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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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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习惯了漆黑一片的眼睛忽然看见光亮,他愣神了片刻才习惯了,这是他的地盘,邡煜勍不过就是硬闯进来的那一个,他挑着眉,睨着眼睛丈量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大约也就是十八步。

    他堆砌好满脸的虚伪笑容,一脸得意,他要是不过来,那两人的恩怨还有的商量,邡煜勍早年杀了他手下的事也可以不追究,可惜他不仅追过来了,还十分不屑,那么今日,他必死无疑。

    他身上也有伤,慌乱中打斗时不知被谁的长矛刺了后背,看不到伤口,但是能感知到血腥的粘腻。

    抬腿,继续迈步,脚下有片清浅的光亮,是一汪积水,他脚趾蜷缩,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最开始被关在洞穴里时,他就喝过这样的脏水,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他誓死不会过这样的日子,寥家的人,要么死,要么辉煌,只有他苟延过那段悲戚的时日,这些屈辱,他今日全部还给邡煜勍。

    长腿一迈,陡然跨了过去,他虽说也是个练家子,但手里的大锤太重,奈何还是有些制约了他的脚步。

    多年的囚禁早就让他在黑暗中也拥有了敏锐的双眼,而邡煜勍则不同,他来自光明之中所以自然惧怕黑暗。

    “双丞公子……你的面具戴了这么久,竟然还不肯摘下来吗?不如这样,我们公平一点,你摘下面具,熄了手里的火,那我堂堂正正的跟你打一场。”

    他语气狂傲,邡煜勍只觉得现在的他不过是末路穷途的狗,除了狼狈,只会狂吠。

    廖善被他冷漠的眼神震慑住,脑中一片茫然,一滴水落下,吓得他一跳。

    邡煜勍好像变了,他在朝堂上见过的那一个,皮囊倒是人中之龙,可惜没什么作为,整日喜欢游手好闲,倒是“双丞”公子颇有来头,面相俊美,功夫高深,出手决绝,连他先前府上的门客也敬佩的不得了,这二人是同一个人,若不是听见他和谢玉珩的对话,他根本不知这两人就是同一个。

    不管了,任他是何等身份和地位,今日,不过都是山里的幽魂,最坏的打算也就是两败俱伤,临死了还有一个垫背的,和自己消陨于这黑暗之中也不错,他也要让邡煜勍尝尝被喘不过气来的石头压住五脏六腑,让三魂击魄永留此地,肉体凡胎永远也逃不出这个禁锢的滋味。

    相较起他,邡煜勍则不露声色隐藏着手里的暗器。

    他细致又耐心的摸索着,像是哄一个随时都可能呜呜大哭的孩子,手里的钢针是谢玉珩给他的,递火折子时一道塞进他手里的,三枚钢针淬了剧毒,但拿在手里不会发作,只有见血才会显出毒性,这东西是从寥善手下的人身上搜到的,是他的东西,那自然也该还给他,有来有往。

    廖善见邡煜勍定如座钟,大步流星地跑了三步,邡煜勍只是轻轻瞥了一眼,而后偏头确认了一眼火光,抬手把隐秘在袖子里的钢针甩了出去,钢针倒约筷子一半粗细,手掌一般长毒,没入他胸口的时候,无声无息,就像是嵌入软泥之中,只留下一个小孔。

    寥善一辈子争强好胜,他带着万贯家财不远千里从中黎去苏北,为的就是给廖家争一口气,结果又被苏北朝堂关在黑洞里。

    铁钉没入肉体之中,他愣在了原地,一切发生的太快,他甚至没觉疼痛,带着斑驳血迹的手也一直没有松开铁锤。

    痛是慢慢来的,细密悠长,火光之中,他脸上的肉也颤了颤,邡煜勍脸色丝毫不见变化,又甩手补了一枚。

    一枚钢针的的钝痛就足以蚀骨钻心,耗走他半条命,还莫说后来又补了这一枚。

    他脸上的表情从狰狞到萎靡也不过刹那,邡煜勍疲惫了,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纠缠这无谓的琐事了,所以哪怕出手下作一些,他也想早些结束。

    寥善低头看了看胸口,有一枚钢针还露了一半在体外,而另一半却牢固的稳在血肉里。

    从胸腔涌到喉咙口的温热血腥从他的嘴角慢慢流了出来,他梗缩着脖子又咽了下去,拂手擦掉了嘴边的血迹,他目光闪动,按耐住了从骨血里肆意生长的痛楚。

    “没想到你竟然暗算,这就是他们敬佩、爱戴的……双丞公子,这就是你所谓的君子行为?真是……可笑,几百年来,我廖家为中黎为苏北贡献了多少钱财,可结果都无一例外……咳咳……”

