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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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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宛樟市将迎来近十年入夏以来最炎热的天气。气象台在这里提醒大家在高温时段外出及时做好防暑防晒的准备……”

    露天的广播屏幕里传来天气播报,窗外蛰伏在树上的蝉吵的人心烦。

    丝丝热气在空气里蔓延开,毫不吝啬地席卷这个城市所有角落。

    阳光下叶脉的纹路渐渐晕开,将最后一滴清晨的露珠收归光照里。

    蚕食余下的清凉。

    季蓝栀刚去自己即将上学的高中转了一圈,白头的帆布鞋走了两圈有些磨脚。

    她垂眸看了一眼边缘溅上些泥土的鞋,无言地从裤兜里掏出干净纸巾擦拭一下。

    思忖片刻,她将剩余的纸巾折成几折垫在脚后跟磨破的地方。

    傍晚的街巷烟火气浓重,休闲时间的男女老少也肆意地享受这份独特的喧嚷与吵闹。

    人头攒动的街口,店铺音乐缭绕在微热的空气里,季蓝栀找个人少的地方蹲下来。

    离近些就能看清女孩的走路姿势有些变扭。

    鞋比她的脚大了一圈,每走一步感觉都要掉下来,偏偏后面还磨脚,更难受。

    季蓝栀有些苦笑,停驻片刻抬眸注视着浅浅光影里摇曳的绿叶。

    她忽觉绿叶都比她自由,一年四季轮替更换,在波澜不惊的日子里始终保持着一个无言的角色。

    没有烦恼,日复一日。

    季蓝栀抬手,并拢的手指逐渐在光里展开,一缕缕光束投射而下,轻柔落于她身上。

    她盯着那抹柔光失神了好久,似乎也在怀疑这一刻的真实。

    一个夏日的天气,一个格外平常的下午,季蓝栀首次踏足这座城市。

    一座被香樟树笼罩的城市,宛樟。

    浅昏色光影包裹的女孩,将在这里开启一段属于自己的,新的旅程。

    赤色的光晕攀爬上她的手指,似乎要开启摸索那段无尽夏的起始。

    拖着不合脚的鞋子,季蓝栀走入一片老旧的小区,望着锈迹斑斑的大门和墙皮脱落一大片的楼侧面,她浅浅叹了一口气,同时更加坚定要在这里立足的想法。

    未来至少两年,她要在这座城市里度过。

    不管过去的腐朽与深沉,少女两手相扣置于鼻尖前方,耳侧掀起的夏风将自己笼罩。

    以后的日子,还请多多关照。

    楼梯间,扶手照旧是生锈的,水泥铺成的灰色楼梯,角落里积攒了不少灰尘。

    季蓝栀表情不变地继续上楼,窒息感薄薄一层笼罩在自己的身体里。

    夏日傍晚燥热不减,耳侧的碎发一两缕被汗浸湿。

    刚到家门口她的脚步就停住,推开就发出“吱嘎吱嘎”声音的门此刻没有完全关上。

    季蓝栀透过仅仅一条缝隙就看到了屋子里面的情况。

    她的瞳孔紧缩,嘴唇也因为看清画面而抿紧。

    原本光洁的地面此刻污渍纵横斑驳,被摔碎的茶壶碎片散落一地,淡黄色的茶水在地面已经慢慢干涸。

    除此之外,玻璃碎渣落在地面上,杂物摆放一地,完全不是她和妈妈之前收拾好的样子。

    犹豫了片刻,她没进去,只是靠在门侧涂了不知道多少层的白漆墙上,后脑勺贴着墙壁。

    季蓝栀微微仰着头,眼角匿了水光。

    她就知道,不管去哪里,争吵永远不会放过她。

    无论走了多远,都逃不过那如梦魇一般的魔爪。

    走廊闷热,薄薄一层汗打湿了后背的衣料,季蓝栀转身,刚要进去就听见里面的对话声。

    电话开了免提,对面男人的义愤填膺毫不掩饰地闯了出来。

    “小絮,他又去找你们了?”男人语气夹杂愤怒,“早和你说了多少次在短短小时候就和他离婚你偏不干,拖到现在好了吧,甩也甩不掉。”

    “他来找我,这次叫我给他做担保……”女人的声音有气无力,拾起地上破碎的瓷片,似乎已经对生活不抱任何希望。

    “他还有没有良心?让你给他做担保,他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男人厉声呵斥,急匆匆地就打断了女人的话。

    “以前妈和我说,摊着了,就要受着。可是现在我真的受不下去了。短短要上高中,要考大学。”女人语气隐忍里透着无尽的哀凉。

    顿了顿,她接着道:“我的一生这样可以,但她不行啊……”末尾的音调拉得很长,似在感慨,也在喟叹。

    屋子里传出清扫地面的声音,季蓝栀握住的门把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汗涔涔的手心变得有些泥泞,她却始终没动。

    听着屋子里的对话,心里已经不再泛起任何波澜。

    对话似乎还在继续,可她却再也不想听清。

    直到屋子里再次恢复寂静,季蓝栀撑了一张笑脸进门。

    屋子里的狼藉一部分已经收拾过,她见怪不怪地接过妈妈手里的抹布和扫帚,面上的表情始终没变。

    就好像面对这一番狼藉,自己已经看过无数次,如同家常便饭般习以为常。

    邵若絮看见季蓝栀回来,掩住微红的眼眶强撑起一抹笑容,开启了话题:“去三中看啦?感觉如何?”

