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回头
事情定下来的时候,施宁晨在群里发了消息。
holly:明天下午二楼小屋集合,校庆的时候会出一个节目,自愿参加,忙碌有自己的事不用强制。
这条季蓝栀还没看完,施宁晨又发了一条。
holly:有想退社的同学明天也可以一起来。
寥寥几个人,说离开这件事简单也难。
放下手机,季蓝栀托腮想着,要走要留从来都是自由,也知道这一场他们精心准备的活动或许只有几个人去完成。
就算他们是最后一届天文社,也应该以光辉退场,而不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世界里黯然抹去。
季蓝栀不知道施宁晨为什么会接手天文社,以他的性格更像是应该在一片寂静中一鸣惊人才对。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到这个位置上了,没有输或者赢,只有是否尽兴。
第二天下午,不出意外的,赵欣琪提出了退社。
施宁晨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了句:“好。”
赵欣琪没想到这样就退出了?还以为施宁晨会问她甚至会邀请她参加这次所谓的校庆活动。
于是她在大家沉默的目光中离开了小屋子。
“刚才赵欣琪那个表情,似乎是没想到这么容易你就让她走了。”贺郁渊插兜靠在窗户边上,好整以暇地看向施宁晨,“那她还是不了解你。”
施宁晨没说话,现在只有六个人参加这次活动了。
不过没关系,六个人又怎样。
他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挑眉轻笑:“那现在就我们来承担这次的活动了。”
语毕的同时施宁晨抬起头,目光看了一圈站在那的几个人,神情笃定。
他不意外赵欣琪的退出,一开始她怎么进来的自己也忘了,在社团里几乎没什么印象。
而贺郁渊说赵欣琪不了解施宁晨那句话也是真的。
施宁晨这样天生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很少有事情能真正放在心上,年少缺少足够的关心与爱,慢慢养成了这副模样。但也没因为自己不幸福的经历而拉着其他人不痛快,相反更愿意往高处走,拉着他身边的人往高处走。
贺郁渊从小和施宁晨俗话说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充分以旁观者的视角见证了施宁晨由低谷走向天空的过程,似乎他不需要安慰和鼓励也能力争上游,一个人闯生物竞赛的关,扛下所有压力和不看好。
他也挺佩服自己这个发小的,还在十岁出头的时候寒暑假就被放到军队里待着,慢慢养成了一副军人的挺拔风骨。贺郁渊时常代入自己,摇摇头想要是自己应该做不到。
他出生在还算幸福的家庭,父亲和施宁晨的父亲在一个军队里是认识的,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自己相比于他,还是幸福太多。
所以如果换成自己经历施宁晨的人生,估计已经颓废到泥土里再也爬不起来吧。
有一次聊到这个话口,他也问施宁晨到底是怎么支撑过来的,那天晚风吹拂格外温柔,似乎想抚平心里所有的伤痛。那个回答如此直击人心,或许一辈子他都不会忘记。
施宁晨的身后是大片橙色的夕阳,丝丝连连的火烧云铺在墨蓝色的天际。
周围人声喧闹,市井人头攒动,车开过掀起一阵能起鸡皮疙瘩的热浪。
少年仰头喝下那瓶只剩下一点的冰汽水,眸底不再是痛苦与阴霾,他的目光看得很远,只说了一句。
“我会因为受到的伤害而痛苦,但不想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谁的一生,还没有几件痛苦的事了?