    汹涌到嘴边的血终于突破堤岸,他撑着手喷了出来。

    高大的身子开始摇摇晃晃,他站不稳了,另一只手下意识地靠铁锤支撑,血仍在流淌,嘴角的血越擦越多,把他胸口的衣衫都沾湿了。

    邡煜勍耐着性子听他说话,但此处封闭,回声环绕,他的声音实在刺耳了,于是他沉着脸又退了两步,寥善察觉到他的动作,扯着嗓子惊吼。

    “你们一个两个的利用完了就都想丢了我,你们拿我当什么,拿,廖……廖家又当什么……”

    邡煜勍面色冷漠,他只是借着火光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人,而后神色自然,一副长辈的架子道。

    “从来没有人在意你们,只是你们乐意在人前狂吠叫嚣。”

    寥善只觉得胸中闷热,好像有人在他心底燃了一个火堆。

    邡煜勍摩挲着最后一根,漫不经心道。

    “君子和君子称君子,和小人比小人。廖家世代经商,的确有经商的头脑,而你们最不该的就是把人命看得一文不值,四十年前,中黎有个姓缪的官员,你父亲带着买卖的单子去他府上要挟,他不同意,还让下人把你父亲赶出了府邸,你父亲失足崴了脚,回去之后又气恼不过,让府里养的江湖人灭了他满门……”

    廖善嬉笑着,全然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寥家这么多年还在,风雨中屹立不倒,他不信自己要绝命在这儿,谁都杀不了自己,邡煜勍不能,双丞公子也不能。

    邡煜勍拍了拍袖子上的水,甩出了最后一根,反正这两枚钉子迟早会要了他的命,现在不过是黔驴技穷罢了,补上最后一根,早些安宁。

    趁着他疼的清醒,邡煜勍又说了两件事,而每一件里有两个字不约而同的重合了——灭门。

    “你们寥家的基业是累加在人命上的,这就是中黎和苏北都不肯接纳的缘由,冤孽太重的人,避之而不及。”

    毒开始顺着血液渗入骨髓,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狰狞,嘴角的血也慢慢变了颜色。

    邡煜勍的侧颜在火光下更显肃然,岩壁一侧被放大的影子倒是像极了佛寺里的石像,寥善心有不甘,他自以为找准了时机,再次拎着铁锤上前,这一次邡煜勍没有手软。

    骨节分明的双手探上了后腰,轻鸿掉落之际,薄如蝉翼的利刃划过了他的喉颈。

    飞溅的血迹染红了大半墙壁,轰的一声倒在他面前。

    邡煜勍逗留了片刻,而后俯身用他的衣衫擦掉了剑上的血迹,光洁如初。

    自此,廖家也算彻底破败。

    寥家的所有钱财均是不义之财,他们用暴力威胁官员收受贿赂,而后以此作威胁下发所谓的买卖特令,让百姓只能到寥家名下的产业购买米油盐等此类生活所需之物,就连蚕丝、棉麻这些做衣服的原料也尽入他们之手,两方朝廷早就把这一切看看得清楚明了,只是尚不清楚他府里豢养的江湖人士到底有多少,也害怕会激怒廖家,一损俱损,如此一来便得不偿失。

    上次廖善出现在苏北的朝堂之上,中黎那边早就密谋来信,两方合作杀了他个措手不及,并且以两国共治的律法给了他多个罪名,最后数罪并罚定了死罪,可寥家岂是等闲之辈,他们买通了行刑之人,弄了个假死的替身,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出逃之后,他划破了自己的脸,后来辗转多地,经过多方打听,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擅长捏面的大师为自己画了一幅崭新的面皮,他若是老实本分,只用这张面皮也可以度个安稳,而他满心愤懑,不甘于此,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此处的矿山是金矿,于是带着部下来到了这儿。

    可金矿哪里是那么容易采的,意外频发,进到矿穴里的人无一存活回来,后来他得一个高僧指点,说是此矿地下是墓穴,碰了死人的东西,自然要用活人来偿命,而那个高僧就是中黎朝廷李家的人,他只是随便忽悠了两句,寥善就信以为真了。

    而这一切的机缘巧合,才造就了今日的荒唐局面。

    谢玉珩歪着头,腿上的伤口已经麻木了,连带着一条腿都失去了知觉。

    邡煜勍的脚步声沉稳有力,昏暗中那片熟悉的火光再次来到眼前,谢玉珩知道,活下来的人是他。

    幸好谢玉珩说话算话,两人搀扶着走出了昏暗的洞口。

    从树叶上滑落的雨滴刚好滴到了谢玉珩脖子上,又顺着流畅的后背线条滚入了衣服之中,邡煜勍不解的看着他。

    “怎么了?”