    季蓝栀自然地接过话题,唇角带笑:“嗯,去看了,不过只在外围转了一圈,里面不让进。”

    顿了顿,她补充一句:“环境挺不错的。”

    邵若絮欣慰地笑笑,掩住手指被刮破的痕迹:“那就好,看来搬过来真是一件好的选择,你也赶紧规划规划未来三年怎么过吧,别又跟初中和高一似的浑浑噩噩。”

    明明话语说出来并不是那么重,却让她下意识起了不适感。

    季蓝栀身形一僵,随即反应过来朝她笑笑,没有多言。

    茶色的瞳孔落在玻璃渣里的一抹红色,视线被她放得很低。

    她动作很快地处理掉了那些残渣和碎片,从行李箱的一角取出包扎用的物品,径直拉过邵若絮的手给她上药。

    邵若絮垂眸看着眼前什么话都没说却心里跟明镜似的女儿,鼻子顷刻间涌上酸涩,如潮水一般席卷全身,直至淹没。

    她知道因为一些不可抗因素,女儿从小不多言,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也都瞒不住她。

    她也什么都不会主动说,再难过再悲伤也会撑起一抹笑容去面对。

    她亏欠了女儿的童年,没有给她一个幸福又圆满的家庭。

    眼前她的女儿,又是个沉默至极的性子,看惯了恶与伪善,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透着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深和沉。

    只是有时候看她不声不响的样子自己也莫名的窝火。

    思及此,邵若絮轻轻叹了一口气,抽出刚包扎好的手指,望向沉默的季蓝栀,她佯装轻松开口。

    “你钟叔听说我们搬来宛樟的事情很开心,今晚的晚饭你去他那里吃吧,我一个人坐一会。”

    邵若絮轻拍季蓝栀的手背,再没说什么,自己随即起身走进屋子里,留下一个疲惫的背影。

    季蓝栀捏在棉签塑料包装上的手停顿了一下,看着眼前被带上的卧室门,心里久久不能平复。

    架起的手臂顷刻间落下,手腕砸在沙发绒质的布面上,发出“咚”的一声。

    少女环顾了一圈屋里的布设,提着装满残渣碎片的塑料袋出了门。

    门阖上后,她背靠门板,分明感觉这是两个世界。

    门里是小家,闹腾不停无止无息,家庭的矛盾不管如何冲破始终裹挟在里面。

    而门外的世界,可以自己选择。

    可以精彩纷呈,可以骄傲恣意,可以偶尔停歇疲乏的脚步,也可以选择恒久地追寻和求索。

    季蓝栀将手里的垃圾袋扔进垃圾桶,从裤兜里拿出湿纸巾擦了擦手。

    她想,她不能停止向前的脚步。

    她要去门外的世界看一看。

    ……

    街市热闹,季蓝栀轻车熟路地找到钟叔的店。

    看着那朴素的招牌,心里难得扬起一丝温暖。

    钟叔原来是她母亲邵若絮的大学同学,后来有一段时间两个人住邻居互相照顾。

    她妈妈结婚以后两个人来往逐渐变少,只是偶尔碰上钟叔聊一两句,还算热络。

    前年钟叔从原本的家里搬出来跑到宛樟做起了生意。

    初来乍到的人总是热情满满意气风发,但生意又哪里是这样好做的,一年之内碰了无数次壁以后他选择开了一家小餐馆。

    本以为又是一次铩羽而归,结果故事从这里发生变化。

    钟叔为人仗义,凭着热情好客的好口碑得以立足,最后在旧椿巷的清丰街有了一家独属于自己的店。

    某天钟叔打来电话,得知季蓝栀在宛樟上学,就和邵若絮说了他开的店就在她高中不远的地方,可以多帮忙照顾什么的。

    作为身边为数不多的老友,邵若絮深知眼前这个总是笑眯眯带眼纹的男人帮了她太多。

    可是现在她的生活,已经接近破碎,又何尝有资格渴求一个美好的未来。

    季蓝栀屈指敲了敲玻璃门,看了一圈店里,这个时候人不多,有三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背对着她坐在店铺显眼的位置。

    目光一顿,她瞥见其中一个男生手腕细细的红线。

    恍若划破了浓稠的热空气,带给她一丝空前的清凉。

    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店里正在擦桌子的钟叔看见门前站着的小姑娘,有些狐疑地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及肩短发的女生安静地站在门外,在看到他的时候展颜一笑,茶色的眼眸恍若灿烁的琉璃,发尾微微内扣尽显小女孩的纯净。

    “你是……”钟叔注视女孩熟悉的五官,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影子,“小栀?”

