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虎毒尚且不食子
“这佛面蝎心的人，还会真心诚意地祈福吗？”捏着酒杯的手有些发抖，“瑶姐姐的父亲、瑶姐姐、她的丈夫燕文帝还有她的儿子成宗，哪个没被她算计编排过，开国元勋的后人，忠赤的肝胆！两辈人，都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龙雪舞哈哈地笑了几声，这声音叫人听着心里发毛。
“瑶姐姐父亲的罪名被她的儿子成宗洗干净了，瑶姐姐的罪名又被她孙子洗干净了，真是天大的大笑话。”
白虎被吓得不轻，连忙道：“王放心，那些僧人都是查过的。”
龙雪舞笑脸一收，冷眼看着飞雪，道：“她最好不要折腾，不能动衿儿和紫烟的命。”
白虎在一旁矗立，不敢搭话。
半响，龙雪舞似乎意识到现在的气氛过于压抑，连忙笑道：“好了，我不逗你了，我们来谈谈妖界的事儿。说完，你给我做酒酿丸子和那次我没有喝完的汤。”
“好。”白虎点点头，放下了厚重的布帘。
皇宫的一个侧门开了之后又合上了。一众粗布简衣的僧人跟着领路太监的步伐缓步急行，来到昙花宫内。
咔嚓咔嚓——靴子踩在薄薄的积雪上发出声响。
“九霜公主！”侍奉的宫女嬷嬷在喊，“公主！雪还在下，您凤体金躯当心着凉！您快回屋吧！”
“殿下！太皇太后传您回屋呢！”
正跟小太监堆雪人玩的慕九霜嘿嘿地乐，完全不管宫女嬷嬷的话，一众人见她丝毫不进油盐，纷纷来拉她。
慕九霜才不肯呢，她就像所有贪玩的孩子一样，将宫女嬷嬷和大太监伸来的手与阻挡的身形当做游戏阻碍，嘻嘻哈哈地左右闪躲，一溜烟儿地甩掉了所有来抓她回去的人。
这叫她不禁回头望，来看自己的胜利结果。
结果没有留神前面，一头扎进恰巧进门的僧人堆里，刚要惊呼出声，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
“公主殿下！”珊珊赶来的宫人们一股脑儿地围上来查看可有受伤。
“阿弥陀佛。”几个僧人念佛，“公主殿下安好。”
“哦哦好。”慕九霜敷衍地回答，双目不离那个扶住她的人。
那人面如冠玉，一头长发在一堆和尚里显得格格不入。
“罪过，殿下可有受伤？”相国寺的主持出面问道。
慕九霜摇头：“不曾。”
“那便好。”主持注意到慕九霜的目光全部落到那一人身上后，双手合十道：“殿下见谅，老衲还要赴太皇太后的邀约，就先不能作陪了。”
说完，带着僧人们走了，连同那个留发男子。
愣在原地的慕九霜半天才对身后的宫人道：“他们是要做什么呢？”
嬷嬷道：“回公主，是太皇太后要祈福，特意请来了相国寺的主持，还叫他带着几个和尚一起。”
慕九霜仍在张望那人的身影，道：“那，那个有头发的也是和尚吗？”
“说是主持收的尘世弟子，除了剃度之外，与旁的和尚无异。”
慕九霜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把手一背，道：“那我要是也念佛抄经，皇祖母是不是得派个人来呢？”
跟惯她的嬷嬷刚要欠身开口说话，慕九霜立即挥手打断嬷嬷，一眼一板地道：“本宫只是诚信礼佛罢了，更何况本宫体弱多病，檀香佛经安神静心，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是殿下，这总归是不妥的。”嬷嬷执拗起来。
慕九霜微垂眼睑，偏着脑袋看着那个嬷嬷，笑了一下，说道：“嬷嬷，是不是话太多了？”
“奴婢不敢。”嬷嬷立即欠身后退。
慕九霜得意的笑，蹦蹦跳跳地往太皇太后那里走去。
“皇祖母万安！”
慕九霜一进门，就直奔韩重锦怀里。
韩重锦笑着把她搂住，捏了捏慕九霜身上的衣服，笑斥道：“你这个皮猴子，玩雪玩到衣裳都湿了，我叫嬷嬷她们去叫你进屋，你还跑了，现在这是知道回来了？”
慕九霜脸一皱，嘟着嘴巴，扭头就朝侍候的嬷嬷道：“你们这些老嬷嬷又告我的状！皇祖母都要不喜欢九霜啦！”
嬷嬷们一个个地垂头不言，这小祖宗，八成又是要作了。
韩重锦摸摸慕九霜的头，笑着说：“怎么会呢？九霜是皇祖母最喜欢的孩子了，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也摘。”
“九霜要什么都给吗？”慕九霜一脸天真的问。
韩重锦迟疑了一下，随后点点头，道：“给的。”
慕九霜得逞，笑道：“就等皇祖母这一句话了！”
“你个小丫头，又看上什么好东西了？”
韩重锦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陈年旧事，表情凝重起来，那个龙家的丫头，跟龙瑶相似的脸，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让她夜不能寐。
