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劝你别得罪大夫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见过侯爵夫人。”
全然被外形清俊的萧韵吸引了注意力,直到一旁的小太监开口见礼,林依才发现他的存在。
皇后上前,动作轻柔地取走萧韵手中的笔,放进一旁的一方青玉笔洗中,淡青的水色刹那间被乌黑的墨汁沾染,涤荡出道道墨线。
“太医嘱咐,你需得多歇息,太傅也并未要求你完成那些策论,莫要勉强自己。”
任由皇后抽走手上的狼毫,萧韵抬起眼帘,目光淡然地落在林依身上。
他的宫殿一般不入外人,能让母后亲自带来的人……
两人视线相对,林依立时垂首,福下身子屈膝行礼,“臣妇正阳候颜林氏参见大皇殿下,殿下万安。”
“常贝,让所有人都退下,你与冷嬷嬷在殿外守着。”
皇后命常贝退下,嘴角含笑,声音和缓,带着些许商量意味,“本宫与颜侯夫人相见甚欢,她略通医理,你不是不喜欢太医院的药么,让她瞧瞧可好?”
自年幼冬日落水,萧韵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身边总围绕着神情紧张的太医。
他虽然不喜,但宫中太医乃是经过层层选拔的医中圣手或是名师之徒,他们尚且不行,眼前这个年纪娇小的女人又能做些什么?
可皇后的眼神泛着光,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母后这般高兴。
萧韵点头,在一旁的铜盆中净手,水声清悦,“听母后的便是。”
来得匆忙,林依事先并不知晓皇后娘娘要她入宫是为大皇子诊病,临时找不见脉枕,她四下打量,恰好瞧见摆在窗下平头案上的一尊略微扁长的青白玉狮。
那狮子无论是大小,尺寸,弓背弧度都刚好可以拿来做脉枕用。
殿中只有三人,作为地位最低的那个,林依自然地搬来玉狮,放在茶桌前,“未带脉枕,还请娘娘和殿下莫要怪罪。”
皇后知道自己这事有些不地道,只笑笑言称无碍。
萧韵坐在林依对面,二人之间隔着一张茶桌。
萧韵伸出来的手掌线条流畅,手指偏长且直,骨节明显,掌心纹路清晰。
面对眼前这双堪称完美的手,林依只觉得呼出的鼻息都轻缓了许多。
纤细的三根手指虚虚地搭在萧韵手腕的寸口处,微凉的触感让林依浑身一震,他的体温比寻常人要低上几分。
两人靠近时,林依依稀闻得到他身上一股好闻的清淡药香。
常年与汤药为伍,萧韵周身早已熏染上了药草的气息,对旁人而言,承德宫的药气可能令人厌烦,但对一位从小学医的大夫而言,只有莫名的熟悉和亲切。
再加上,他长得实在太好了!
长相俊美不说,气质还温文尔雅,林依轻咳一声,强行将即将奔袭千里的理智拉回来。
指尖下的脉搏若有若无,林依抬起头来,发现萧韵正在注视自己。
他瞧人时好像不曾考虑避讳,两只眸子幽深,落在人身上,像是要看到人心里去。
他带给林依的感觉像是一个被摆在高档商场玻璃展柜中的昂贵娃娃,打眼瞧过去,气沉而高贵,骄傲而俊美,令人不敢靠近。
这人的身体极其虚弱,就连上了年纪的老太君的脉象都比他要强劲许多。
林依偷偷吸气,手下不自觉用了些力气,温暖的体温通过两人肌肤接触之处,清晰明了地传了过去。
她紧紧蹙起了眉头。
林依骤然蹙眉令皇后有些紧张,不自觉拽紧了手中的帕子。
中医指下能够分辨出来的脉象种类繁多,但各种脉象特征均离不开脉位、至数、脉长、脉力、脉宽、脉律、流利度、紧张度等八个要素的变化和相兼。
萧韵的脉象有些奇怪,他久病体弱,脉象起初表现为浮脉。
《四言举要》中云:“浮脉法天,轻手可得,泛泛在上,如水漂木。”若久病体虚,脉见浮而无力,散乱无根,可能为虚阳外越,病情危重之征象。
这与萧韵的脉象表现十分一致,可在林依细查之下,又发现有数脉之征。
林依切换了几次力道,温热的指尖以不同力度在萧韵白皙的手腕上来回按压。
良久,林依长舒一口气,收回手指。
“殿下可否伸出舌头让臣妇一观。”
切完脉,林依仔细观察了萧韵的五官,看了舌诊,又询问其病症表现及身体不适之处。
“如何?”皇后娘娘见她停了话头立即问道。
宫中太医多,几乎每个人都为萧韵的病情出过一份力,但每位太医都有自己诊病的习惯和用药习惯,有时候哪味药重了,哪味药轻了都会影响汤药对身体的效用。
况且萧韵是皇子,许多太医也不敢像普通郎中一样,随意在他身上试药以观后效。
更有甚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求萧韵的身体不要在自己手上垮掉便好。
林依展颜,笑容动人。
忽然间绽开的笑容,只看着,便令人心生好感。
林依道,“臣妇为殿下开药,殿下可先服用五日,但五日之内,殿下万不可过劳,以卧床休养为最佳。”
闻言,皇后面露惊喜之色,她张了张口,说话之前却先红了眼眶,声音带着细微的哭腔,笑着哽咽道,“若……有效,本宫定,重重有赏!”
