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破碎
阴雨蒙蒙的一个早上,季蓝栀见雨下得不大就没撑伞直接去学校。
由于晚上没睡好的原因,盯着一个物体长时间看眼睛会有发涩的感觉,很不舒服。
差最后一个红绿灯到三中,转角处她在等绿灯,手背轻轻揉了揉眼睛。
一滴雨水打在脸颊上,凉丝丝的。
她来的在同学里算早的,进班门的时候只有几个同学在早读,有时进来的是熟悉的同学没忍住聊两句。
作为这里的新生,不管是环境还是人,都给她淡淡的疏离感。
季蓝栀不想强行融入到这里,于是平时在班里话很少,和熟悉的朋友之间会闲聊。
她靠窗,来的时候顺便把窗户推开,清新的雨水味扑面而来,冲淡了她脑海升起的困怠。
偶尔一两丝冷气进来,是格外清爽的。
时间流逝,来的人越来越多,钟冉澄背着书包进来的时候还和她说今天早上下雨还挺冷的。
聊了几句语文老师叫课代表领早读。
季蓝栀看向前桌,空无一人,施宁晨没来?
巧合的是,贺郁渊也没在。
钟冉澄自然也看见了,还说今天这么奇怪两个人一起没来。
季蓝栀的心跳得突突的,总感觉昨晚他的状态很不对,像是被笼罩在阴霾之下强行推开乌云努力走出黑暗。
她觉得有点不安。
第一节课打铃之后,同学们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掏出课本准备上课。
开学第二天,为了加快学生们进入课堂的效率和速度,下午并没有安排课程,而是组织了一场讲座。
咬着莴笋的季蓝栀还在想下午还算轻松,看来今天可以早点回家休息,昨晚几乎透支了一整夜的时间,现在她脑袋有些昏沉。
吃过午饭后她趴在桌子上小憩,朦朦胧胧之间她听见对话的声音。
“钟冉澄,你还是叫醒她吧,刚才席老师说让季蓝栀去办公室一趟,估计是有急事。”
“好。”似乎是很犹豫的声音。
季蓝栀浅扫了困意,揉揉眼睛坐直身:“我去吧,谢谢你啊。”
她看了眼那位同学又看了眼钟冉澄:“我去啦?”
“今晚早点睡啊,看你这困的。”钟冉澄摸摸她的头顶,还没说完季蓝栀就笑出声。
“也不知道昨天是谁上数学课的时候一直往我这边倒。”
季蓝栀眨眨眼,没忍住戳穿她。
女生间两句话小打小闹,季蓝栀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这雨断断续续一直到中午,本以为雨停就晴天的日子,可惜现在依旧是阴天。
走廊内部的亮灯和外面的阴天相对应,所以并不觉得有多郁闷。
敲了下办公室的门,季蓝栀喊了报告进去。
席倾思正好批改完手里的作业本,笑着和她说:“刚才你妈妈来电话了,让你去医院帮忙送点东西,她说具体情况发在你手机上了。”
她思忖片刻:“今天下午的讲座你就不用听了,一会回教室收拾好书包离校就可以了。”
因为三中出校需要老师亲笔写的的出门条,席倾思从下面的小柜子里拿出一张纸开始写。
季蓝栀一直在点头,全程没有多余的话。
席倾思把纸条放进季蓝栀手里的时候,就看见她这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想起她刚刚来到学校可能不适应,席倾思朝她笑,拍了拍她的后背。
“加油啊,小同学,虽然你才来这里,但我相信你会慢慢适应的。”
席倾思帮季蓝栀捋顺因为睡觉卷在一起的领子,那笑容是她不曾感受过的温暖,“有什么事情你就找我这个班主任就好啦。”
季蓝栀哽了哽喉,像被塞住棉花一般,她想说什么又顿住,最后只能郑重地道一句:“谢谢老师。”
“好啦,帮我一个忙,把这些作业本给课代表让他发下去就好。”
席倾思抱起不沉的一摞本子递给她。
回班的路上,她整个人都像被笼罩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好像周围的人都在看她指责她,就连她的妈妈也在说那些即使听过很多次但仍旧会伤到她的话。
她好像总是在最亲的人那里受到伤害,却在偶尔遇见的陌生人里倍感温暖。
原来世界竟也可以如此转圜吗?