趁韩重锦发呆陷入沉思的时候，慕九霜环顾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留发僧人，拉着韩重锦的手直指那人。
“皇祖母，我要他陪我抄默经文，排疑解惑。”
夜晚，完成一日诵经抄写的那个被指配到昙花宫的留发和尚准备回房休息，路上素雪铺路，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走到一回廊处，转角处眼见一朵开的正好的昙花。
那人显然一愣，寒冬腊月本不是昙花盛开的时候，莫不是成精了吗？试探着地开口：“昙……花仙？”
“噗哈哈哈。”花朵突然发笑，把这人唬住了。
花朵从柱子后面走出，是个十岁大的孩子，五官虽然稚嫩，但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我原以为中玉师傅解惑经文是个佛法通达的，没想到也信这怪力乱神之说。”慕九霜走出，那朵昙花是她头顶簪着的绒花簪子。
姜中玉立马行礼作揖，身形向后，退了几步，道：“殿下此时未睡，可是有事找贫僧？”
慕九霜往回廊尽头的座位处走，笑着说：“中玉师傅，何不坐下与本宫谈？”
姜中玉并未就座，而是站在慕九霜身前，一下又一下地拨动着佛珠。平日里活跃话多的慕九霜一改往日常态，此刻也不说话了，而慕九霜不言语，姜中玉也缄口不言。
两个人在这天地之间就像两座雕像，只听哒哒的声音伴着簌簌的下雪声。
像是迟疑了很久，慕九霜终于说话了：“姜中玉，娶我吧。”
“什么？”姜中玉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眼看着这个小娃娃，个子甚至还没有到自己的胸膛。
“殿下，这种玩笑话怎么能轻易说出来的呢？”姜中玉低垂下眼眉，继续拨动着佛珠，“阿弥陀佛，贫僧是出家人。”
慕九霜嘲笑一声，说道：“佛珠。”
“？”姜中玉困惑抬头。
“你没察觉到么？速度变快了。”慕九霜的声音有点阴沉，随后，轻声说：“姜中玉，你的心乱了……”
嘣的一声，啪嗒啪嗒——
姜中玉手里拨弄的佛珠在慕九霜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崩开散落，木珠子啪嗒啪嗒的打在石砖上，清脆的声音此起彼伏形成回响，最后骨碌碌的不知道滚散到哪里了。
慕九霜不过一个刚到十岁的孩子，这么会只说了几句话就能让自己如此心慌，以至于失了分寸。
慕九霜在姜中玉窘困的目光中缓缓开口：“你知道，为什么我居住的宫殿叫做昙花宫吗？”
姜中玉猛地道：“殿下不可！”
慕九霜看着起身的姜中玉，没有要住口的打算，道：“有什么可忌讳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可…………”姜中玉从心底里不想听慕九霜说这样的话，就像慕九霜说出来会一语成谶一样。
“我生来体弱多病，昙花昙花，转瞬即逝的美，不就是在暗喻我的命跟昙花一样吗？”慕九霜无力的一笑，“我的父皇，是被我的皇祖母制成蛊人傀儡，只要后宫之中有人怀上龙胎，他就没有用了。怎么样？那可是我皇祖母与皇祖父生的唯一的一个孩子，她都能下的去这样的手，更何况是我！”
“我那高高在上的皇兄，说来待我其实也不错，可是我知道他心里忌惮我。毕竟他是从外面寻回来的，而我是在朝廷众人面前降生的先帝血脉，若能即位，自然比我皇兄更受认可。”
姜中玉安安静静地听着慕九霜诉说宫中秘事，傀儡生子这种饭后谈资他是有听世人说的，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真的确有其事。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心疼慕九霜。
“其实我对于皇位什么的根本就不在乎，我只有我皇兄这么一个对我好的血脉亲人，我又怎么可能会去挑衅他呢？”
“殿下……”姜中玉对慕九霜眼角的泪有些不知所措。
慕九霜挥手擦去泪珠，道：“我愿意不做皇亲贵胄，你愿不愿意娶我？带我离开这里？”
姜中玉摇摇头，说道：“婚亲嫁娶的事，殿下还是长大之后再考虑吧。”
“及笄还剩五年，那时候，你带我走。”
姜中玉闭上眼，没有应答。
慕九霜红着眼吸了吸鼻子，刚想开口，却发现嗓子有些哑，张开的嘴又合上了。
两人不言语，这片天地下，只有雪花落在屋檐、树枝、旧雪上，簌簌的声音和从廊环处的吹来的小股冷风。
终于，姜中玉说话了：“殿下，深夜寒凉，贫僧送您会去吧。”
慕九霜哭着说：“姜中玉……”
