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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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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宁晨喉咙里发出的笑声闷又低沉,被贺郁渊的一句话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钟叔自是认识徐卓言和施宁晨的,三个男孩子经常来他店里。

    与他侄子混世小魔王的性格不同,另外两个男孩子特点也很鲜明。

    徐卓言给他的感觉就是那种很阳光的男生,三个人的他们自是无所不言知无不尽的,豪爽的性格就像夏日冰箱里的青柠,捧在手心里还冒着解暑的冷气。

    而钟叔最佩服的就是施宁晨,少年不多话不管闲事,专注在手里和心里的事情,遇到熟悉的人彬彬有礼,即使面对陌生的人也以礼相待,一看就是家教很好的男生。

    钟叔看着面前打成一片的三个人,没忍住笑了一声:“要是卓言和宁晨想吃我给做,你今天吃太多了。”

    “不带这样的……”贺郁渊像打了霜的茄子,微微低下头,余光瞥见正在安静吃饭的季蓝栀,坏意从心底里升起。

    “舅舅,她是谁啊,刚才听你们聊天应该不是第一次认识吧。”

    贺郁渊往她这里看的时候季蓝栀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没想到被他这一招呼,她不理也不好。

    女孩放下手里的汤匙,缓缓抬头。

    被碗里热气氤氲的茶色眼眸蒙上了一层不知名的水汽,仿若清晨密林里出野觅食的小鹿。

    贺郁渊有一瞬间的愣神。

    确实是漂亮妹妹。

    钟叔自然看出了季蓝栀的拘谨,往贺郁渊的头上胡噜了一下:“小栀是我朋友的女儿,今年在这附近上学。”

    贺郁渊疑问:“这附近……三中?”

    钟叔点了头:“对了,你们也是在三中上学吧。”

    “您还说呢。”贺郁渊看了眼对面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寡淡得宛若一潭湖水的施宁晨,啧道:“这变态,已经在准备高中的学科竞赛了,简直非人哉。”

    季蓝栀停了手里的动作,目光注视着碗底剩余的一小点葱花,绿的发亮的表面映着光的颜色。

    学科竞赛吗?

    手指不自觉紧了紧。

    钟叔不吝夸奖:“宁晨这么厉害啊,钟叔以后借你光了。”

    贺郁渊鼓起腮帮子:“怎么没见您把我当光。”

    钟叔笑骂:“你小子。”

    笑声连成一片,季蓝栀望向四个人站的地方,眼里不自觉流露出一抹艳羡。

    你看吧,这就是门外面的世界。

    热烈而精彩。

    那些伪善的,令人作呕的面孔在这里通通被最纯真,最炙热击碎。

    这是她向往的,只能自己争取来的。

    钟叔察觉到角落里的女孩有些失落,似乎被人遗忘的样子,眼神微微流转把季蓝栀招呼了过来:“小栀,来。”

    季蓝栀收拾好已经吃完的餐盘,一起端了过去。

    贺郁渊看她起身往这边走,没忍住吹了个口哨。

    钟叔接过她的餐盘放在台子上,慈祥的笑面对着小姑娘:“小栀,你刚来对这里还不熟悉,这三个同学和你一个学校,没准你过去的时候还能和他们分到一个班呢。”

    季蓝栀点头,她侧身的同时三个男生也将目光移到她身上。

    有些拘谨,她的手指捻着衣角冒出来的线头。

    “你们好,我是季蓝栀。”

    “漂亮妹妹好,我,贺郁渊。”他一笑,两颗小虎牙藏不住,乖戾之气尽显。

    “你好,徐卓言。”银色眼镜框,深色瞳孔的少年。

    “我是施宁晨,你好。”

    最后出声的少年抬眸片刻,季蓝栀终于看清少年的面容。

    这是她今天听到他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声音格外得好听,可是脑袋里词语闪过片刻却没有找到合适的文字形容他的声音。

    少年不戴眼镜,不染发,没有耳钉。

    一双深潭却澄澈的眼眸干净得出尘。

    十六七岁的年纪已经初显轮廓,下颚线弧度勾勒的一张脸格外清俊。

    他的眼眸,是深棕色的。

    他手腕上有一节红线。

    好像最初的印象就是这些。

    很好的习惯,说话时看着对方,眉目间的轻慢和微微的懒洋洋缓缓收起。

    她只看了施宁晨一眼就没忍住垂眸,落在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上,没忍住发了愣。

    刚刚贺郁渊和徐卓言打游戏的声音传过来,她以为施宁晨也在打游戏,结果没想到,他是在……

    修一条手链?

