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巢焚原燎艰难胜,止足之戒凯旋还
东魏,都城邺城。夫人娄昭君搀扶夫君大丞相高欢在花园内闲庭漫步。
夫人娄昭君柔声细语道:“昨日为妻进宫,见灿儿圆润丰腴,便知身在宫内起居安逸顺心惬意。”但是大丞相高欢却未言半字,凝视前方魂不守舍。故而夫人娄昭君提高音量呼唤道:“夫君!”
大丞相高欢这才回过神儿来,略有歉意地解释说道:“为夫担心前方战事,不知侯景与高敖曹能否顺利完成。”
夫人娄昭君宽慰其说道:“此二人皆身经百战胜多败少,定会轻而易举唾手可得。”大丞相高欢认同地点了点头。夫人娄昭君继续说道:“只是日后尽量倚重他人,不到万不得已慎用侯景。”
大丞相高欢饶有兴致地询问道:“夫人何出此言?”
夫人娄昭君回道:“侯景之才不言而喻,但其野心勃勃志在千里。否则不会善待所管封地黎民百姓。为妻担忧此人如那司马懿一般,三马同槽蚕食朝权。再者,为妻听闻侯景竟有狼顾之相反臣之貌!故而夫君不得不防。”
大丞相高欢微微一笑点头说道:“若非如此,此前几次出征,宁可重用高氏三兄弟,亦弃侯景不用。只是如今宇文泰以及其西魏逐渐强大,需用此人清剿诛杀。待等事成之后,自然‘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而后倚重尉景等心腹之人镇守四方。”
话音未落,姐夫冀州刺史尉景走了过来,表情凝重行礼说道:“大丞相,因柔然可汗无故退兵,致使侯景失守金墉城逃渡黄河。高敖曹更是被宇文泰斩首分尸。”
此言一出,大丞相高欢突觉眼前漆黑一片,险些失重跌倒在地,幸被夫人娄昭君及时扶稳。大丞相高欢勃然大怒道:“急调兵卒十万,命段荣与蔡俊图陪同本大丞相赶至黄河,与侯景合兵一处,同那宇文泰一决雌雄!”
夫人娄昭君立即反对摇头说道:“夫君大病初愈,岂能带兵出征?不如改换他人……”她还没有说完。
大丞相高欢摇头不止皱眉说道:“东魏接二连三败战连连,若再不能取胜夺城。无需多时,定被西魏攻破人亡!因此为夫必须亲赴前往坐镇指挥!”
然后他又对姐夫冀州刺史尉景吩咐说道:“依旧烦劳姐夫镇守都城安稳后方。”姐夫冀州刺史尉景郑重其事行礼称是。
三日之后,司徒侯景率领二位异兄走出营帐,来到大丞相高欢面前拜行大礼恭敬说道:“末将拜见大丞相。”
大丞相高欢含笑说道:“三位将军免礼平身。”三人谢过起身。
司徒侯景再次抱拳行礼谦卑说道:“恭请大丞相入营进帐。”大丞相高欢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带领众人径直走进驻军大营。
大丞相高欢环看营内四周,各个兵卒各做其事,每个营帐整齐划一排列有致,心中暗自赞叹道:“侯景整军严明,难怪出征所传军令迅速高效。”
少顷片刻,一众人等来到中军大帐,分宾主落座。这时,司徒侯景惺惺作态大步上前双膝跪地行礼说道:“末将未能及时救援骠骑将军,令其惨死敌军手中。故请大丞相降罪重罚。”
话音未落,大哥折冲将军宋子仙快步上前抱拳行礼恭敬说道:“事出有因,望请大丞相详细调查再做定夺。”
大丞相高欢见这二人一唱一和,便知其中定有缘故,所以对司徒侯景说道:“将军请起。”司徒侯景谢过起身。大丞相高欢亦又对折冲将军宋子仙吩咐道:“周详细致言明高将军之惨死之事。”
折冲将军宋子仙行礼称是道:“高将军带领残余部卒逃至河阳南城,但是阳州县公高将军不知何故不开城门,方令骠骑将军遭到毒杀惨死。此事众人皆知,大丞相可以派人调查问询。若有半字虚言,任凭大丞相处置绝无怨言。”
大丞相高欢听闻此语,雷霆震怒忿然作色大声喊道:“速将高永乐绑来相见!”同时猛咳几声。帐内兵卒行礼称是,恭敬退出中军大帐。
司徒侯景虚情假意关切说道:“大丞相一路奔波劳苦,不如暂时小憩片刻?待等阳州县公来到营内,再召众将聚集帐内?”大丞相高欢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帐内所有将领向其行礼,躬身退出中军大帐。
两个时辰之后,阳州县公高永乐忐忑不安忧心忡忡地走进中军大帐,强装镇定行礼说道:“侄儿拜见叔父。”
大丞相高欢面沉似水开门见山质问道:“高敖曹恳求于你打开城门,因何拒绝不从?”
