了吧，他们抱着看笑话的态度随意指摘束柯。
束柯像是没听到那些议论一般，依旧全力扑在备战高考的心思上。
天文社是束柯建立的，当时因为成绩很好再加上是参加生竞的大佬，男生的心里都有对天空对未来探索的兴致，本想抱着一个或许失败率更大的结果申请，结果成功了。
那种力排众议的感觉一下子让他对这个社团倾注了很多心血。
施宁晨和他认识，自然知道天文社一开始的建立，是真的有他功不可没的一笔。
后来关于他为什么退出竞赛，自己也是后来才知道。
当自己和束柯分享自己也可能走竞赛这条路的时候不知道他已经退出竞赛队，年轻气盛的自己当时第一时间知道的时候也有些不理解。
“束柯，你为什么……”
那天两个人约在一个天桥上见面，正值晚高峰时期，天桥底下的车越来越多，冬天的路灯亮起很早，但对比于车的洪流还是黯淡许多。
束柯双手架在天桥的铁栅栏上，目光里倒映夜晚的霓虹。
“阿晨，如果你抱着对竞赛的热爱与决心，就好好走竞赛这条路，不管别人怎样否定你都要坚如磐石保持内心的想法。”
他没解释自己为什么退出，只告诉了施宁晨你要坚持这条路，如果你已经决定了就别放弃。
施宁晨盯着他片刻，随即站到他身边，目光从上面俯视到下面，车辆川流不息，街头人影绰绰。
“行。”
“祝你成功。”希望你比我幸运。
束柯后半句没说，依旧看着下面堵车的路况，倏忽笑了。
“古人说站得高才能看得远，我常常想什么才叫站得高，现在好像忽然懂了。”
“站在平地的位置，你觉得自己从来只是一个普通人，和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没有什么不同。可当你来到了更广阔的地方，比如这里。”
束柯点了一下天桥的位置，“你可以选择往下看别人的奔波与辛苦，这不是让你忘记你本应该担起的责任和必须经历的艰苦。”
他停顿一下，目光带着怀念，似乎又掺杂了某种已经下定决心的决定：“是让你懂得站得高才有更多选择，我们不能就此停止。我们要通过那些还没见面的知识和必经的阅历让自己拥有更多选择站在更高更广阔的平台。”
那天束柯说了很多话，施宁晨同他一起站在天桥上吹晚风，心里却格外澄澈。
或许这一刻，那些所谓的，架在束柯身上“失败”的标签已经不攻自破。
因为他已经拥有了更为宝贵的，超出旁人眼界的觉悟。
施宁晨碰了下他的肩膀，唇角微勾：“不管去哪里，都要做最棒的自己。”
致你我。
束柯也笑了：“一言为定。”
后来他也问了束柯为什么选择建立天文社，束柯难得思索很久。
高处起风了，夜晚的烟火气闯进他们身侧的位置。
“以前我觉得是爱好，探索未知的爱好。”束柯揉揉泛酸的手臂，“可今天重新看当初的决定，可能是在鼓励我，有一天争取能成为和浩瀚星辰比肩的人。”
束柯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阿晨，我当时建立的初衷，不只是让天文社延续下去，而是让更多人知道宇宙浩瀚无边，我们力争上游要与其并肩。”
再睁眼时，施宁晨眼底犹如一片化不开的浓墨，积沉在眼底，等待被人洒满星辰。
那次谈话后，他不再纠结束柯为什么最终选择那样的方向，而是将那些在晚风不曾吹散的话语里寻找一个最初的自己。
加入竞赛队的初衷，是他横冲直撞的少年热忱，是他想为自己努力搏出的那一片天空。
施宁晨抬眼，看见自己座位旁边站了一位孕妇，女人温柔又坚强地护着自己的肚子。
那动作一下子戳中了他，施宁晨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给那位孕妇让了座位。
起身活动了肩膀，抬眼看快要下车了。
被让座的女人朝她温柔笑笑，施宁晨愣了一下说了句没事。
心里仿佛被细细碾过一般，他也说不清。
进家门的时候，不出意外，背影挺直地靠在沙发上的男人正在等他。
“怎么回来这么晚？”施兴辉脸色不虞。
施宁晨解开了领口的纽扣，默默拎着书包没有回答。
施兴辉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叹了一口气摆摆手。
云景阑从厨房走出来，看见施宁晨一愣，笑着说了一句：“宁晨回来了。”
施宁晨还是没说话，径直上楼不再管这一地鸡毛。
施兴辉把手里的书往桌子上一拍：“臭小子，不会叫人了？”
施宁晨回头，眼神有些冷：“你想让我叫什么？”
他目光在云景阑脸上逡巡：“阿姨？”
“还是表姨？”
云景阑脸上的笑立刻僵住。
顿了顿，施宁晨脸上浮现一抹讽刺的笑：“还是什么都不称呼比较好，当个陌生人挺好。”
施兴辉脸色一沉：“你说什么浑话！”
云景阑脸色一僵，手指微微颤抖。
父子二人僵硬地对峙，云景阑从厨房端出来一个小砂锅，顿时中药味纷纷涌了出来。