“母后不急。”萧韵神态自若,收回手,取出帕子擦了擦手腕,他声音平稳,“颜侯夫人还未细说本殿病状,不急着开方熬药。”
看见他的动作,林依微微挑眉,眉峰上扬,他为什么要擦手?
嫌弃她手脏?
不仅嫌弃她手脏,同时还在质疑她的医术水平?!
“韵儿!”
皇后语气中难得带了一分严厉。
若非太医院实在无用,她也不会抱着柳条当救命的浮木,万一呢?
万一,林依真的能救韵儿一命呢?
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她都不想放过!
萧韵目光坚定不退缩,这人外表看起来柔弱,实际性格却异常执拗。
林依垂下眸子,遮住眼底闪过一丝锋芒。
她自幼学医,吃了常人所不能吃过的苦,别的孩子都在戏耍玩闹,她却只能守着厚厚的医学典籍一字一字的背诵里面的内容。
“殿下不信臣妇?且不说臣妇的药方,先让臣妇猜测殿下所服用的药中,可含有当归,熟地、白芍、木香和人参等。”
皇后娘娘眼前一亮,“确有!”
萧韵自小吃过的药方她都看过,这些常用药材及治疗效用她几乎都了解。
久病成医,就连萧韵自己也知道平日里喝的黑乎乎的汤药中是由什么熬煮而成的。
“有。”萧韵自上而下打量她。
“殿下体虚,不得大补,大补反而更伤根本,所以无论有何种药草,其中的人参含量是所有药材中的最低。”林依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十足的底气,仿佛列位太医们开方抓药时,她就在现场看着似的。
“殿下,臣妇可有说错?”
“不错。”
“那臣妇可否为殿下开方抓药?”
“颜侯夫人果然医术了得,请。”
皇后方才还提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她瞧着林依起身走到桌旁。
“借殿下的纸笔一用。”
大皇子身体不好,所以备受宠爱,书桌的笔架挂着数十支不同粗细的毛笔,玉质镇纸上有两只御马浮雕。
用的墨也极为讲究,砚台旁搁置着一支品相极好的墨锭,长条形外观细长,上面雕刻着数棵金色兰草,墨在砚中遇水化开,细腻丝滑。
她提笔悬腕,写下药方,垂首挥墨时,墨香味很浓。
“娘娘可将此药方送去太医院检验。此药饭后服用,一日三次,给殿下熬药时,六碗水熬成一碗,为保药效,药后不得食用任何食物,蜜饯,糕点或者糖块,水也不行。”
林依嘴角含笑,萧韵看着她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狡黠,有些不明所以。
“常贝!将药方送去太医院,让院首张太医瞧瞧,莫要惊动其他人!”皇后唤来常贝,将林的医嘱一一与常贝说了,让他去太医院走上一趟。
对萧韵之事皇后行动向来迅速。
常贝怀中揣着这张药方,一路小跑去往太医院。
张太医是院首,有自己的药室,常贝拿着药方给老头瞧,张太医只瞧了一眼便认出这是为大皇子殿下开的药方,他站起身来,迎着光,两手将药方抻平,一味药一味药的看下去。
十几味药一一排列,均是些常见的药草。
大皇子病了十几年,这些药他们也都换着法子搭配,改良自己的方子,每种可能见效的搭配都给大皇子试过,只是不起作用,因为隔不了多久,大皇子的身体便会再次虚弱下来,如今他们只得尽全力保住大皇子的性命。
这药方用药大胆,好几味药他下手都要掂量掂量,那可是皇子殿下,若是身体在他手中出现一点损伤,那他这个太医院院首的位置就坐到头了。
药方并无问题,可为何要加重黄柏的量?