所以他不会挽留那些随时可能离去的,虚无缥缈的东西,不管是事物还是人。
一个往前走的人,是不会往后看的。
这样一个人,从来都是把最坏的结果和摊子摆在他眼前,他也能从容应对的少年。
就像此刻,他看着只有六个人的团队,也能发掘开凿出一片新的天地。
少年人不会轻易服输,他就是最好的证明。
施宁晨就站在那,剩下五个人已经觉得安心,因为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既然没有退路,那么……
狭路相逢勇者胜。
小小屋子里恢复了讨论,他们不会知道,这次的活动会有怎样热烈的反响,天文社的走向也会由此发生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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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四点半放学,几个人走出学校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
路口几个人走向不同方向,季蓝栀朝钟冉澄挥了挥手。
自己顺着路口往前走,季蓝栀估摸着邵若絮也没做饭,于是微信告诉她一声自己晚饭去钟叔那里吃。
她总感觉后面有人,刚想回头看身边掀起一股很小的风。
干净洁白的校服袖口下是劲瘦的手臂,隐隐还能看见线条。
她呼吸一滞,视线上移到那侧脸上,有些失神。
只愣神了一瞬间,季蓝栀笑着主动开口:“你也往这边走啊。”
少年笑着回应:“嗯。”
“我觉得。”季蓝栀顿了一下,双手握着书包带,“这次的节目一定会很精彩。”
如此优秀的创意,很难不成功。
“是吗?”少年勾起唇角,侧眸时比阳光还要晃眼。
问了这一句,他似乎也小小地喟叹一声:“希望吧。”
季蓝栀余光注意到少年抿唇的动作,没有再言。
走了一段距离到了钟叔的店,她刚要推开玻璃门就看到旁边伸出的一双手已经比她更快推开。
“谢……”她的目光对上施宁晨的,两个人都没忍住笑出声。
“谢谢你,社长同学。”季蓝栀背过身推开,那意思是问他你进来吗。
施宁晨笑着摇摇头:“我今晚回家吃。”
“好。”季蓝栀微微失落,转身往店里走。
少年背过身走下楼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
“季蓝栀,回头。”少年喊她。
她仓促地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捏住衣角,回眸就看到少年的脸。
一抹亮光落在他唇角,隔壁的音乐响起震耳欲聋,可是少年说话的声音从来没被遮挡。
“嘘,社长是个秘密。”少年直起食指贴在唇畔,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那天文社岂不是个秘密组织?
季蓝栀忍俊不禁。
店内店外,一高一低,你浅笑我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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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若絮在等到季蓝栀回家的时候让她明天放学再去医院看一眼季戎的情况。
因为自己身上仅存的心高气傲,让她拉不下脸去医院,于是折中,让季蓝栀去。
季蓝栀点点头,自然明白邵若絮的想法,躺在床上的时候发现明天她可能去不了排练了。
因为这个节目的原因,他们每天会零碎地腾出一个小时用于筹备这次的活动,放学还需要挤出点时间,现在看来她要缺席一次了。
季蓝栀躺在床上被施宁晨发消息。
白日梦想家:我明天有点事情,晚上可能去不了了,社长同学可以批一次假吗?
过了大概十分钟,那边来了回复。
holly:社长已批假,希望小同学办事顺利。
还挺配合她的口吻的。
将手机放在一旁时,季蓝栀发现自从自己认识施宁晨开始,很多事情都慢慢发生变化。
她参加了以前从不加入的社团活动,帮助流浪失所的小动物寻一个家,遇见了很好的朋友和光芒一般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少年。
自己曾经也曾因为家庭原因无限怯懦,抵抗外界的任何信息,把自己困在一个小空间里抱头喘息。
曾经自己渴望得到父母的关心与爱,在发现这个小小愿望实现得有些勉强时反复自我挣扎,甚至怀疑是否有被爱的资格。
时至今日,当自己真正遇到可以追寻的目标和对象时,发现那些隐藏在她身体里的黑暗正在远去。
相信自己不断自信大方明亮,是他无形之中给自己的礼物。
很多事情无法选择,但是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还是可以选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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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蓝栀进入病房时,看到的就是季戎歪歪扭扭地坐在病床上啃苹果。
因为动作不方便,整个人别扭地坐在那里。
“短短来了啊。”季戎换上一副笑脸。
实话说,相比于邵若絮不稳定的性格,自己更想和季戎待在一起,互不干扰。
耳鸣的毛病最近没犯,让她难得平静。
“爸。”季蓝栀推了个椅子坐在病床旁边,一脸郑重问他,“你这胳膊到底是怎么摔的?”
