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同根生异待丧事,报父仇岂分嫡庶
夜幕时分,平北将军尔朱仲远与其弟安西将军尔朱度律围坐在篝火旁休息讨论。
安西将军尔朱度律愁闷苦楚抱怨说道:“领军将军命我二人急速前往,但是兄长竟却缓慢前行。小弟担心领军将军会降罪责怪。
平北将军尔朱仲远则不以为然低声说道:“尔朱世隆逢战必败,因此火速调遣你我二人与那奚毅对阵厮杀。若是我等从命疾行,与那士气正盛的奚毅交战对峙,定是败多胜少。故而缓慢行驶,既能消耗城内粮草,也可平衡双方气势。”
安西将军尔朱度律由衷敬佩道:“兄长果真足智多谋,小弟高山仰止致诚拜服。”
可是平北将军尔朱仲远又轻叹一声,看了一眼坐在远处的贺拔胜羡慕说道:“若是为兄有贺拔胜那般勇冠三军,何须如此费尽心机瞻前顾后?”
安西将军尔朱度律未言半字,只是侧身看向独坐树下神情黯然的贺拔胜。
清冷月光洒在河水之上,隐约泛起点点星光。贺拔胜凝视静坐,但是内心早已惊涛骇浪。他不明白忠君报国乃是千古不变正确之理,为何在此当世竟却举步维艰。
君不君,臣不臣,纲常伦理黑白颠倒。自己虽然甚是敬佩拜服荀令君荀彧,是汉室最后一位忠贞朝臣。可恨自己无有其魄力,不惧曹操以身殉国,只能如这岸边青草一般,不能自主随风摇曳。
次日清晨,晋阳。汾州刺史尔朱兆刚刚起床更衣准备洗漱之时,突然散骑侍郎费穆带领北乡公主元清冬快步走进帐内。
汾州刺史尔朱兆看到叔母北乡公主元清冬蓬头垢面风尘仆仆,俨然一副跋山涉水露宿风餐之状,所以立即起身惊奇关切询问道:“叔母怎会如此狼狈?究竟发生何事?为何不见叔父?”
北乡公主元清冬满腹委屈泪如雨下哽咽回道:“元子攸密聚朝臣,将夫君以及菩提斩杀于明光殿,且将夫君头颅悬挂在宫墙之上,任由他人羞辱谩骂!那尔朱世隆先是畏惧害怕,挟持叔婶逃离洛阳。后又为谋一己私利折回攻打洛阳,竟欲登基称帝!”
汾州刺史尔朱兆先是泪眼婆娑哭泣说道:“叔父!”然后悲愤交加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叫喊道:“元子攸!尔朱世隆!”
随后,他对散骑侍郎费穆命令道:“速将四十万大军整顿集结,直赴洛阳斩杀元子攸,为叔父报仇雪恨!”散骑侍郎费穆行礼称是,恭敬退出大帐。
汾州刺史尔朱兆又对叔母北乡公主元清冬说道:“侄儿即刻休书一封,告知兄长天光,请其即刻带兵赶赴洛阳。”
北乡公主元清冬见其对夫君柱国大将军尔朱荣这般忠诚,倍感欣慰感慨万千地再次落泪说道:“夫君照拂恩泽数人有余,结果出事之时,唯你一人真心相待。”
汾州刺史尔朱兆一边单手拭去眼角泪花,一边坚毅不拔回复道:“若无叔父,何来今日尔朱兆?故请叔母放心,兆儿便是拼尽性命,也要令叔父释然入土含笑九泉。”北乡公主元清冬欣慰的地点了一下头。
三个时辰之后,左大都督贺拔岳走进中军大帐,来到侍中尔朱天光面前抱拳行礼恭敬说道:“启禀将军,三秦,河,渭,瓜,凉,鄯善所有叛军皆已全部前来顺从归降。”
侍中尔朱天光欢喜笑道:“甚好。大军即刻驻军略阳。”左大都督贺拔岳行礼称是。侍中尔朱天光心满意足沾沾自喜道:“如此一来,整个关陇已在本将军之手中。”
左大都督贺拔岳趁机行礼恭维说道:“恭喜将军得偿所愿。”侍中尔朱天光笑着点了一下头,刚想开口说话。
这时,一名兵卒快步走进帐内先是抱拳行礼,而后双手奉上一封书信恭敬说道:“启禀将军,此乃汾州刺史尔朱将军亲笔信函。”
侍中尔朱天光单手接过书信迅速阅览。左大都督贺拔岳见到侍中尔朱天光先是诧异惊讶,随后亦又双眉紧锁面沉似水,所以抱拳行礼询问道:“将军,不知发生何事?”
