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 章 宁将不宁
当晚，孙嬷嬷按照颜暮云吩咐做了一只荷叶鸡，一份荷叶糯米饭还有一碗莲藕红枣排骨汤。
荷叶是颜暮云摘的，莲藕是颜暮云亲手挖的，就连用来做荷叶鸡的野鸡都是颜暮云上岸后亲自在东山猎来的。
除了这三样，还有孙嬷嬷依据林依平日里的习惯，为平衡膳食，均衡营养炒的素菜。
但撤下晚饭时，颜暮云发现，只要是他插过手的食物，林依丁点儿都没碰过。
被林依接二连三的冷待，颜暮云只觉得一颗火热的心像是破了个大洞，不停地往里灌着冷风。
“天一，让孙嬷嬷晚上备些吃食，林依晚饭没用多少，本侯怕她会饿。”
瞧着颜暮云一副萎靡不振，无精打采的模样，天一强忍着没有说出什么更刺激他的话来。
“是，属下这就去命孙嬷嬷准备。”
夜晚，虫鸣阵阵，颜暮云拎着两个酒壶坐在偏殿的屋顶上喝酒，从他的角度刚好能透过大开的窗户看到林依在房内时隐时现的身影。
她应当是在屋内散步，有节奏的，来来回回。
随后，颜暮云又瞧见林依在桌前坐下，单手翻看着一本书，满面温和，与白日里面对他的咄咄逼人全然不同，一双薄粉的唇开开合合，另一只手正在隆起的肚皮上抚摸。
地四说过，她那是在给孩子做胎教，给他讲故事，让腹中的孩子熟悉她的声音。
她的孩子一定与其他孩子不同，最起码他从未见过府中妻妾对还未出生的孩子如此上心的。
她早早就备下了孩子的小衣服，小褥子，小被子，比起他这个曾经并不期待那个孩子到来的父亲，她这个母亲更为合格。
他都做了什么呢？
仰头灌下壶中最后一口酒，来不及吞咽的酒液顺着硬核的下颌线滑入衣领，原先香醇浓厚的滋味如今也变的火辣烧心，从口腔到脏腑，燃烧出一片滚烫。
颜暮云好不容易将视线依依不舍地从林依身上抽离，抬起头来远眺天边已经渐圆的月亮，心中尚有一丝庆幸。
好在，林依不知道他不仅不在乎她，还曾经有过不想要那个孩子的想法。
如此，他们之间便还有机会。
只要他努力对她好，有孩子在，林依不会对他如此绝情绝义的。
天一和天二凑在一起，这两人一个斜倚着行宫的红漆立柱一个的手搭在另一个的肩膀上。
一齐抬头看着屋顶上失魂落魄的男人，偶尔低头望望屋内事不关己的女人。
“你说侯爷这是图什么呢？”
“不知道，不过，你没听人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可见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天二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特意压低了声音的。
天一点头，同样小声说，“你说的对。”
当初夫人刚被娶回府上时，一心一意地对侯爷，可侯爷做了什么？
现在发现后悔了又想把人哄回来，可夫人不稀罕了，他就摆出这样一副颓然的模样。
有一说一，侯爷有些差劲了！
两人对视一眼，认命地叹了口气。
东山行宫中，颜暮云受到何种磋磨宣德帝并不知晓，霍鼎抓到的人算是为淑妃定罪的最后一记证据。
第二天夜里，宣德帝未惊动旁人，独自一人来到了永宁宫。
阖宫上下，只有两个以永字开头的宫殿，除了宣德帝自己的永延宫，便是淑妃居住的永宁宫。
但今夜，宁将不宁！
淑妃端起茶盏，只觉得今日的茶盏比往常要轻些，掀开杯盖果然内里无茶。
“元嬷嬷，看茶！”
连喊了两声，淑妃这才察觉不对劲。
而此时她身旁的元嬷嬷早已不见了踪影。
“来人，来人！”
淑妃向外走了两步，还未出内殿，宣德帝一身冷冽自黑暗中现身。
他脸颊的线条冷硬又锋利，面黑如墨，几乎与烛光照耀不到的昏暗角落重叠在一起。
被如此模样的宣德帝吓了一跳，淑妃定了定神，扬起一抹笑意屈膝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金安。”