那天邵若絮朝她喊的那一下子,可能确实和她无关。
季戎没想到他问这个,猝不及防地呛了一下,季蓝栀一边给他拍背一边递过来一杯水。
男人面露尴尬,摸摸后脑勺:“喝醉了摔路边上了。”
具体那天发生什么他也有些记不清了,最后来医院他也稀里糊涂地好像被谁送上车。
季蓝栀皱眉,没想到是这个原因,知道劝说他也没用。
她又买了几种新鲜水果,特意挑了不上火的买给季戎。
“爸,好好的。”
季戎愣了一下,眼底时常因为看着女儿堆起的笑意收起。
因为从小到大,她就很少和父母交流,季戎知道自己虽然做了很多错事,但是也没想过伤害女儿,只是这个伤害来得太过突然,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好。”这一声他答应得格外沉重。
一架飞机穿过蓝天飞过头顶,俯瞰的人们羡慕它的高度,机上的人看着地面,也羡慕他们此刻平静的生活。
“世界上有完美的事情吗?自然是没有的。”
“所以爸,我们平安就好,过好眼下每一天。”
少女脸上的表情泰然,似琉璃般的眸子影射很多情绪,又在抬眸的那一刻将所有复杂收归眼底。
季戎发现,其实自己并不了解女儿。
她看似不说话,可是心里藏了很多力量,她不说话并不代表她不善言辞。
沉默的人,不一定是笨拙的人,也可能是正在思考的人。
季蓝栀想成为,或许不完美但仍旧深爱着自己灵魂的人。
毕竟我们想追求的那个完美自己太过理想化,眼下就是最好的结果,眼下就是最好的日子。
少年那么优秀,自己也不甘落后。
离开病房的时候,季戎始终保持沉默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她倒希望他能够明白接下来的生活要怎样过。
难道还要像以前一样往深渊里砸钱然后让整个家里碎裂吗?
一个人不能拿自己的未来和生命做赌注,不管什么样都不可以。
一步一步走在走廊里,她似乎耗尽了所有气力,转弯的时候扶住一侧的墙壁。
想起自己的耳鸣,她撑着墙壁停顿了一会,再睁眼时看见一个还算熟悉的身影。
“景阑啊,你这个月第几次来医院了?你家老施没陪你啊。”站在云景阑身边的一个女人问道。
“他工作忙,最近担心施宁晨好几宿没睡好觉了,我这不来医院给他开几味药。顺便问问医生……”云景阑话还没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旁的女人赶紧搀扶上。
“你说说你啊,担心别人的孩子干什么啊。那孩子什么时候记得你的好过?上次还说要是明俊进来……”
“好了别说了。”云景阑仓促打断对面还没说完的话,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诶是不是叫你的号了?咱们快过去。”
季蓝栀站在原地,从她们身边走过就听见这几句。
说不清自己是这样的情绪,只是莫名想起她们交谈里的那个人。
下午的天空突然变得阴沉起来,云浓重得要往下滴水似的,连空气都泛着潮湿。
怎么又要下雨了?
这个想法刚冒出头,远处似乎有闷雷作响。
跑在雨里的时候,她脑海里时常闯出少年澄澈的眼波来,那双丝毫看不见痛苦的双眼里,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呢?
鞋袜一点一点浸湿,她丝毫没去管。
如此浓重的一个雨季,如此令人闷热潮湿的空气里。
她萌生了一种名为“我想你”的情绪。
在没有看到人身后东西的时候,总是把对那个人的第一印象当成是主导和全部。
雨黏腻在皮肤上,让人不禁想躲进一个可以避雨的屋檐下。
她脑海里闪过身影,闪过笑,闪过那双不会闪躲的眼睛。
世上允许摧枯拉朽,自然也允许灿烂与炳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