侍中尔朱天光将头抬起神情复杂地回道:“叔父竟被元子攸所杀害。堂弟现已带领所有兵卒离开晋阳急赴都城。”
左大都督贺拔岳惊恐万分睁大双眼惊呼道:“竟有此事?”然后又急忙恢复常态,抱拳行礼恭敬询问道:“将军可是即刻调兵亦赴洛阳?”
侍中尔朱天光刚想点头称是,要为叔父柱国大将军尔朱荣报仇,但又瞬间忆起叔父何等偏心,寡恩薄待于自己,所以开口说道:“堂弟拥兵四十万,足以应对元子攸。此外,即刻广积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左大都督贺拔岳行礼称是,躬身退出中军大帐。侍中尔朱天光低头再次看了一眼手中书信,然后怨恨满腹地将其扔到地上,转身来到桌旁拿起酒壶狂饮不止。
次日,黄昏落幕。平北将军尔朱仲远和安西将军尔朱度律带领近三万兵卒来到北中城附近,面见领军将军尔朱世隆。
领军将军尔朱世隆本想斥责二人不从军令缓慢来此,但又转念一想自己再次败北,故需有人带领兵卒攻城略地,所以强颜欢笑道:“自家兄弟无需多礼,来人,赐座。”二人谢过起身从命而坐。
领军将军尔朱世隆单刀直入询问道:“不知二位兄弟有何良策可破北中城?”
平北将军尔朱仲远微微一笑道:“何须我等去出手?”
领军将军尔朱世隆不解其意道:“此话怎讲?”
平北将军尔朱仲远解释说道:“贺拔胜若是诚心归降,定会斩首奚毅以证其心。”
领军将军尔朱世隆欣喜若狂赞同说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此计甚是妙哉!”
北中城,车骑大将军奚毅站在城头之上,低头俯视敌军新增三万兵卒。其身旁一名兵卒负气说道:“万万没有想到,贺拔胜竟然出尔反尔反复无常!”
但是车骑大将军奚毅却厉目呵斥道:“住嘴!若郑先护不存私心,事情焉能成此现状?”那名兵卒吓得急忙行礼称是。
突然,城下传来马蹄阵阵。车骑大将军奚毅再次俯身远眺,竟是贺拔胜带领原本从洛阳出发那八千兵卒,一字排开站在城下。
车骑大将军奚毅再又眺望远方领军将军尔朱世隆连绵不绝各个营帐,然后沉思良久,最后将头抬起吩咐说道:“调集一千兵卒大开城门,与本将军前往应战。”
片刻之后,贺拔胜看到城门大开,车骑大将军奚毅只带一千兵卒走出城内,立即双眉紧锁不解其意,但是此时此景却又不能开口询问,只好目视车骑大将军奚毅不发一言。
车骑大将军奚毅只身催马上前,抽出腰间佩剑单手指向贺拔胜高声喊道:“陛下不曾慢待于你,而今竟却倒戈相向助纣为虐!”
贺拔胜听闻此语,默不作声将头低下。但是车骑大将军奚毅继续大声斥责道:“你这反复无常之人,可敢与我较量一番?”说完翻身下马大步上前。贺拔胜也下马相迎,二人来到战场中央四周无有一兵一卒。
车骑大将军奚毅举起手中宝剑二目圆睁冲向贺拔胜,贺拔胜挥舞宝剑阻拦抵挡。虽然贺拔胜武功远远高出车骑大将军奚毅,但因心存愧疚,故而迟迟不肯痛下杀手。
双方你来我往十几个回合后,贺拔胜为防被伤,便将手中宝剑刺向车骑大将军奚毅。车骑大将军奚毅本应可以抽身躲过,但却故意放慢动作,且又主动侧身上前让这宝剑刺进自己左侧胸膛。
贺拔胜大吃一惊刚想抽出宝剑,但被车骑大将军奚毅迅速双手抓住宝剑压低声音道:“若无陛下暗中赐宝,奚毅无有出头之日。今朝虽然大事难成,但请将军护好陛下。”贺拔胜震惊直视车骑大将军奚毅。
车骑大将军奚毅侧目看了一眼远处的领军将军尔朱世隆平北将军尔朱仲远等人,然后双手用力将宝剑更深地刺入胸膛,瞬间鲜血四溅。
车骑大将军奚毅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抬起右手颤抖不止故意嘶声裂肺叫喊道:“叛,叛贼!”说完双膝跪地气绝身亡。
贺拔胜努力控制自己悲愤情绪,忍住眼中泪水缓缓将宝剑从车骑大将军奚毅胸膛内抽了出来,凝视其尸体心中暗自感慨万千道:“素日认为奚毅无非依仗陛下身旁缺少能人志士,故而此等出身寒门资质平庸之辈侥幸位居车骑大将军。而今看来,他此那自视出身高贵目空一切的郑先护着实强于数倍。甚至仅凭忠君爱国,自己与其相比,天差地别判若云泥。”
贺拔胜强忍忧愤哀怨,回身对身后八千兵卒大声命令道:“冲!”因此这场战斗顷刻之间胜负已定贺拔胜不费吹灰之力占领北中城。
领军将军尔朱世隆仰望前方贺拔胜,情不自禁暗中敬佩道:“真乃当世子龙也!”
