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章 情这个字
宣德帝这话无异于晴天霹雳。
淑妃难以置信地眨了下眼,逼干了眸中仅剩的泪水,双目圆瞪,她缓缓摇头,口中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是这样。”
宣德帝阖上眼帘,整个人被落寞和悲伤笼罩。
淑妃生产之后,宫中的接生嬷嬷将孩子抱出来,当所有人都沉浸在淑妃生下皇长子的时候,只有沙兴怀发觉那孩子唇色发紫,细查之下,才知他身怀有疾,大约活不了多久,可宣德帝也没想过竟然只有短短两日。
那是他的庶长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他还记得那时,沙兴怀说过,先天性心疾的原因虽然不能确定,但淑妃年轻,身体底子好,孕期之中脉搏有力,一向康健,排除其他外因,最有可能的便应当是被那个身染恶疾的杜嬷嬷传染,才导致腹中胎儿有异。
为了不让淑妃伤心,宣德帝命沙兴怀三缄其口,决不能向淑妃透露一个字,她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他一定会补偿她!
在这之后没过多久,皇后也被查出有孕,萧韵出生。
萧韵聪慧机灵,身体康健,带着宣德帝对庶长子的强烈愧疚,他对萧韵的宠爱到达了极致。
没人知道他对萧韵的爱里充斥着满心内疚,萧韵是带着他对两个儿子的爱出生并且成功活下来的。
当初正是因为宣德帝求了先皇,将杜嬷嬷送到了淑妃身边去,才让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孩子刚见到世间美好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直到后来,在他的默许下,淑妃再次有孕,生下了萧朗和萧亭,再到萧韵落水……
几个皇子和公主的成长情景犹如走马灯一样在宣德帝面前闪过。
“都是朕的过错,皇后什么都没做,朕担心你伤心过度,也是朕不让沙兴怀告诉你。”
当时宣德帝还只是太子,他还年轻,对于因为自身的错害死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宣德帝也无法接受。
所以,他严令沙兴怀将此事保密。
宣德帝的情绪完完全全的跌落谷底,说话时有气无力,仿佛只要胸膛轻微震动,他都能感受到当年那股快要逼疯他的痛楚。
他永远也忘不了,是因为他,那个孩子才没有机会活下去。
突然得知了真相,淑妃这才知道十几年来,自己竟然恨错了人。
她的孩子死后,淑妃便心有怀疑,所以,她从牢中替换了将死的沙兴怀,知道了孩子的死因。
了解了事情原委,淑妃就恨上了皇后,她冷眼看着宣德帝宠爱萧韵,宠爱皇后。
她把沙兴怀送去宣州,利用他的医术,在宣怡墨下毒,毒害萧韵。
可到头来这一切竟然都是她的自以为是?
她该去恨谁?
宣德帝是她的夫君,他不是故意要害死她的孩子,可她的孩子终究是没有了啊!
脚下一软,淑妃瘫倒在地,失了全身气力。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就像在暗夜中行走的旅人,以往,淑妃心中一直有座灯塔,她坚定不移地朝灯塔指引的方向前进。
她知道自己的行动是在为死去的孩子报仇,可如今,灯塔的光亮消失了,她猝然失去了目标。
猛然间受了打击,导致淑妃思绪紊乱,目光僵直,口中不停地自言自语,呼唤着宣德帝,“皇上……皇上……”
多年的秘密一朝倾吐,直到此刻,宣德帝的手心还是冰凉一片。
“是朕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孩子。”
两人一个端坐一个瘫坐,永宁宫中陷入一片死寂。
在淑妃耳中,这便是沉默无声的宣判。
宣德帝缓了半晌,才觉得身上的血液再次流通,指尖重新感受到盛夏的炎热温度。
“这件事朕也有错,但你和沙兴怀心怀不轨,毒害韵儿亦是事实,朕……没办法原谅你。明日,你自请落发去庙中祈福,此生,不得再回宫,也不得……再见朗儿他们!”
淑妃是除了皇后外陪在宣德帝身旁时间最久的女人,也是宫中子嗣最多的,她陪了他十几年。
旧情仍在,宣德帝心中不忍。
闻言,淑妃倏地抬起头来,“皇上?”
她不敢相信,宣德帝会如此轻易地处罚她。
宣德帝起身,蹲在她身前,二人视线相对,淑妃在他眼中看到了明晃晃地毫不掩饰的痛苦与自责。
“十几年来,韵儿一直生活在苦痛之中,他是替朕受累。答应朕,放下心中的执念,要恨就恨朕吧。”
淑妃的泪再次决了堤,她终于不再压抑自己,放声大哭。
她如何能恨他?
离开永宁宫时,宣德帝脚下发飘,在宫门口的台阶上踉跄了一步,急下两个台阶才稳住身形。
他回头望着永宁宫的匾额,心中尽是一片血腥之色的凄凉与悲苦。
只叹一声造化弄人!