“你别总说宁晨了，最近好几宿没睡好觉，我去医院给你开了几味药。”
施兴辉看着面前女人端着的砂锅，眉目间皱紧的力道微微放松：“辛苦了。”
云景阑目光一黯，压下眼底的不快，语气熟稔：“客气什么啊。”
“那臭小子……”施兴辉喝了一口又苦味道又大的重要，低骂了一句。
施宁晨见没自己的事直接上楼，径直走回自己的屋子里。
这个看似偌大的家，只有这个小空间是属于自己的。
窗口的上沿，挂了一只蓝色的小海豚，下面挂着一个小铃铛，每次风纷纷涌进来的时候都能听见碰撞的脆响。
施宁晨曲着腿坐在椅子上，目光有些失神地落在那上面。
手边摞着一大册生物竞赛的指导书，桌子上还有上次演算的草稿纸。
他在别人眼里一路优秀往上走，纵使命运总是曲折，他也过来了。
施宁晨重新拿起铅笔，在纸上沙沙写着什么，或许只有自己懂。
他知道竞赛这条路不好走，但他就像是一个被拔了剑的勇士，没有回头路。
默默沉吟，施宁晨轻轻闭上眼睛，窗口有风声作响，似乎还有车轮碾过雨水溅起的声音。
风铃响起清脆的声音。
从年少得知噩耗的时候，从入学高中的时候。
从决定竞赛的时候，从接手天文社的时候。
很多时刻，反反复复告诉他，施宁晨，你不能停下。
世界决定把一个个担子放在他身上，那他就还回去。
打不死，扑不灭，砍不断，落不悔。
他没有退路可以走。
从来都没有。
-
赶上周末，当房昭周五晚上在路口遇见季蓝栀的时候，喊了她一声。
“栀妹！”房昭跑到她身边，气喘吁吁道。
“房昭哥，怎么了？”季蓝栀停下脚步问他。
房昭胡乱抹了一下额角，季蓝栀从书包里抽出几张纸巾递给他。
他似乎很急，接过说声谢谢继续说。
“周六下午需要再讨论一下节目细节，施宁晨说可以去‘动物之家’，你知道在哪里吗？”
季蓝栀点点头，“动物之家”是丁爷爷创办的那个收容所，虽然没挂牌子，但她想想也应该是这个地方。
不过……
“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啊？”季蓝栀突然想起来，他们六个人之中，好像只有房昭没去过那。
房昭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我确实不知道。当时想去那修学分的一直没时间。”
突然还补了一句：“栀妹，你别看我五大三粗的，其实我也喜欢小动物呢。”
房昭想秀下手臂上的肌肉，结果一弯曲，自己看着大臂胖乎乎的样子又把手放下去，脸红了。
季蓝栀忍俊不禁，没揭穿他：“这样吧，你在旧椿巷的巷口等我，到时候我带你去。”
到家的时候，季蓝栀才注意到施宁晨群里的消息。
不过小小的一个群聊此刻分外热闹，尤其是钟冉澄和贺郁渊，都快在群里吵出火花来了。
季蓝栀有些哭笑不得，打了个“收到”艾特施宁晨之后刚想退出群聊界面，就看到左上角出现了一个标着1的数字。
心口一跳，她点开返回的箭头，弹射出来的最新消息是真是施宁晨的。
holly：周六集合呀。
季蓝栀手指一顿，这是群发吗？
白日梦想家：收到啦。
holly：抱歉抱歉，刚看到。
叮咚一声，又过来一条消息。
holly：刚才看到你没在群里发言我就私信找你一下，刚发完就看你回复了。
哦，不是群发。
季蓝栀微勾唇角，带着一点雀跃的弧度扬起。
白日梦想家：你胃好点了？
holly：放心，一顿八个包子不是问题。
“噗。”季蓝栀没忍住笑出声，这人还挺有做喜剧演员的潜质呢，还一顿八个包子。
带笑的眉眼弯弯，微微温热的手机放在手心，有这么一瞬间，又好似被治愈了一般。
群聊里的聊天还在继续，季蓝栀偶尔进去说一两句话，然后被热烈的气氛带起来，整个群热闹得像春节的集市。
刚到这座城市时，或许她不曾想到，自己会拥有一些朋友，在实现某一个目标的路上相遇。
她珍惜每一个从自己生命里过路的人，不管你是否存在于我的未来里。
很谢谢你，丰富了我的青春。
季蓝栀一直用一个浅粉色的纯色头像，淡淡的颜色就像是她自己隐藏的少女心事。
那一方别人从未了解过的净土，她瞒着所有人种了一颗种子。
就像是未知晓结果的前一秒，谁都不知道它会开出这样的花。
但她觉得，不管最后的喜欢是无疾而终还是有个结果，这段默默的，细小的情感会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人。
人啊，心里总有那么一块垂暮的边际，那里人迹罕至又鲜少有人涉足，于是慢慢地就落在心的最深处。
总有那么一刻，你要相信那件事或者那个人的到来。
他能够畅快地说出那句：“无人区也有风景。”
感谢有遇到你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