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竹篮打水劳无益，黩武穷兵要尸身
三个时辰之后。皇帝元子攸带领文武朝臣登上城头观望四周，只见五彩旌旗宛若丛林树木一般密不透风不计其数，大大小小各个营帐连绵不断，放眼望去不知尽头。
在场众人见此景象无不嗒焉自丧万念俱灰。皇帝元子攸更是怅然若失萎靡不振。
这时，光禄少卿鲁安挺身而出，拱手行礼说道：“陛下，昔年袁绍病逝，其二子袁谭袁尚因为家业大打出手，方令曹操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轻而易举将尔等一一吞并。所以强攻对峙，反令尔朱族人团结一致对抗朝廷。何不行一缓兵之计，招安尔朱世隆？”
话音未落，典御李侃晞立即摇头说道：“尔朱族人不可信之。”
光禄少卿鲁安反驳回道：“尔朱兆，尔朱天光，慕容绍宗手握重兵，若是这三人皆带兵前来围攻洛阳，亦当如何应对？”
皇帝元子攸点头赞同道：“爱卿所言甚是有理，不如便由爱卿出城劝降尔朱世隆，朕许其侯爵要职珍宝百箱。”
光禄少卿鲁安行礼称是，躬身有礼从命离开。
中军大帐，领军将军尔朱世隆居中而坐，几位亲属将军依次站立两旁。
领军将军尔朱世隆含笑说道：“洛阳城内人口众多，我等只需围困半月，此城定会不攻自破。”
抚军将军元显恭趁机阿谀奉承讨好说道：“将军英明。”
这时，一名兵卒走进帐内抱拳行礼恭敬说道：“启禀将军，光禄少卿鲁安帐外求见。”
领军将军尔朱世隆先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得意大笑道：“刚刚包围都城洛阳，便有朝中重臣前来归顺。可见这元子攸命不久矣。”在场众人纷纷点头，迎合称是。
须臾之间，光禄少卿鲁安只身一人走进帐内，来到领军将军尔朱世隆面前拱手作揖行礼说道：“将军。”
领军将军尔朱世隆见其并未双膝跪地臣服哀求，所以疑惑问道：“来此并非归顺投降？”
光禄少卿鲁安微微一笑摇头说道：“在下来此欲对将军言说他词。”
领军将军尔朱世隆好奇说道：“讲。”
光禄少卿鲁安侃侃而谈娓娓道来：“若是将军顺利攻下洛阳进入都城，或是自立称帝，亦或另立新君。不知尔朱天光，尔朱兆等人是否依从？”
此言一出，领军将军尔朱世隆震悚惊异，目不斜视盯着光禄少卿鲁安。
光禄少卿鲁安却视而不见继续说道：“凡成大事者，无一例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方能屹立不倒笑到最后。但若反之，便如袁绍那般虽然最早自立称帝，不过两年有余，兵败官渡含恨而亡。
若是当初袁绍听从谋士沮授良策，迎汉献帝入营，挟天子以令诸侯，蓄兵马以讨不臣，届时谁敢抵御抗衡？怕是便无日后魏蜀吴三分天下！然今将军同样面临此等抉择。只是不知将军欲做袁绍亦或曹操？”
领军将军尔朱世隆不屑置辩道：“来此游说劝降？”
光禄少卿鲁安毫不避讳点头说道：“正是。”
领军将军尔朱世隆仰天大笑道：“现今乃是本将军重兵包围都城洛阳，你却前来劝服招安？真乃天大笑谈！”帐内众位部将兵卒皆笑不语。
光禄少卿鲁安则态度坚决义正辞严道：“将军，此乃大事，并非儿戏！望请将军迁思回虑，切莫孟浪从事。”
这时，站立一旁的平北将军尔朱仲远笑里藏刀开口说道：“本将军虽非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却知晓一事。
昔年汉王刘邦为夺齐地，派遣谋臣郦食其出使齐国，劝说齐王田广以七十余城投降归顺。随后亦又命令大将军韩信突袭齐国，致使齐国顷刻之间化为乌有。足以见得，君主为成大业，谎话连篇虚言妄语。”