倘若当时他将事情真相告诉淑妃,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年的记恨和毒害,淑妃也能彻底放下这件事,他也不必心怀愧疚,独独偏爱萧韵让淑妃更加嫉妒。
永宁宫中的呜咽声时隐时现,在一片混着哭声的黑夜中,宣德帝垂着肩膀离开。
凌晨时分,宣德帝还未起身,昌鹿便来报,淑妃昨夜突发恶疾,已经薨了。
小宫女进殿时,人都已经凉了。
“通知下去,今日罢朝。”
宣德帝在龙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昌鹿,眼中的痛苦不曾消亡。
为了不连累萧朗、萧亭和明嫣,她终究还是选了这条路。
昌鹿跟了他这么多年,岂能不知淑妃的死事有蹊跷,淑妃对萧韵下毒,最终自吞苦果。
“奴才遵旨。”
皇后操办了淑妃的后事,为了给她最后的体面,宣德帝将事情完整的隐瞒了下来。
只是就连位份不如淑妃的叶嫔都在死后被追封为叶妃,按说淑妃育嗣有功,育有皇子和公主成年,就算死后连升两级,被追封为皇贵妃也是有矩可寻的,但宣德帝好似将这事忘在脑后。
直到葬入妃陵,淑妃仍旧是淑妃。
淑妃死后,宣德帝以身体不适为由,罢朝三日。
孟虎和范雅于宫宴第二日便去正阳侯府拜会了老太君,入府才知,得皇上赏赐,颜侯带着林依去了东山行宫避暑。
没见着林依,倒是让孟虎见到了颜正齐。
所有人都知道颜正齐将会随着孟虎前去北疆,老太君也有意让孟虎见见他。
孟虎不常在京,颜正齐则不常入宫,这两人一个是将军,一个是侯府嫡子,虽同是京城之中有名声的人,但两人见面机会极少。
老太君搭桥,这面子自然是要给的。
颜正齐确实乖顺不少,他原本就进退有度,武功和学识样样不弱,平日里一身正装没人能猜到他究竟在想什么。
而后便是宫中传出淑妃薨了的消息,宣德帝罢朝。
将军府。
每年盛夏自清晨天气便开始炎热,好不容易有一日凉爽之时,将军府的校场内,孟虎和范雅正在练武。
武功这东西与课业一样,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少练一日便觉得手生。
范雅一身火红色劲装,那衣裳将她的身形腰线完美勾勒出来,如同清晨薄雾缭绕中大山深谷中一株明艳的腊梅,风姿秀丽,玉玉婷婷。
一根红缨枪在手中上下翻飞,自由自在,回身,挑枪,戳刺时犹如一只漂亮的红蝴蝶,美得天地万物都要失色。
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孟虎满眼都是纯纯地爱意。
将手中的长枪插回武器架,范雅随手抹了脸上的汗,两人闲聊。
“我怎么觉得颜正齐有些憋闷,好像是有什么事压在心头,说话也不声不响的。”
他们见过颜正齐之后,范雅便觉得颜正齐心思有些重,而且他身上还带着打斗时的淤青。
“无碍,等入了军营,和那些老兵油子混熟了就没那么多心思了。”
颜侯为什么要送他参军,大约也是想利用军营之中的强硬直爽地作风改改颜正齐的脾气,正正他身上的风气。
军队之中,尽是说话大嗓门,打着赤膊光着脚的糙爷们。他们一向以实力说话,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再多的心思进了军队也能给他捋直了。
孟虎递给她一杯茶,范雅顺手接了,猛地灌进去。
以往那些夫人们见她如此粗鲁,喝茶都没有章法,少不得出言讥讽她,可在孟虎这里,她听到的永远都是关心。
“慢些喝,别呛着。”
“那你下次早些说,我都喝完了。”范雅仰脸一笑,身上红衣衬着,她整张脸都透着精神和灵气。
孟虎接过茶杯,轻拭她额头上的汗。
他虽然是在疆场上拼杀的将军,但对范雅,这个一路陪着他长大的女人,他向来都是好脾气又温柔的。
有些时候,爱与不爱,瞧一眼便知。
“那你可找人保护好他,我与林依可是朋友,虽说颜正齐不是她亲生的,但毕竟她也是侯府继室,别让那金贵的少爷在战场上受了伤,让林依难做。”
范雅说话直,有什么便说什么。
“你放心便是,他身旁那个护卫,我瞧着武功也不弱。只是一旦我再去北疆,便不知几年才能回来。”
孟虎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滑到下巴,感受着手下肌肤的滑嫩,眼中漾着浓烈的情绪让范雅一巴掌拍掉他的手,“你够了!”
凭她的体格,方才杀回马枪的时候都差点闪到腰。
就这还要来,她还要不要命了!
这人逮着机会就动手动脚的,这次回来好像更粘人了。
校场之内没有第三个人,孟虎大胆地将她搂进怀里,让她感受他的冲动。
“你太美了,总是让我情不自禁。”
范雅难得红了脸。
只有在孟虎眼里她才是美的,她从不在孟虎面前穿以往参加宴会的那些不合时宜的裙装,涂抹脂粉,打扮的不伦不类。
她从小以男装示人,孟虎也习惯了看她男装的样子。
而林依为她做的劲装,尤其是这一身红衣,总是能轻易地勾起孟虎的情绪。
但再难为情也没有大早上刚从卧房里出来又回去胡闹的道理。
两人静静地拥在一起,在心爱的男人面前,饶是范雅也不由得主动放软了声调。
“当初林依差点小产,我把皇上赏赐你的那些药材送了过去,后来她没事之后,将药材制成了药丸又送了回来,都是些关键时候保命用的。你回来我太高兴,便将此事忘了,方才忽然记起来,待会儿回房拿给你瞧瞧。”
范雅十分感激林依,孟虎在战场上,时常遭遇凶险,得到林依的药丸,相当于多了几条保命的途径。
太医院都治不了,在宫中病了十几年的大皇子都能让林依治好,林依的医术名头彻底在京都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