还是说在她遇见不幸之后,也可以收获更多的幸运呢?
可是到现在,她的生命里已经出现了很多值得的人,还有像光一般的人。
把本给课代表,季蓝栀和钟冉澄说过之后,背着书包走出校门。
早已看到手机里的消息,心想今天和昨天还挺相似,都是要走到旧椿巷,再去到那家水果店,只不过终点是医院。
那老板正翘着二郎腿看球赛,手里还放着几个瓜子,目光注意到季蓝栀笑呵呵往这边走。
“小姑娘今天也来了啊,看看喜欢吃什么水果。”
季蓝栀“呐”了一声,照旧挑了几个苹果,老板看着她乖巧的样子没忍住问:“今天还要粉色的塑料袋吗?”
她明显怔了一下,手里拿苹果的动作慢下来。
“不用了,谢谢您。”
那老板看上去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实际上很会察言观色。
手臂上大片青色的纹身任人见了都要下意识地心生惧意,可昨天她像是已经见怪不怪,还和他一个别人都害怕的老爷们打招呼。
老板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一脸恬静,只是眼底透着淡淡疲惫,有些浅淡的声音揭示了她情绪不高的事实。
淡淡湿气弥漫的旧椿巷,女孩一直往前走的身影透着一股雨后花开的清新。
更是一株野草扎根于心,恒久挺拔与坚韧。
-
宛樟市第一人民医院。
下午时分,依旧人来人往,每个人的情绪各不相同,奔走的目的却都指向一个名为“平安”的词语。
季蓝栀问了护士,坐电梯来到那个她要去的病房里。
床上的人似乎已经睡着了,但是手臂因为骨折吊着的模样显而易见。
中年男人听见开门的声音正准备假寐,看见来人立刻换上了笑呵呵的表情。
“短短,你来了?”
季蓝栀把一袋苹果放在小圆桌上,随手拿了两个找一个水龙头洗洗。
她把洗好的苹果放在病床侧边的柜子上,微微皱眉看向男人骨折的手臂。
“爸,你这是怎么了?”
季戎的脸上似乎划过了尴尬,拿了个苹果放在嘴里咬,含糊不清。
“昨晚从你妈那出来摔了一跤。”他压下眸,没说他喝酒以后倒在马路边的事情。
季蓝栀没有多说话,微微侧着身坐在房间里的小沙发上。
“轰隆”一声,她还没反应过来,大颗大颗雨下落,很快打在玻璃上发出声音。
季蓝栀目光不变,心里却紧紧一缩。
那雨仿佛打在了她的心里。
无比阴沉的天,云都压得厚,这样的笼罩在城市上空真叫人透不过气。
雨似乎一点一点下大,贴着玻璃划出痕迹,转瞬即逝。
季戎也注意到下雨了,再看看沉默的女儿,心里酸涩得不行。
小的时候不少邻居都说她女儿活泼可爱,说他女儿乖巧懂事,他也曾把女儿放在肩膀上,父女笑声一片。
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他咀嚼的动作慢下来,口中的苹果渐渐发涩。
大概葬送在他和邵若絮一次次不停歇的争吵,停留在无数个摔碎的碗盘上,定格于一句句不再肯定和鼓励的言语吧。
想起这些,再想起自己因为糊涂犯下的事,一时竟有些无地自容。
“我就是个混蛋……”季戎胡乱地抹了一把脸,神色有些颓废。
季蓝栀只看到这一幕,还是没有出声,只是校服的边缘被攥得死死的。
这些大人的事情,她从来就没有立场去管,也不想了解。
一直以来,她好像只能被动地承受,承受不知名的怒火,承受因他们犯下的错误而发泄到自己身上的折磨。
自己的世界被困在一方并不轻松的土地上,努力想从泥土里抬头。
“爸对不起你。”
季蓝栀仰头,不想让除了自己的任何人看见她眼角的泪光。
这生活没意思,真的没意思。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病房的,许是哭了一场,或是说了几句看似能够安慰自己的话,然后强颜欢笑地说我没事。
好像就是这些。
把自己剖开,好像也只剩下这些。
不知走到那个诊室,护士到走廊叫名字。
“施宁晨家属在吗?”