领军将军尔朱世隆嘴角上翘一笑说道：“今日本将军便成全你与郦食其同等待遇。来人，即刻在洛阳城下备好大祸沸水。”
光禄少卿鲁安心急如焚失声喊道：“将军！落子无悔！日后……”他还没有说完。
领军将军尔朱世隆单手一挥，帐角走来两名兵卒不由分说将光禄少卿鲁安拖出大帐。
平北将军尔朱仲远向领军将军尔朱世隆抱拳行礼恭敬说道：“经此一事，倒令末将心生一计，可以加速元子攸出城投降。”
领军将军尔朱世隆激动兴奋道：“仔细言明。”平北将军尔朱仲远点头称是，上前几步在其耳旁低声阵阵。领军将军尔朱世隆欢喜称赞道：“入情入理，惬心贵当。甚好。”
然后又对安西将军尔朱度律吩咐道：“有劳二位将军。”平北将军尔朱仲远和安西将军尔朱度律行礼称是，躬身退出中军大帐。
而站立一旁的贺拔胜却暗中紧握双拳，虽然迫在眉睫焦急万分，但却无可奈何爱莫能助。
皇宫，显阳殿。陈留王元宽未着朝服，亦无锦衣华服，只是一身素衣双膝跪地在皇帝元子攸面前，诚恳真挚开口说道：“微臣管教不严，亦又心慈手软，方令尔朱英洛寻到机会刺杀天子，故请陛下赐死微臣。”
皇帝元子攸心中暗自说道：“若是元宽贪图皇位，朕岂能顺利斩杀尔朱荣？再者，谁能想到素日温婉可人谦卑恭顺的尔朱英洛竟敢做出此等惊天大事？”
想到这里，皇帝元子攸起身来到陈留王元宽面前，俯身亲自将其扶起软言慰语道：“当日你暗助朕处决尔朱荣，既因为国尽忠，又因你我血脉相连。况且，尔朱英洛为父报仇亦在情理之中。朕焉能责怪于你？”
陈留王元宽眼眶湿润哽咽说道：“多谢陛下信任微臣。”
就在这时，一名宫人走进殿内行礼说道：“启奏陛下，通直散骑常侍李苗，散骑侍郎杨侃言有要事禀奏，望请陛下即刻召见。”皇帝元子攸轻轻地点了一下头。那名宫人行礼称是，恭敬退出大殿。
陈留王元宽急忙行礼说道：“微臣不便停留在此，暂且退离。”但是皇帝元子攸许因时常思念胞弟始平王元子正，所以看到陈留王元宽时，总是情不自禁对其疼爱怜惜，所以含笑说道：“你乃忠贞之臣，故朕何须提防顾虑？”
此言一出，陈留王元宽感激涕零难以言表。皇帝元子攸从衣袖中取出黄锻锦帕，笑着为其擦拭泪水，最后起身回到原位。陈留王元宽站立一旁。
这时，通直散骑常侍李苗，散骑侍郎杨侃走进殿内拜行大礼齐声说道：“微臣拜见陛下。”
皇帝元子攸点头说道：“二位爱卿，免礼平身。”二人谢过起身。
皇帝元子攸询问道：“何事禀奏？”
通直散骑常侍李苗行礼说道：“启奏陛下，尔朱仲远命人在城下立一大锅，其内放满沸水，扬言欲将光禄少卿鲁安烹之！”
皇帝元子攸听闻此语，立即从座而起勃然大怒道：“竟然如此对待朕之臣子！随朕前往城门！”殿内三位朝臣行礼称是，尾随其后。
一炷香后，皇帝元子攸带领朝臣通直散骑常侍李苗，散骑侍郎杨侃，陈留王元宽以及几十名亲兵护卫来到城头，俯身向下看去，果真李苗所言非虚。
平北将军尔朱仲远抬头看到皇帝元子攸已经出现，所以单手一挥，两名兵卒将光禄少卿鲁安推到锅旁，平北将军尔朱仲远走到其面前，先是拿去堵嘴粗布，后又坏笑说道：“若你此刻大声言说愿意归顺尔朱将军，并劝城中兵卒将领投降归顺，本将军不但不将你烹煮，反而加官进爵赏金百两，如何？”
光禄少卿鲁安快速转身双膝跪地，仰面朝天大声喊道：“陛下，微臣无能不成使命，但能以死明志护我大魏，足矣！”言说至此，光禄少卿鲁安快步跑向那口大锅，不假思索纵身跳入。
皇帝元子攸悲愤欲绝叫喊道：“鲁卿！”
平北将军尔朱仲远火冒三丈赫然而怒，生气命令道：“弓箭手！”三千名弓箭手迅速拉满弓弦。刹那间，万箭齐发如同密风骤雨一般向城上袭来。
因为事发突然，城墙之上许多兵卒躲闪不及中箭身亡，又因城墙空间狭窄，众人乱作一团。只有少数几人想到保护皇帝元子攸。