身旁的安西将军尔朱度律开怀大笑道:“北中城已破,围攻洛阳仅需朝夕之间!”于是,领军将军尔朱世隆带领六万兵卒斗志昂扬意气风发地向都城洛阳挺进。
都城洛阳,皇宫椒房殿。皇后尔朱英娥正抱着出生几日的皇子一边轻声哼唱歌谣,一边抬头透过纱窗仰望苍穹。殿内站立十几名效忠皇帝元子攸的侍从宫女,皆目不转睛盯着皇后尔朱英娥。
这时,一名宫女从外走了进来行礼说道:“启禀娘娘,陈留王妃殿外求见。”
皇后尔朱英娥不敢擅自做主做出回复,而是侧身看了一眼殿内为首侍从。
那名为首侍从心中暗自说道:“尔朱氏虽已名存实亡,但是这对姐妹现今仍然乃是皇后王妃,所以断然不能刁难薄待。”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说道:“姐妹情深,焉能不许相见?”随之又向那名宫女点了一下头。那名宫女心领神会,躬身退出椒房殿。
片刻之后,陈留王妃尔朱英洛走进椒房殿。皇后尔朱英娥虽然平日不喜这位庶出胞妹,但是经过变故之后,亦认其为家亲,故而上前几步既激动又难过地说道:“英洛。”
陈留王妃尔朱英洛看到其依旧衣着艳丽凤冠霞帔,眼神之中充满无限愤恨,但又顷刻之间烟消云散,毕恭毕敬行礼说道:“长姐。”
皇后尔朱英娥自责说道:“自从父亲故去,你便再未进入宫内,可是依然怨恨长姐未能……”她还没有说完。
陈留王妃尔朱英洛立即阻拦说道:“长姐乃是中宫之主,母仪天下之人。切莫妄言他语。”说完又向其使了一个眼色。
皇后尔朱英娥明白其意,所以止住不言。
陈留王妃尔朱英洛挤出些许笑容道:“小妹只是偶感风寒卧病在床休养几日,现今痊愈便来进宫看望长姐。”
然后亦又上前一步低头看着皇后尔朱英娥怀中皇子温柔说道:“粉妆玉琢明眸皓齿,着实楚楚可人心生怜爱。陛下定是对其爱不忍舍另眼相看。”
皇后尔朱英娥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也随之低头看着小皇子说道:“陛下每日皆会前来看望。”
陈留王妃尔朱英洛异常欢喜道:“如此甚好。不知可许小妹抱抱小皇子?”皇后尔朱英娥不假思索地将小皇子交给陈留王妃尔朱英洛。
陈留王妃尔朱英洛双手接过小皇子低头含笑,并且脚步轻移殿内漫步。皇后尔朱英娥看着眼前温馨情景,一时之间暂时忘却父亲幼弟惨死之事。
与此同时,陈留王妃尔朱英洛走到殿角无人之地,暗中稍稍用力掐了一下小皇子。小皇子瞬间大哭起来。皇后尔朱英娥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将小皇子抱入怀中但却无济于事不著见效。
皇后尔朱英娥着急说道:“这可如何是好?怎会突然啼哭不止?”
陈留王妃尔朱英洛转身对殿内侍从宫女吩咐道:“速请陛下前来。”为首侍从不敢怠慢,立即行礼称是快速离开殿内。
少顷片刻,皇帝元子攸大步走进殿内,径直来到皇后尔朱英娥面前生气质问道:“皇子怎会无故啼哭?”