    浅粉色的珠子上有金色的小花纹,那纹路和装饰很小很精致,一看就是女孩子的手链。

    季蓝栀火速收回目光,朝三个人点点头。

    心里却空前泛起一丝痒意,没由来的像一根极细的刺,痒中掺疼。

    “钟叔,我明天还能来吗?”施宁晨再次开口,集中了所有人的视线。

    季蓝栀听着那声音,好似一阵海风吹过。

    她背过手,轻触塑料碗边,静静地等着并不属于她回答的下文。

    “当然可以。”钟叔豪爽一笑,随即压下嗓音,“你有秘密啊。”

    施宁晨低笑一声,腕骨上的红线似乎越发明灿,一根一根爬进心里,缠绕心里的一棵大树。

    “算是吧。”

    “算是秘密。”

    贺郁渊吁了一声,瞅向他一进来就开始摆弄的手链,故作了解地点点头:“真是秘密看来,说吧,哪个小女友把你收了?”

    钟叔没忍住调侃:“快离宁晨远点,贺郁渊,你这不正常的思想别传染给别的孩子。”

    “靠,我有这么不靠谱嘛?还让我离施宁晨远点。”他凑近正在摆弄手链的少年,“你也是这么觉得的?”

    语气“威胁”。

    似乎觉得对方不会受到自己的威胁,这眼神还有点恳求的味道。

    施宁晨抬眸,睫毛随着抬眼的动作掀起,瞳孔的深色一如既往。

    说起话来掺杂了一丝带着笑意的好整以暇:“不靠谱难道不是你的代言词吗?”

    几秒过后,还没等贺郁渊炸毛,施宁晨笑着补了一句。

    “我记得有个人说过——不靠谱是我的代言词。”

    施宁晨的笑意语气根本藏不住。

    贺郁渊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中二的个性签名,正是施宁晨嘴里的这句话。

    他扶额:“现在回想起……追悔莫及……”

    当时他觉得叛逆是一种潮流,于是他把“不靠谱”这类贬义词当成自己的优点大肆宣扬,甚至变成了羞耻的口号,而那两个陪他长大的人——

    正是见证了全期他中二病发作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店铺里的笑声一直没停,季蓝栀此刻作为欢乐组的一员,真切地感受到了独属于这个年纪因为一句话,因为年少一件糗事而肆意地笑。

    此刻,可以抛下烦恼,甚至有机会见到活在太阳里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

    季蓝栀和三个男生是一起走出店里的,因为店里还有些活没干完钟叔需要留下,他见天色不早赶紧让四个人回去。

    季蓝栀走在最后面,钟叔叮嘱她女孩子晚上回家注意安全,她一一应下。

    黄昏残阳独留一缕晕散在墨蓝色的天空里,丝丝牵连的云彩化作天际缝纫下多裁出的锦缎。

    季蓝栀脚步轻快,望着走在前方的三个男生,时而放声大笑,时而将手臂搭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

    她看见施宁晨侧头轻笑的脸,他的双眼皮因为额发的部分遮挡并不算明显,但一旦眯起眼或者笑起来就会加深那一层印记。

    街边的奶茶店放起了一首粤语歌,旋律伴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似乎格外和谐。

    愿晚风将我吹,吹进你心内,晚灯映花正开。

    月映照伤我心,痴情难自禁,夜半莺歌叹息我孤身。

    她好像看到少年一直往前走的样子,肩膀时而落灰,时而洒雪,他都能轻易拂去。

    愿晚风心里吹,吹散我的泪,似风筝把你追。

    愿等你一辈子,真情留住你。

    梦里归家那一扇灯。

    季蓝栀听不清他说什么,只知道他话音清越,是骄阳当空唯一可以与之匹敌的清爽。

    带着怀旧感的女声浅浅吟唱这一首醇厚的粤语歌,那似乎从远方飘来的旋律打开了一张沉寂已久的唱片。

    浅浅纹路铭刻岁月的痕迹,浅昏色的光朦胧了少年的侧脸,却独留记录下他眸底某种镌刻的隽永。

    季蓝栀看见路灯模糊了少年的背影,而她重新走进了有些破旧的小区。

    她还是从外面的世界进门了。

    天上繁星点点,可否也落在地上一些美好而值得珍视的东西呢?

    她的世界满是糟糕和混乱,却在这乱世汹涌里闯进来一个清绝的少年。

    好像只一眼,就很难忘。

    -

    季蓝栀回到家发现邵若絮已经睡了,自己洗漱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墙角赫然还有因为水渍泛着褶皱的墙皮,整个墙面更像是临时刷上去的,并不十分平整。

    可这对于她们来说,生活已经足够。

    床单被罩细嗅还有淡淡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季蓝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后半夜她总觉得浑身发冷,眼皮也越发沉重。

    最后一丝月光消散在云雾之中,时针分针扫过地方再也没停留过。

    浑身发冷的世界里,季蓝栀的脑海里反复都是男孩的一句。

    “钟叔,我明天还能来吗?”