皇帝元子攸见势不妙，刚想转身打算离开城墙，谁知两只雕翎箭笔直向其射来。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陈留王元宽快速上前以身保护皇帝元子攸。这两支雕翎箭皆射中陈留王元宽左胸，所以他顷刻之间瘫倒在地。
皇帝元子攸立即俯身将其抱入怀中，既惊恐又疼惜地说道：“愚不可及！”
但是陈留王元宽莞尔一笑，气若游丝地说道：“天子安危，重中之重。”
皇帝元子攸泪流满面摇头说道：“世人只有一命……”他还没有说完。
陈留王元宽口吐鲜血奄奄一息道：“陛下定要，定要守好大魏！”说完气绝身亡撒手人寰。皇帝元子攸将其紧紧抱住大放悲声。周围人等皆被感动落泪。良久之后，箭雨停下。
安西将军尔朱度律带领几千名骑兵整齐划一井然有序地来到城下。这些人等皆头带白布身着丧服，手中武器也绑着一条白色布条。
安西将军尔朱度律惺惺作态故作悲痛万分之状，单手举起手中大刀高声喊道：“以命换命，归还尸身！”其身后所有将士齐声高呼道：“以命换命，归还尸身！”
散骑侍郎杨侃恐慌惧怕道：“这可如何是好？”
皇帝元子攸缓慢地将陈留王元宽的尸体放在地上，然后起身俯视这些人等，双目充血怒发冲冠，义愤填膺负气说道：“朕与尔等决一死战！”
但是通直散骑常侍李苗立即行礼阻拦说道：“陛下切莫血气之勇意气用事。”
皇帝元子攸单手一指城下愤怒说道：“现已兵临城下无有退路，难道爱卿要朕出城投降，做那尔朱氏之俘虏？”
通直散骑常侍李苗急忙摇头说道：“若是西楚霸王项羽不选择乌江自剔，而是渡江返回江东，卷土重来亦未可知。况且现今并非走投无路日暮途穷。陛下何必急与尔等生死对决？”
散骑侍郎杨侃连连点头说道：“洛阳城墙高大坚固，若是强攻可破，尔朱世隆何须演此闹剧？”
此时的皇帝元子攸也略微冷静下来，询问道：“二位爱卿可有良策应对处置？”
散骑侍郎杨侃一筹莫展低头不语。但是通直散骑常侍李苗回复道：“给其尸体，平其思绪。退兵之后，另谋他计。”
皇帝元子攸点头赞同道：“此法甚好。便由爱卿即刻处理。”通直散骑常侍李苗行礼称是，躬身快步离去。
皇帝元子攸又对身旁散骑侍郎杨侃吩咐说道：“厚葬陈留王。”散骑侍郎杨侃行礼称是，带领几名兵卒抱起陈留王元宽尸体离开城墙。
皇帝元子攸眼眶湿润，目送陈留王元宽渐行渐远，而后回身俯看安西将军尔朱度律横眉怒目恨之入骨。一炷香后，通直散骑常侍李苗站在城墙高处大声喊道：“无论原因如何，现今归还尸体。”
安西将军尔朱度律单手一挥，身后几千名兵卒停止叫喊。这时，一口硕大棺椁被数根粗绳紧紧捆绑，亦被数名兵卒慢慢放绳送下。良久之后，这口棺椁平稳落地。
安西将军尔朱度律和平北将军尔朱仲远立即催马上前，并且命人打开棺椁查验真伪。几名兵卒用力打开棺椁，里面果真躺着柱国大将军尔朱荣之尸体。
就在这时，皇帝元子攸挺身而出临危不惧高声喊道：“柱国大将军立功不终，阴谋篡位，已被正刑。诸位若肯迷途知返为国效力，官爵依然如故。”
安西将军尔朱度律听闻此语，恼怒气愤道：“我等不忍柱国大将军遭此冤屈！”说完亦又虚情假意大放悲声。其身后几千名兵卒也随之落泪，哀嚎悲痛之声响彻云霄。
皇帝元子攸只好改口说道：“先请诸位返回营内，稍后朕便派人给一说辞。”
安西将军尔朱度律侧身看了一眼平北将军尔朱仲远。平北将军尔朱仲远心中暗自说道：“柱国大将军尔朱荣尸体现已要回，接下来应做何事，还需领军将军尔朱世隆定夺。”
想到这里，平北将军尔朱仲远仰面回复道：“速速行之，否则攻城闯宫！”说完转身带领众人浩浩荡荡返回大营。
皇帝元子攸双拳紧握，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