一句话定格原地,季蓝栀不可思议地寻找声音发出的地方,听见护士领着一位女士往里面走,季蓝栀没忍住跟上去。
她隔着一段距离看见女人进了一个房间,季蓝栀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
她无意偷听,只是还没关紧的门内传出声音。
“你回去吧,这里不需要。”是施宁晨的声音,很冷。
“臭小子你怎么说话呢,是你自己吃坏肚子来医院了,别人看你你还这副样子。”
“那我宁可不需要人看。”
“你!”
里面还有女人安慰的声音。
感觉有脚步声往外走,季蓝栀快速走到走廊尽头藏了起来。
走出来一男一女,男的身影笔直,侧脸的弧度坚毅,举手投足间不难看出应该是军队出身。
女的依旧是之前她在钟叔那里和丁爷爷收留站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
他们似乎交流几句但医院声音嘈杂她听不清,等到两人走了她又重新来到那个病房前。
还没碰到门把手,可是内心却已经紧张的不成样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身份来到这里,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见到他。
事实上是巧合,可是自己却犹豫不决。
于是干脆靠在门两侧的墙壁,后脑勺贴在墙上,耳侧还能听到房间内的对话。
“老人送回去了吗?”施宁晨的声音明显比之前柔和了许多。
“送回去了。主要你这样子太吓人了,要不是早上我接到你的电话,丁爷爷都不知道你出事,赶紧安抚外婆让她别着急,然后自己急急忙忙要和我送你来医院,我挡都挡不住。”
季蓝栀一愣,这分明是贺郁渊的声音。
怎么这件事还和丁爷爷有关呢?
总感觉有什么思绪从脑海划过,可她并没有抓住。
不过整件事情梳理应该就是施宁晨生病没来学校,贺郁渊没来是因为要送他去医院。
那刚才那两位是谁,她大致心里明了了。
以前她总以为这个世界除了她以外应该有很多幸福美满的家庭。
可随着她逐渐长大,见证了被父母遗弃的孤儿,见证了开始甜言蜜语最后老死不相往来的恋人,看尽了老人被儿子女儿抛弃的模样,才发觉幸福才是人间稀有。
对应的,遗憾才是人间常态。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没动身,一旁的门“啪嗒”一下打开。
季蓝栀整个人定格在那里没动弹。
眼看着贺郁渊嘴巴变成一个“o”形。
三个人在一间病房里,总觉得有些尴尬。
施宁晨扬眉,随手拿了一个葡萄放在嘴里,结果酸得一抽搐,黑线道:“贺郁渊,你是不是被谁骗了买成这样的葡萄。”
“不应该啊。”他拿了一颗放在嘴里,下一秒酸得口水直流。
“呸呸呸,那老头肯定看我好骗。”贺郁渊吐了葡萄,深处舌头试图缓解那令人颤抖的酸意。
这样一闹,气氛明显轻松许多,贺郁渊半托腮看着她:“你今天没去上课吗?”
“去了,下午来医院看个人。”
再往下去问就是私事了,他们都没有进一步的意思。
“怎么没进来?”这句是施宁晨问的。
按理说她站在门口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季蓝栀有些愣地看向他,为什么他会觉得让她进来是最好的选择?
难道不进来才是吗?
施宁晨往上拉了拉被子,刚好遮住小腹,可能是因为生病的原因,嘴唇有些干脸上还透着苍白。
可那眼神,始终在她面前很亮。
少年没有打理额发,任它自由垂下,却不怕遮挡了眸底的光。
“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你病房里有人,就在外面等着。不过我没……”季蓝栀摆手解释,不想让他误会。
“没事,你想进来就进来。”施宁晨直接说了这句话,露出一抹笑容。
季蓝栀心口一紧。
你别对我这么好。
那是季蓝栀第一瞬间的想法。
那会让我在每一次面对你的时候不禁想起这些,在对你表现出特别的同时更加清楚你我之间的距离。
你往前走,我可以追着你走。
可我,有那个机会吗?
双手攥得越来越紧,她强迫自己收回落在少年身上的视线,低低地应了一声。
外面的雨还在下。
三个人就这么坐在一个房间里看雨。
贺郁渊歪头:“你还要住几天医院?”