宣德帝径直从她身旁走过，端坐上首，全然无视她。
淑妃脸色一僵，心中紧紧提了起来，一股不安弥漫在心头。
她随着宣德帝的方向转过身来，无诏自起，步调稳健，仪态端庄来到宣德帝面前，“皇上今日心情不好？”
宣德帝终于掀起眼帘，双眸幽深，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朕还记得你是朕与皇后大婚后的第二年年底进的东宫。”
说话时，宣德帝黑黝黝地瞳仁中，又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
那人一身粉色纱衣，生的灵透，笑起来眉眼弯弯，一举一动都带着少女的风姿，却是早年间的刚入宫的淑妃。
提起从前，淑妃脸上的笑淡了几分，“臣妾没想到皇上还记得。”
“皇后是从前的太子妃，她比你早入宫，贤良淑德，管理后宫，辅佐于朕。”
宣德帝每夸奖皇后一句，淑妃脸色就沉下一分。
“朕一直以为你敬重皇后。”宣德帝双手握紧睥睨于她，“你告诉朕，你是从何时起对皇后有了记恨的心思？”
淑妃唇角的笑意终于伴随着宣德帝的话落了下去，元嬷嬷失踪，永宁宫无人，宣德帝深夜独身前来，种种迹象表明，她操纵沙兴怀给萧韵下毒一事已经暴露了。
“皇上只记得臣妾刚入宫的时候，可为何不记得皇上与臣妾的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死的？”
宣德帝蹙眉，那是他的庶长子，出生两日便夭折，太医说是先天性的心跳异常，自古以来出生便有心疾的，能有幸睁眼瞧一瞧这个大千世界已是运气。
他抬起头来，“朕自然记得，他心有异常。”
“那皇上可知，他为何会心有异常？”
淑妃哑着嗓子，出口的声音发着颤，即便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仍旧无法介怀。
“天生如此，你又何必多想？”
“呵……”淑妃合上眼帘，泪水滚滚而下，“您为了保护皇后，不让沙院首告诉臣妾他的真实死因。可后来，臣妾派人在牢中问过待斩的沙院首，是臣妾刚有孕时突染的那场恶疾导致了臣妾的第一个孩子染上了心疾。”
“可您还记得伺候臣妾的那个嬷嬷是谁派来的吗？”
宣德帝突然手足冰凉，沉默下来。
淑妃苦笑，眼泪伴着笑意，令她的五官看起来有些扭曲，“是皇后娘娘，是您口中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
当时太子妃入宫一年有余，却迟迟不见身孕，她刚被选为太子侧妃便有了身孕，皇后那是嫉妒，嫉妒她有了皇上的孩子！
所以，皇后就特意送了一个身染恶疾的嬷嬷来害她！
宣德帝张了张嘴，说不清楚心中是何感觉，他嗓音暗哑，听起来既低沉又缥缈，“你便是因为这件事记恨皇后这么多年，还要报复在韵儿身上？”
“臣妾不应该记恨她吗？”淑妃厉声问道，眼泪从下巴上滴落，“后来萧韵便出生了，他那么聪明，皇上您是那么喜欢他，可您给他极致的宠爱，赞扬他聪慧的时候，可有想过死在臣妾怀中的孩子？”
“不，淑儿……” 宣德帝闭了闭眼，胸口涨得生疼，他轻唤了一声淑妃的闺名，“你误会了，当年那个嬷嬷不是皇后委派给你的，是朕送到你宫中去的。”
淑妃呆愣当场，错愕中原本聚集在眼眶内的泪汇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
“你刚入宫，便有了身孕，朕十分欣喜，当时整个后宫之中，没有人比杜嬷嬷更懂得如何照顾一个有孕的嫔妃。所以，是朕，朕特意求了父皇，将她派到你身边。”宣德帝只觉得全身上下被一阵冷风侵袭，“皇后，只是替朕宣了诏。”
“朕也没想到，她身体有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