    邡煜勍以为是他伤口疼。

    “没什么,只是……还活着,谢家还活着……”

    说得什么,不知所云。

    搜查的人终于在小半个时辰之后找到了湿透的两人,支援的人马靠离渊的马儿带路也找到了他们,此一行,终是顺利结束。

    邡煜勍手臂上挨了一刀,血已经凝固了,离渊为他包扎的时候他却心不在焉。

    “你怎么不问,我当时为何要你出去。”

    离渊下意识收紧了手上的力气,邡煜勍疼得咧了一下嘴角。

    “公子……自有打算。”

    “我当时已经闻到了寥善身上的硝石味,他告诉我,矿洞很快就会被摧毁,而我说到底和这件事也脱不了关系,所以我不能放谢玉珩一个人面对。”

    “是。”

    没有离渊就没有邡煜勍,没有邡煜勍也就没有离渊,多年来其实早就是彼此的一部分,是永远不可撼动的后背。

    “我累了,接下来的事你来处理吧……”

    邡煜勍咂着这句话,意识已经陷入了昏迷。

    邡煜勍离开后的第七日,府上的大门突然响了。

    收信的小厮拿着信件闯开了后院主子们的居所,不过他现在拐角处遇到了正在指点下人挪花的凤莲。

    “何事惊慌……”

    小厮跑的呼吸混乱,喉咙干痒。

    “是……是,王爷……的信,给……给夫人。”

    他大口的呼吸,而后举起了手里的信封,纸上用赤色珠笔赫然写了几个大字。

    “吾妻亲启。”

    凤莲登时也反应了过来,这是给夫人的信。

    “把信给我,你去张管家那儿领三串吊钱,辛苦你了。”

    “谢……谢凤莲姑娘。”

    偏巧这一幕被蒙蒙晕晕的傅思看见了,他刚醒来不久。

    “赶快给兄嫂送去……我刚刚过来时已经听到了她屋里有人说话,想必是已经醒来了,若是不在,那肯定在长玴的屋子里。”

    “是,公子……”

    凤莲对这位王爷的亲弟喜欢的不得了,不过她不敢僭越本分……五官端正,为人风趣,对夫人和小公子都极为照顾,就连府上的下人跌了伤了,他也能叫出名字,然后亲自给人把药送过来。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傅思看她不为所动,还以为是刚刚自己语气太蛮横……

    “那姑娘给我吧,我去给兄嫂送。”

    他清秀的眉眼十分明朗,带着醉人的笑意。

    他之所以让凤莲去是因为凤莲本是女子,他虽已经彻底对洛乔放弃了多余的想法,但一日新起便闯入她房中总是听起来不好。

    凤莲反应了过来,连忙致歉。

    “公子恕罪,我这就去送。”

    这……傅思挠了挠头发,该是学习的时候了。

    初晨的第一缕温热阳光洒在了盛开的花朵上,天鹅舞是富贵人家常爱的菊花,此花不同于其他菊花,气味苦涩且形状普通,天鹅舞花中细管匙瓣,飞舞型,外围瓣长,瓣端呈匙钩状,基部瓣短密集内卷呈桂瓣状,常见的都是翠绿色,这是邡煜勍特意为洛乔养的。

    洛乔已经起来了,今日也同前几日一样,她无心梳妆,只是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林书挖了片空地,她也想跟着商量种些东西,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夫人……”

    凤莲拎着衣裙朝她而来。

    “可是出了事情……”

    她心底是恐惧的,不安的,邡煜勍已经去了第七日了,没有任何消息。

    “王爷的信。”

    洛乔以为自己耳鸣了,凤莲看她呆滞模样把信塞到了她手里。

    “他……他的……”

    她的牙关都在颤抖,失神的低头看着那几个熟悉的字眼。

    吾妻亲启。

    眼里的热几乎是刹那起来的,她抿了抿唇,慌乱的撕开了信封。

    “归途遥远,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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