阳州县公高永乐应答如流巧舌如簧回复道:“叔父有所不知,高敖曹仅带几十名残兵前来虽然自称乃是骠骑将军,但是侄儿认为高将军素来战无不克,焉能如此狼狈不堪?况且他又未向侄儿显示官符印绶,故而认为定是那宇文泰乔装打扮,意图蒙混入城图谋不轨,所以没有下令开城迎其入内。”
大丞相高欢发指眦裂怒目而视大声斥责道:“一派胡言!东西二魏交战激烈,此等大事小儿既不增派人马前去助阵,又非多遣哨兵探知军情。因此方才不知宇文泰包围高敖曹!时至今日,不思悔改及时认错,竟却这般巧言令色推脱责任!”
阳州县公高永乐见叔父盛怒难平,吓得急忙双膝跪地哀求说道:“侄儿知错,望请叔父从宽处置。”
大丞相高欢着实想以此事为例严惩重罚树立军威,但又奈何高永乐乃是自己血亲子侄,只好瞪了一眼生气说道:“军棍二百,削除爵位,降为济州刺史。”
济州刺史高永乐认为处罚过重,所以厚颜无耻再次央求说道:“叔父!侄儿再也不敢了,拜请叔父从宽处置。”大丞相高欢猛咳几声,然后单手一挥,帐内两名士卒将济州刺史高永乐押出帐内。
大丞相高欢再又开口说道:“高将军为国捐躯,其忠可做群臣表率。故本大丞相暂代陛下追赠其为太师,大司马以及都督五州军事。”帐内众将行礼称是。
司徒侯景虽然表面平静如水,但却心中暗自窃喜说道:“纵然追封高位亦又如何?如今高欢失去这员猛将,其心腹爱将尉景,段荣以及蔡俊图资质平庸,守城尚可但若领兵统帅,非我侯景莫属!”
这时,一名兵卒快步走进帐内抱拳行礼神色慌张道:“启禀大丞相,宇文泰率领约有十五万大军急速向此而行。”
大丞相高欢追问道:“可知距离本营还有多远?”这名兵卒实言相告道:“约三里左右。”
大丞相高欢从座而起,镇定自若信心十足掷地有声道:“我军约有兵卒二十万,且那宇文泰疾行而来。定是疲倦困乏。故众将听令,随本大丞相整装出发诛杀宇文泰!”帐内所有将领抱拳行礼齐声称是。
约两炷香后,双方在河桥相遇。因为双方阵势空前壮大气势如虹,亦又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所以混战一处从烈日当空直至冷月高悬。又因气雾四塞形势万变,两方团团厮杀,谁也不知胜负归属何方。
这时,河内公独孤信身负几处重伤,再又环看四周,所见之处东魏兵卒明显多于西魏,因此侧身对自己所带几百亲兵低声说道:“若再久留不退,我等皆会丧身此地。即刻调转马头,快速撤离战场。”几百亲兵点头称是,然后众人集中一处强行突围逃出混局。
与此同时,南阳公赵贵看到河内公独孤信带兵逃离,心中暗自说道:“此时此刻,不见宇文泰之行踪。何苦在此坚持熬战?纵然侥幸获胜,功劳也皆归宇文泰。反之战败,我得宇文泰之心腹,焉能逃脱重罚?何不即刻退出战场,保全自己所属兵卒,不被其趁机夺权?”