姜中玉点头起身，扶着慕九霜站起来，低声跟在耳边说：“明日，还要见面呢，殿下得早些休息。”
“好。”慕九霜颤抖着的身躯连带着声音都在抖，她紧紧握住姜中玉的手，又大又温暖。
第二日，雪停，年末的皇家冬祭开始。慕九霜受韩重锦的安排，被留宫礼佛。
坐在祭台下的龙雪舞看着过往忙碌的人，兴致缺缺，偷摸打了个哈欠之后，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这种不安感让龙雪舞立即警惕起来，拐了拐身旁举着书闭眼假装诵读的紫烟，道：“别会周公了，祭场气氛不对，禁军的数目似乎多了。”
混混欲睡的紫烟打起精神，迷瞪着眼睛粗略一看。果真，入场的禁军多了不少，台上正在诵读自己一年功过的慕衿身边的禁军数量直接多了三倍，而台下，尤其是两人身边，人数多了七倍。
“他们想干什么？”紫烟出言。
龙雪舞环顾一周，没发现太皇太后韩重锦的身影，联想到慕九霜没来，心里一惊，“怕是要……”
话未接完，只听文官中有人吼道：“奉旨拿下！”
来不及动作，紫烟和龙雪舞两人就已被人按住，因为祭祀缘故，两人身上连刀剑都没佩戴。
利剑横在颈前，慕衿那边也被人团团围住。
慕衿手里的祭天书扔进身后的火里，他缓缓地转身，说道：“韩丞相，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是想要造反不成？”声音压的很低，仿佛要杀人的语气。
“陛下。”韩丞相从官员里出来，他是韩重锦的同胞哥哥，年纪已经很大了，在朝堂上颇有威望，他这一站出，身边就有数个官员跟同着也站了出来。
几人齐刷刷的跪下，说道：“臣请求陛下，肃清君侧，以正紫薇！”
慕衿刚要发作，就见太皇太后从远处走来，在那条文官分开的道路上，听着文官行礼的喊声，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说道：“皇帝，安静。”身旁跟着仪态端庄的天女。
“皇祖母，您，要做什么？”
韩重锦目光冷冽，一字一顿：“清君侧。”
“清君侧？朕的身边，不曾有什么需要清的人。”慕衿脑瓜子转的飞快，驻扎在郊外的兵营里这里足有五十里，眼下这是韩重锦算好了的。
“那是皇帝你被蒙蔽了！”
韩重锦说完，歪头示意身旁的天女。天女挥挥手，身后的侍从太监里出来一个看着足有七十多岁的老者。
龙雪舞见后，双目圆瞪，满脸的震惊，这人竟然还活着！
老者一甩拂尘，是个道士。
老道士说道：“太皇太后娘娘，贫道认得这位长公主殿下，她便是当年血屠太平村庄一百二十户的无常。当年，贫道被她抓住，险些被折磨致死，好在她还是个孩子，百密一疏，我贫道趁机逃跑，这才得以活下来。”
韩重锦点点头，道：“这么说，哀家这是找到了当初杀害朝廷官员的人了？”她看向低着头一眼未发的龙雪舞。
龙雪舞心中却在祈望白虎能快速逃出皇宫，安全回去。
慕衿呆了一秒，他虽然心中有底，但是他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看到龙雪舞因为他而手上沾着人命的事被抖搂出来，这种事，对谁都没有好处。他记忆里的阿姐就是干干净净的，善良的人，这种事，摆在明面上，人人都会喊打喊杀的。
所以，就算龙雪舞做了，慕衿也选择了没看见不知道。
感知到白虎安全撤离之后，龙雪舞笑了。
龙雪舞一笑，紫烟立马冲台上的人喊：“陛下！此事有疑！”
慕衿抬头，道：“都给朕滚开！滚开！清什么君侧，啊！”
慕衿的剧烈挣扎使周围的侍卫不得加大力道，龙袍被扯破几道口子，好不狼狈。
不顾形象的不雅，慕衿对韩重锦道：“太皇太后，仅凭一人之词，是否草率了些，不如移交刑部……”这样最起码龙雪舞不会被使绊子吃亏。
“虽说不可空穴来风，但是有此指证必定是有些事情在身上的。”太后右手一抬打断慕衿的话。
天女见状连忙按下，道：“太皇太后，不如把长公主交给我来处理，您放心，臣必定给您交代。在调查期间，任何人造不成对皇家的威胁。”
太皇太后思索一下，点头算是答应了，转头看着眼红了的慕衿道：“皇帝以为如何？天女可是哀家亲信，也是皇帝求着哀家请来宫里的人，想来不会有偏颇。”
两人一言一语就把慕衿的话给堵死了，慕衿狠狠地回答：“准！只希望能够是一个朕能满意的答案。”
然后，太皇太后道：“如此，龙将军受审期间，神医也休息一阵子，给九霜公主治疗是劳神劳力了，不如……来人，送神医回房。”
紫烟看着被天女带走的挚友，握紧了拳头，打开侍卫的手，来到慕衿面前给慕衿行礼过后，在众人看不清楚地角度拍了拍慕衿的胸口后，又看了一眼早已背过身回座的太皇太后，拭去眼泪裹紧裘衣回了自己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