    “钟叔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季蓝栀默认地点点头,非常自然地揶揄了一句。

    “快进来快进来。”钟叔把门推得更开,肩胛骨瘦得明显的女孩进来十分容易,找了一张偏僻的桌子坐下。

    刚想从桌子上的抽纸盒里拿出一张纸,季蓝栀略微思索停住了动作,乖乖地坐在一侧的凳子上,余光看向店里其余的地方。

    钟叔坐在她对面,看着女孩好奇的目光,不由得笑着道:“这家店我刚开的时候,只能坐下十几个人呢。现在也算是小有成就。”

    “听说你未来在这里上学,以后可以来我这写作业呀,后面有个房间很安静。”

    钟叔絮絮叨叨的性格展现出来,可季蓝栀却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的意思,认真笑着回应。

    浅浅聊了几句,钟叔又问了她妈妈的事情,沉默后恢复了以往的笑容:“我去后面给你端点好吃的,证明一下我的手艺。”

    钟叔豪迈一笑,眼角的细纹在这个中年男人身上初显岁月的痕迹。

    “谢谢钟叔……”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就被一旁的男生打断。

    “老钟,你真有好东西还藏着呢!准备给这……漂亮妹妹?”

    那声音如同珍珠落进玉盘一样清脆,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桀骜不驯。

    季蓝栀闻声望去,是她还没进门就看见的那桌男生中的一个。

    那少年黑发中染了一缕浅棕色,转头笑时侧脸弧度明显,目光感觉能将人攫取到很深邃的地方。

    她注意到那“漂亮妹妹”四个字出来之前,他明显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她这里,带起一阵令她完全陌生的眼光,唇角漫不经心挑起一抹笑。

    “臭小子,玩你的游戏吧。”钟叔啐了一口,但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责骂。

    那一桌的几个男生围坐在一起,不时闯出几个脏字,正是年少火热的时候,不加遮掩,不加杂质。

    季蓝栀倒了一杯凉白开小口喝着,目光却不自觉地望向那一桌。

    她发现那个手腕上绑着红线的男生是最沉默的,因为只留给她一个完整的背影,季蓝栀默默打量着他。

    与那个桀骜的男生不同,这个男生的背影清润,骨骼感明显且修长的脖颈延伸进浅色格子衫的外套里,脊骨在他弯腰和直背时隐隐显现。

    手腕上的红线纤弱地好似缠不住一个夏天。

    但她感觉,这个男生是特别的。

    季蓝栀失笑,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和他是一类人。

    一类沉默的人。

    钟叔从后厨端来一个餐盘,上面有一碗热腾腾的鲜肉小馄饨和一碟酸辣海带丝。

    小馄饨的个头均一,中间撒了绿色的葱花,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女孩小小的低呼声引起了那个桀骜男生的注意,他一看季蓝栀碗里的小馄饨顿时炸开。

    “老钟,我……”话音还没落下钟叔一个暴栗砸在他的额头,“臭小子你叫我什么?”

    同桌的男生没忍住笑出声。

    那一缕棕毛的男生望向因常年端锅有着坚实肌肉的钟叔,唯唯诺诺地喊出一声:“舅舅。”

    周围男生看到这一幕放下手里的手机没忍住捧腹大笑。

    “贺郁渊,让你装,这下子可算有个人能治你了。”

    那棕毛桀骜男生瞪了他一眼,那意思是你再说一句试试。

    结果那男生不吃这一套,强忍着笑出的泪水和钟叔说:“钟叔,贺郁渊平时老背着您说您更年期比他爸爸妈妈还管他,没少吐槽您。”

    钟叔一听“更年期”三个字脸瞬间黑了下来,揪着贺郁渊的耳朵问出个谁是谁非。

    “徐卓言,你去你大爷的,成心坑我。”

    贺郁渊看着自己手机里游戏连跪的结局没忍住喊了一句。

    季蓝栀谢过钟叔之后吃着碗里的小馄饨,望向那桌名叫贺郁渊的男生,没忍住笑了一声。

    贺郁渊看到季蓝栀是在笑他,唇角耷拉下来和钟叔说:“怎么我想吃小馄饨为您就不给做,她就行。”

    他下巴微抬,是季蓝栀的方向。

    钟叔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头:“臭小子,你吃得下吗你,你忘了你刚才吃了多少东西了?也不怕吃吐。”

    贺郁渊撇撇嘴,一抹棕毛从黑发间露出来,像极了某种大型犬科动物。

    随即他想到了什么,眼神发亮。

    “舅舅,徐卓言和施宁晨也想吃!”

    笑声隐忍又明显地从背过身的男生处传来,引得季蓝栀侧目。

    头顶风扇作响的声音渐渐隐去,闷热潮湿的雨季此刻扫出了一条安谧而恬静的归路。

    明明只是一声笑,她却觉得夏天不只是闷热。

    更是每个雨季砸下的深坑里,不断向外围扩散的涟漪。

    听到那第三个人的名字,季蓝栀拿汤匙的手顿住,脑海里三个人的名字有两个已经对上人。

    那个手腕缠绕红线的男生,就只剩下一个待确认的名字。

    那么他叫,施宁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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