他看的方向是施宁晨在的方向。
后者的目光落在外面密密的雨帘上:“后天中午。”
一旁一直没动静的季蓝栀想到了什么,扔下一句话就跑了出去。
“等我一下。”
病房重新恢复安静,只有雨声还在继续。
当女孩再次跑回来的时候,半个肩膀已经淋湿。
贺郁渊去外面买晚饭的间隙,女孩抱着一束花进来。
施宁晨一怔,女孩拿下花束,笑容绚烂地和他说:“这是洋甘菊,别看花小但很好看。”
“它没有玫瑰百合香气怡人,没有牡丹清绝真国色,可它有消炎止痛,镇静安眠的功用呢。”
他还没说话,就看着女孩找来一个塑料瓶剪成一个小花瓶模样,盛了一点水把花放在里面。
白白的花瓣又细又小,仿佛昭著着女孩不想和其他人分享的秘密。
施宁晨有些失笑,看着那被女孩小心呵护起来的洋甘菊,背后是正在下雨的天空。
他感觉胸口积压的一团阴霾逐渐远去。
“我会好好呵护它的。”施宁晨忍俊不禁,忍不住下床走了过来。
他缓缓蹲下,指尖碰了下柔软的花瓣,仿若有一阵温暖潜伏进心底,撞出五颜六色的绚丽火花。
他给季蓝栀找了一块干净的毛巾,她接过往后走了两步,擦拭着潮湿的发尾。
“洋甘菊还有个花语。”女孩声音明亮。
少年转过身看向她,眼瞳很亮,他笑着问:“是什么?”
“苦难中的力量。”
施宁晨瞳孔微缩。
希望你我,即使身陷囹圄,也不能放弃摸索最后一缕光。
少年某处从不曾见过阳光的海域,此刻涟漪阵阵。
-
三个人坐在一起吃盒饭,简单的菜却十分诱人。
施宁晨生病,他只能喝粥。
望着吃炒菜正香的两个人,他有些无奈地扶额。
贺郁渊没忍住调侃:“羡慕吗?赶快好起来才能加入我们。”
三个人笑成一团。
季蓝栀兴许是吃开心了,嘴里不自觉地哼出歌。
贺郁渊听见了,刚往嘴里塞了口饭:“妹妹唱首歌呗?”
你真会整活。
季蓝栀一僵放下筷子,解释道:“我唱歌不好听。”
“你上次在ktv里不唱得挺好。”贺郁渊见她还有些紧张,接着说。
“没事,我们不挑,是吧。”他看向施宁晨,后者配合点点头。
“咳。”季蓝栀清清嗓子,目光游移到那束洋甘菊上,开了口。
等不到你,成为我最闪亮的星星,我依然愿意借给你我的光。
投射给你,直到你那灿烂的光芒,静静地挂在遥远的天上。
当你沉浸,天空那条冰冷的银河,粼粼的波光够不够暖活你。
当你想起,那道源自于我的光芒,我依然愿意为你来歌唱。
她想起自己冒雨跑到医院附近的花店里,只记得花店的名字很好听,叫做“花点时间”。
她想起开在医院附近的它承载了无数祈祷和渴求活下去的灵魂。
她想起了路过小女孩虽然脑袋上贴着退烧贴,但眼神里看到花朵就亮晶晶的样子。
她想起老板那句:“小姑娘,一看就是买给重要的人吧。”
一句话,自己没忍住红了脸。
一闪一闪亮晶晶,好像你的身体,藏在众多孤星之中,还是找得到你。
施宁晨,其实我只是不想你在因为某种回忆而痛苦难过时,没有支撑下去的东西。
挂在天上放光明,反射我的孤寂,提醒我,我也只是一颗寂寞的星星。
……
浩瀚的世界里,更迭的人海里,和你互相辉映。
让我们延续,用尽所有思念,唱一首歌给你。
歌声还在继续,可是季蓝栀却一直想一件事情。
孤独如我,也遇见了你。
或许我不该害怕破碎而不敢成为自己印象里不能成为的人。
我希望,自己有一天,即使不依靠星光,也能活得因出彩而发光发亮。
我的每个心意,都藏在望着你的眼波里。
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