皇后尔朱英娥一边摇头一边委屈说道:“臣妾不知。”
这时,陈留王妃尔朱英洛趁着殿内所有人注意力皆在皇后尔朱英娥身上,慢慢移步上前来到皇帝元子攸身后,突然从发髻中拔出一根长簪用尽全力刺向皇帝元子攸脖颈。
许因陈留王妃尔朱英洛并非习武之人,,亦或太过紧张,所以导致这根长簪没有正中皇帝元子攸脖颈要害,只是刺破皮肉而已。
陈留王妃尔朱英洛见未杀死皇帝元子攸,便想再次行刺。但是皇帝元子攸哪里会给其另外一次机会,他急速转身远离陈留王妃尔朱英洛,并且大声叫喊道:“来人!速速将其抓获!”
殿内十几名侍从宫女蜂拥而上,转眼间将陈留王妃尔朱英洛顺利擒获。陈留王妃尔朱英洛拼命挣扎叫喊道:“还我父亲命来!”
皇帝元子攸一边用锦帕捂住脖下伤口,一边大发雷霆咬牙切齿怒喊道:“尔朱男丁未曾向朕兴师问罪,区区一介庶女……”他还没有说完。
陈留王妃尔朱英洛冲冠眦裂怒火冲天叫喊道:“杀父之仇,岂分嫡庶!”
此时的皇后尔朱英娥早已吓得瑟瑟发抖栗栗危惧,紧紧抱住小皇子依靠在牙床旁。
皇帝元子攸直视陈留王妃尔朱英洛道:”念你慈乌反哺伯俞泣仗,便赐你全尸。来人,将其拖出宫外白绫而亡。
陈留王妃尔朱英洛一边挣扎试图扑向皇帝元子攸,一边目露凶光恶狠狠地咒骂道:“元子攸!若无父亲扶持,小儿岂能登基称帝!今朝我虽不能将你杀死,他日亦化厉鬼索要其命!”
皇帝元子攸勃然大怒高声喊道:“立即将其五马分尸,喂食虎豹!”
皇后尔朱英娥面色铁青胆战心惊地喃喃自语低声呼唤道:“胞妹!”
皇帝元子攸大步上前毫无情分可言,单手拽起皇后尔朱英娥愤怒叫喊道:“你可知晓她欲行刺于朕?”
皇后尔朱英娥摇头不止泪如雨下道:“臣妾不知。”
皇帝元子攸不肯善罢甘休,继续怒喊道:“尔朱族人,无一良善!”
皇后尔朱英娥立即双膝跪地磕头哀求道:“臣妾不想死!望请陛下开恩宽恕!”
就在这时,小皇子亦又再次啼哭起来。皇帝元子攸这才略微冷静下来,转身对殿内为首的那名侍从命令道:“从即日起,不许皇后召见任何人!亦不许其离开殿内半步!”
为首侍从行礼称是。皇帝元子攸低头俯视看了一眼泣下沾襟苦不堪言的皇后尔朱英娥,随后转身拂袖而去。
皇帝元子攸刚刚走出椒房殿,便看到城阳王元徽,济阴王元晖业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快速行礼开口说道:“启奏陛下,大事不妙。郑先护心存私心,导致贺拔胜反叛投敌,自己亦被贺拔胜所杀。”
皇帝元子攸焦急万分立即询问道:“奚毅如何?”
城阳王元徽轻轻地摇了一下头,不悦回道:“同样被贺拔胜所杀害。”
皇帝元子攸震惊恐慌地倒退两步,难以置信自语道:“怎会如此?”
济阴王元晖业愁容满面行礼说道:“尔朱世隆率领六万大军不日便会来到城下。不知陛下圣意如何?”
皇帝元子攸深吸一口气,然后吩咐道:“速派心腹之人前往河西,告知纥豆陵步蕃。若是能将尔朱族人悉数剿灭,朕便封其为王,赐地千倾黄金万两!”济阴王元晖业行礼称是。
但是城阳王元徽皱眉说道:“陛下,自大魏建国以来,从未赐封异姓诸侯王。”
皇帝元子攸愁眉锁眼叹息说道:“若非此等重赏,那贼帅纥豆陵步蕃焉能拼尽全力对抗尔朱族人?”城阳王元徽默而不言低头不语。
皇帝元子攸亦又开口说道:“再命城内万名兵卒急速出城收集征调可用粮草。料想尔朱世隆不会冒然强攻,应会围困而行。”两位王爷再次行礼称是恭敬退出。
皇帝元子攸单手摸了一下脖颈伤口,然后抬头仰望万里晴空,目光坚定自语道:“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