想到这里,南阳公赵贵一边提防众多东魏兵卒猛烈进攻,一边对周围约有几千兵卒大声喊道:“随本将军撤离后退。”
原本西魏兵卒见到随着时间推移,身旁同行伙伴逐渐减少,但是敌军东魏士卒越来越多,只是碍于没有军令不敢擅自行动,迫于无奈抵抗打斗。所以,当这些人等听到南阳公赵贵这声命令,无不欢喜高兴,全部向其聚拢后退撤离。
他们所行之处,绝大多数西魏兵卒立即加入其中选择保全性命退离战场。故而,当南阳公赵贵平安脱离战场之后,其身旁兵卒竟然达到两万有余。
这些西魏兵卒透过大雾隐约看见自己同伴被东魏士卒围攻绞杀,不约而同侧身低头不忍直视,且又同时心中暗自窃喜说道:“虽然南阳公赵贵并非主将宇文泰,但是我等乃是无名小卒唯命是从,纵然定安公宇文泰动怒降罪,可法不责众亦又能奈我何?”此举无异于雪崩之时,每朵雪花皆认为自己无辜无罪。
半个时辰之后,因为西魏军队人数本就少于东魏,加之河内公独孤信南阳公赵贵带走大量兵卒撤出战场,所以此前还是不分胜负胶着战局,少顷之间变得清晰明朗。
大丞相高欢喜上眉梢挥舞手中宝剑,鼓舞士气大声喊道:“众位将士,西魏败局已定。故而我等一鼓作气,悉数诛杀残兵败卒!”东魏士卒士气大振,更加奋力拼搏与敌厮杀。
相反,西魏所有士卒节节败退军心溃散。这时,陇西郡公李虎一边保护定安公宇文泰,一边诚恳担忧道:“将军,此战胜负已分。若不及早撤离,恐怕难保性命。”定安公宇文泰环看四周,愤恨说道:“撤!”说完调转马头带领残兵败将逃之夭夭。
就在这时,晨曦朝阳宛如调皮孩童一般,双手拨开厚厚浓雾,喜笑颜开地俯看苍茫大地。几缕微风徐徐吹过,似乎想要驱散浓厚血腥之气,还大地一份清爽干净。
东魏所有士卒高举手中武器欢呼雀跃激动不已,甚至些许兵卒紧紧相拥,感谢这份来之不易所得胜利,更是庆幸历经恶战性命尚存。所有将领先后而至来到大丞相高欢面前。
司徒侯景抱拳行礼激动不已开口说道:“末将请愿带领兵卒一气呵成攻破长安剿灭西魏!”
但是大丞相高欢避而不谈,侧身询问左卫将军段荣道:“我军伤亡如何?”
左卫将军段荣面露难色实言相告道:“伤亡过半。”
可是司徒侯景却不以为然道:“两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事不宜迟,良机稍纵即逝。”
此言一出,原本那些笑容满面手舞足蹈的东魏士卒全部停了下来,目不转睛看着大丞相高欢。
大丞相高欢明白众人心中夙愿,故而暗自说道:“此场恶战我军虽胜,但却死伤过半,大多将士迫切想要返回东魏,希望凭借此份战功得到丰厚赏赐。若是一意孤行围攻西魏长安,恐怕失了军心难以再次获胜。与其届时那宇文泰许会反败为胜,何不点到为止带着这份胜利喜悦荣耀光辉返回邺城?待等他日寻得良机,重振旗鼓渡过黄河消灭西魏?”
想到这里,大丞相高欢振振有词言之凿凿道:“昔年秦国号称‘虎狼之师’,人屠白起在长平更是斩首赵军四十万人。世人无不认为赵国危如累卵,亡国即在眼前。但是后来事实证明,秦军大败损失惨重,秦将郑安平更是史无前例率领两万兵卒投降赵国。因此,‘归师勿掩,穷寇莫追。’即刻班师回朝,论功行赏。”
此言一出,所有东魏士卒再次载歌载舞乐乐陶陶。但是司徒侯景虽然表面毫无波澜,但却心中蔑视鄙夷暗自说道:“妇人之仁,优柔寡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