    耐心修补手链的认真,调侃兄弟的促狭。

    还有那一瞬间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

    让她更加坚定的迈向门外世界的想法。

    夏天的清晨总是来得很早,四点多天就蒙蒙亮,季蓝栀在床上本想缓缓片刻就起床的却没成想昏睡过去。

    再次意识回笼已经是早上七点,双手撑起身子就感觉不太对。

    喉咙的位置好像藏了一根针,每吞咽一下就发出细微的疼痛。头疼也隐隐传来,是要上火的征兆。

    季蓝栀习惯性地找出感冒药,又烧了一大壶水给自己倒了一大杯。

    温水下肚才感觉舒服片刻。

    邵若絮闻声从房间里出来,注意到了垃圾桶里感冒药的塑料包装。

    她微微皱眉,正要喝水的手顿住:“你感冒了?”

    季蓝栀喝水的动作没停,解释道:“昨天可能穿着汗湿的衣服着凉了。”

    邵若絮皱眉,手背贴在季蓝栀的头上,缓了片刻:“还行,倒是没烧。”

    语毕,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过几天三中高二生返校,你提前准备一下学习用具什么的。早午饭可以去你钟叔那里吃,我已经付好钱了。”

    季蓝栀低声“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没有出声的样子让邵若絮空前有些烦躁。

    “你这一天天闷扯闷扯的性格一点也不阳光,别的女生都是主动融入圈子。我说你一句你就这一声‘嗯’回应,知道你主意正听不进去,也不知道你这性格随谁……”

    一句句话像海里的鱼搁浅,将心里最不想被人看见的阴暗处被人生生撕开曝晒在阳光下。

    那是一种极其窒息的感觉。

    这些话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了,季蓝栀垂眸专注手里的动作没有搭话也没解释,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转变。

    不知多久她意识回笼,邵若絮已经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唇角扯出一抹苦笑,随即推门走了出去。

    季蓝栀下楼的动作很快,似乎快到要跑起来似的,她一鼓作气跑出小区,似乎这样就能远离那处腐朽又生锈的地方。

    她好像一个压抑到受不了逃走的人,这也是她内心恒久埋在黑暗处的地方。

    她曾无数次在心里劝过自己,一切磨灭自己意志让自己消沉的话都不要听。

    已经努力尽善尽美,可她身上的伤还是来自于最亲的人。

    一个十六岁的人,你想让她有多成熟?

    季蓝栀没有停下脚下急促的步伐,热空气笼罩她全身,她却觉得酣畅淋漓,仿若豪情纵志大醉一场。

    她将自己身体里不曾说出口的东西付诸于行动,寄托在那些可以让她流汗,流泪,甚至是流血的地方。

    她渴盼灵魂燃烧,即使身处陋室寂寥。

    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这个突然降临在她身上的夏天,她来到宛樟的第一年夏天——

    季蓝栀在等待一个属于自己的炽热。

    一路跑到钟叔的店,她脚步没停。

    眼看着已经就差几步到店里,季蓝栀躬下身倚在一棵树后,双手扶在膝盖上兀自喘息。

    耳边蝉鸣不止,缭绕的热气氤氲耳畔,让落入脑海里的声音都自带了一层朦胧。

    似乎有熟悉的声音传来,她扶着粗糙的棕色树皮,目光探过去的瞬间看到了一个人。

    此刻他也如昨天的她一般屈指轻敲玻璃门,另一只垂下的手臂夹着木质板夹,这个角度隐隐看见白色的纸页飘动。

    少年换了一身衣服,浅色黑白格子外衫,里衬白色t恤,下身是普通的运动裤和白色球鞋。

    季蓝栀下意识微微往后错一步,不小心踩到突出来的树根上差点摔跤,她低呼一声寻找平衡,赶紧重新抱住了树干。

    这一动作引得男生回头,一下子就看到两只手抓在树干上的季蓝栀。

    白皙的小臂紧贴棕色树干,很快硌的地方就起了红色印子。

    施宁晨回眸片刻忍俊不禁,薄唇微挑笑了一下。

    有点像他前几年在澳大利亚看见抱着桉树的考拉,软软小小的一团。

    好像也是这样双手抱着树干的。

    少年拉开玻璃门刚要进去,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长臂扶住不锈钢的玻璃门把手,微微施力把它推开。

    一瞬间被玻璃门隔绝在外的阳光豪情倾泻。

    清晨的阳光总是饱含朝气蓬勃,斜斜透过树叶打在他探出的上半身上,施宁晨深棕色的眸底卧藏的阳光平添了少年气。

    鼻梁骨隔绝了一部分本应照在另一侧脸的阳光,却依旧不曾磨灭他眼神里灿烁的坦荡。

    他唇角笑意没落下,朝她说了一句。

    “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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