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至死效忠
夜晚,慕衿偷偷掌一烛火将白日紫烟藏在自己衣内的东西取了出来,纸条上道:“紫烟找适当时机保住自己然后离开,衿儿假装配合上朝,阿姐会没事的。勿忧。”看到龙雪舞的字迹,慕衿的眼眶又红了。
同一时刻,紫烟刚要脱衣就寝,只听门外有人敲门。
紫烟瞬间警觉,冷声道:“谁!”
门外静几秒,又敲了几声,紫烟低下身段,手里抓着刀往门外摸过去,刚到门口,只见左祝猫着身子进来,跟紫烟撞了个正着。
左祝看着紫烟手里的刀,沉默了半晌道:“…………大人,您刚刚是要弄死我吗?”
紫烟困惑地看着左祝,一脸焦急:“你这是干什么?你家皇上呢?他怎么样?”
“皇上现在好着呢。”
“你不在他身边侍奉,来这里做什么?”
左祝弯腰行礼,紫烟被吓的后退一步。
只听左祝道:“奴才奉命,请您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紫烟警惕起来,韩重锦能囚禁慕衿,也就有可能收买左祝。
见紫烟表情冷漠起来,左祝连忙道:“大人去了就知道了。”
思考再三,紫烟点点头。
左祝把着门,探出头左右查看,确认没有巡逻的宫人后,朝身后的紫烟招了招手,示意跟上自己。紫烟跟在左祝身后,两人隐藏入夜色之中,就如同两道诡谲的影子,消失不见。
今夜无月,宫中的道路上也少有点灯,加之宫墙几乎一模一样,紫烟转的有些晕。她能够像鬼影一般在拥有巡逻侍卫的皇宫里行动,完全是归功于她年幼的训练,可以很好的隐藏自己。
可是,紫烟看着在前面带路的左祝,这个比慕衿还小了几岁的小太监游走转折轻车熟路脚下生风,这尚且还是在昏暗无光的情况下,他竟然如白昼光下一般,丝毫不受黑夜的影响,而且看这身手,像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皇宫之中,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帝,谁还能命这种人效忠呢?
正在紫烟胡乱猜想的时候,左祝带着她转进了一个略有荒凉的小轩的门前。
左祝十分熟稔地把铁制的门环在涂有金色颜料的木门上快速拍动了两下,在停了一呼吸之后,又拍了三下。
半晌,木门缓缓打开了,一个人脑袋探了出来,是一个看起来跟左祝年岁差不多的小太监。只见小太监看见左祝的脸后目光都明亮了不少,笑着说:“师兄,你来了。”
左祝沉稳的点点头,对来人说:“师父要的人来了,让我们进去。”
小太监满口应好,将门拉开一道仅能容一人过的缝隙。
“就是这里了。”左祝回头对紫烟道。
紫烟跟着进了这个小轩,身后开门的小太监立马关了门,提着一盏不算明亮的灯笼给两人照亮道路,一直到了一间灯烛明亮的房前,悄无声息的提着手里的灯笼走开了。
推开门,左祝做了个请的动作。紫烟心想,反正都到这里来了,硬着头皮也得进去了。于是,梗着脖子就往里走。
房内的装饰虽然陈旧了些,可依旧能看出来,这些都是宫里的好东西,能住在这里的人,必定是个大人物。往里走,幔帐之后,黄花梨木的椅子上,一个老态龙钟略有些干瘪的老太监端正的坐着,看他身上的穿着,竟然是总管的样式。
跟左祝身上的总管服不同,这件衣服颜色都褪色了不少,而且似乎有些皱巴,看样子是刚从箱子里找出来穿上的。
紫烟秉承着沉默是金的格言,等身后的左祝和老太监先开口。
左祝道:“师父,人带到了。”
老太监低眉垂目的低头嗯了一声,左祝听此之后,就恭恭敬敬地准备转身离开。
谁知老太监出声说道:“犯不着,你就在这里吧,说的事情,也与你多少有些关系。去给大人搬来件坐具来。”
左祝低头道是,搬来椅子服侍紫烟坐下。
随后,老太监对紫烟道:“大人,或者该称呼您为娘娘。”
紫烟神色一凛。
“您不必害怕,我就是个黄土埋到眼皮的老东西了。”声音低沉微弱,但是听着却和蔼温和。
紫烟道:“您老人家,在宫中的分量可不低,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从小伴着长大的总管都得称呼您一声师父,我一个江湖赤脚郎中,怎么能不紧张些呢?”
老太监咳嗽着笑了两声,笑道:“我是服侍过文帝和先帝的高忠德,陛下我也多有照料过,是向着陛下的人,实在不用过分担心。”
似乎是怕紫烟不信,高忠德道:“文帝出生,就是由我抱着见的太宗,文帝驾崩之后,我又服侍在先帝身边,直到一切……”
紫烟打断道:“左祝怎么说?”她对高忠德的话存疑。
“当今太皇太后偏执,陛下当时年幼,我又年长衰老,为了陛下,只好在一众孩子里寻了个机灵有趣的安排在陛下身边。”
紫烟半信半疑,表情却没有变化。
高忠德见紫烟不信提防的样子,无力地叹气道:“可以问。”
紫烟发问:“您对文帝的忠诚,我可以相信,毕竟那是自幼就相处在一起看着长大的情分。对于先帝的辅佐我也可以理解为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对文帝情分的寄托,有一部分可能是因为文帝临终前有所托付。但是。”
最后二字一出,高忠德微微抬高了头。
“对于陛下的照顾,是不是有些不对了。”
“您认为呢?”
紫烟道:“一代人的情分可以延续到两代,但是第三代可能就会稀薄无几。陛下是从外面接回来的,前十年并未养在宫里,您是怎么做到还对此这般相助的?”
在紫烟如炬般的目光注视之下,高忠德衰老褶皱堆叠的脸上表现出来一种愧疚和无奈杂糅的表情。
“因为愧疚。”
“???”
高忠德缓缓的讲述着前尘往事,那隐瞒的宫闱之事由这个老太监述说,就像一本尘封已久的老故事书被打开。
“文帝,是由我照料长大,我亲眼看见他从襁褓到蹒跚学步再到学宫学习,从夺嫡逼宫中蜕变成帝王,这一切,除了我,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人陪伴左右,就是镇国将军龙城飞。两人在数年的相处中,情愫如春风催草般生长,可是……两人是男子,更是君臣,只能相隔分离,约束思念,切断爱恨情深。”
高忠德说到这里,一时哽咽住落泪。
“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对我而言不是什么君王,就是一个孩子。”
紫烟睫毛扑朔了几下,跟着有些模糊了双眼,她算的上是一个眼睛脆弱的人,加之一切的一切还与她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相关,便没忍住泪水的产生。
“太皇太后,也就是那时候的皇后娘娘,她爱惨了文帝,在得知爱人心有所属之后,就有些疯癫了。龙将军娶妻还有判斩首的罪,都有她的手笔。当时恰巧龙将军的女儿,也就是龙瑶姑娘,远在边疆,躲过了斩首,使龙家不至于灭门。”
“皇后当时没有想到,龙将军死后不久,自己挚爱的丈夫就随着去了,而且临终遗诏不许帝后同葬。这就导致她更加仇视龙家血脉,好在龙瑶姑娘一直待在边疆,她的手尚且还伸不了那么远,加之朝中武将大多于龙城飞将军有恩,所以数年来也没有下杀手。
或许是厄运捉弄,她最瞧不起的龙家人,迷住了她唯一的孩子。我经历了文帝与龙将军的爱而不得了,实在不忍心再让这对姻缘断送,于是暗中帮助先帝和龙瑶姑娘相会,没想到却间接害了他们。”
高忠德的脸上挂满浑浊的泪水,他略灰黄的脸哭的有些红。
“得知自己儿子爱上龙瑶,并且偷溜到战场上援军,还为了龙瑶而断送性命,她就彻底疯了,不顾一切将龙瑶判了谋逆罪责,要斩草除根。”
其实后面的事情,紫烟从慕衿和龙雪舞的嘴里多少知道些。
当时的龙瑶腹中怀有慕衿,因为爱人死去,所以也一心求死,对于一切安在她头上的莫须有罪名和泼在身上的脏水供认不讳。
“我和龙瑶将军父亲的心腹下属初瑜将军反复劝阻,不断提出可以帮她逃出,百般劝说不成,最后只能拿出一句腹中孩子是先帝唯一血脉,他尚未见过人间的由头劝说成功。最后,我告诉了龙瑶将军一个由战逃犯的后代组成的一个村庄,因为战逃犯的身份最终无可追查,所以这个村庄就算追查起来也麻烦的很,除非全村死光叫常会在村庄里歇脚的商贾发现上报官府,躲在那里还是相对安全一些的。”
接下来的事情紫烟完全了解了,对于高忠德口中的相对安全言论,她只是嘲讽地轻笑了一声,那里的村民怕身份败露,很是排斥外人,龙瑶带着龙渊在那里被他们逼死,幸而龙渊骨子里就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身边再带着一狼一虎,养一个奶娃娃还算能够。
只是有一件事情她不明白,那就是龙雪舞是凭借什么让韩重锦认下了慕衿,毕竟能狠绝到把自己唯一的孩子做成那种东西,肯定是真的不知道龙瑶腹中怀着慕溯的遗腹子。
似乎揣摩到紫烟的疑惑,高忠德解惑说道:“定情信物。”
“嗯?”紫烟皱着眉嘴巴微张,困惑的看向高忠德,“仅凭借着一件定情信物?”
在紫烟质疑的目光中,高忠德缓缓点点头:“那件定情信物原本是帝后成婚之夜之后,太皇太后亲手雕琢而成的一枚玉扳指,文帝心中无她,自然没有接受。最后,她就把扳指打造成了一对耳环,交代给先帝,作为他心上人的定情信物。”
紫烟垂下头,从前旧情再加上失子之痛,韩重锦确实有可能会接受这个孩子,哪怕是这孩子骨血里流有一半龙家的血。
“她生来就是宰相之女,哥哥后来也是官至宰相,从小锦衣玉食的娇惯,从唯一的太子妃到唯一的皇后,把她的性格养的太傲了。所以,哪怕她同龙瑶将军的母亲,那个陛下亲自挑选指婚的她瞧不起出身的平民姑娘吴青雪同样是没得到丈夫的爱,她选择的是报复打击,试图让文帝知痛而返,撕破脸皮般的胡闹,到最后就是为了哪怕丈夫不爱她也要恨她的念头。”
“姑娘,不得不说的是,韩重锦偏执疯癫是事实。”高忠德首次没有用尊称,而是直呼了韩重锦的名讳。
这把原本在一边安静侍候的左祝吓的不轻,一脸紧张地看着将自己一手抚育长大的师父,表情似乎是在说,这是能称呼的吗?
高忠德显然没有理睬左祝惊慌失措的神情,继续道:“这个定情信物,是能保住您性命东西。就拿我这条命来恳求,只求您能做到保住自身,不要再让慕家男人经受这般情苦折磨了!我已经眼睁睁地看着两代人求而不得了,实在不想在我死之前看到旧主后代不得所爱了!”
高忠德哀求的表情倒影在紫烟眼中,可能是高忠德不明白紫烟的真实背景。不过这个玉扳指做成的耳坠,紫烟从来不知道,慕衿都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很有可能是不知道这件事情,而龙雪舞没跟自己提起过,是不是这种东西属于她身上的痛楚,一旦提起就犹如揭痂见血?
“我是神医阁阁主,老阁主温睿只我一个徒弟,我手上还有麒麟,想来不会有事的。”
谁料高忠德摇头,说道:“如果您说的是因为神医阁地位举足轻重的话,只怕是不行……”
紫烟难以置信地道:“建国时期,神医阁的阁主可是为了太祖出了重要的助力的,太祖也说过不能动神医阁的历任阁主,这可是写进了训诫里的。”
“她不见得能用朝廷这些明面上的手段,只怕她会用黑手,你只要被发现是死在皇宫外就可以了。”
一瞬间,紫烟的冷汗就下来了,她是惯会用明面手段跟人干仗的,背地里的黑招,还是龙雪舞他们玩的溜些,哪怕自己不会用这种黑手,也是知道有些是有多么让人防不胜防,一如今天白天,天女究竟是用什么手段搞到的那个老道士的。
“左祝会帮忙的,如果得不到,那么就请尽快联系到神医阁的人离开皇宫吧。”
紫烟静静的,高忠德,这个名字他一辈子都没有辜负,转头看身后小声吸着鼻子的左祝,紫烟觉得,或许真的可以信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