张太医不明白。
林依在药方中多加了一味黄柏且药量不低,黄柏与黄连药性相似,清热解毒,但是它们都是苦寒之药,味道自是不必说。
在宫中伺候多年,张太医习惯了多听,多看,少说话,他虽然心中疑惑,可药方确实没有问题,只是味道上……
旋即,张太医想到,大皇子的用药习惯,常贝定会为他准备蜜果之类的果脯。
“药方无问题。”
常贝点头,“那劳烦张太医安排药童按方抓药,六碗水熬成一碗,殿下每日饭后都要喝,一日三次。”
得到张太医的无害结论,皇后彻底放下心来,又细细地问了林依其他注意事项。
与太医们说法几乎一致,林依也只是叮嘱辛辣生冷忌口,剩下的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卧床休息。
风一吹就要倒了的人还日日写策论,他是真的嫌弃自己命数太长了吧!
皇后宫中那个长相讨喜的小宫女名为流清,入宫时便是她接引的林依,此时出宫仍是她。
与胡嬷嬷一起,两人各抱着一个长条的锦盒,里面便是皇后赏赐的玉如意。
胡嬷嬷的锦盒上额外还有一个锦盒,那里面装的是萧韵赏赐的玉狮子。
林依咬牙,虽然价值连城,可她第一次觉得白拿的东西让她心口堵得慌。
被她用过的毛笔怎么不一道儿赏赐了?
嫌她脏?
林依冷笑,便让你尝尝得罪大夫的后果!
心中存了希望,皇后站在承德宫门口,发髻上的凤钗金色耀眼,整个人不怒自威。
“告诉所有人,都给本宫把嘴闭严实了,倘若本宫在后宫听到一丁点儿风声,凡是涉及到的人一个不漏,全部杖杀!”
“奴才遵命。”
马车之上,林依道,“胡嬷嬷在老太君院中伺候多久了?”
萧韵过白的脸色和微凉的体温都是虚弱的外在表征。
体虚之症,需得长期调养,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治好的,倘若她日后要时常入宫,身边便需要一个嬷嬷。
胡嬷嬷能有眼色搀扶她,她想着大概也是瞧出了其中的道理。
“回夫人,老奴一直在老太君院中伺候,已有数十年了。”
“日后,嬷嬷可愿跟着本夫人?”
“一切听从老太君和夫人安排。”
“既如此,回府后,本夫人便向老太君将你调到东院伺候。只有一点,嬷嬷也知我的脾气,有些事不该多嘴的只管把嘴闭严了。”
“是,夫人。”
回到侯府,点翠和玉楼为林依揉腿,林依躺在榻上,她觉得自己的腿有些酸疼。
“点翠,玉楼,你们可听说过皇后娘娘的事?”
“不曾听闻,奴婢们是不被允许进宫的,若夫人想知道,不若问问吴嬷嬷。”
林依点头,或许直接问老太君还来得快些。
晚间用膳。
萧韵胃口一直不好,那么高瘦的人,吃东西只动几口。
放下玉箸,萧韵挥手让常贝将这些都撤走。
常贝劝到,“殿下再用些吧。”
颜侯夫人熬的药已经送来了,此时正在用水温着,还未靠近他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苦味,若是殿下不用些东西,他只怕一会儿殿下会受不住。
“不了,没什么胃口。”
撤走吃食,常贝端着玉碗放在萧韵眼前,“殿下,请您用药。”
那一碗乌漆嘛黑的汤药顶着苦涩的味道摆在萧韵面前。
一向谪仙人般的温雅俊脸,瞬间阴沉。
他从小喝药,对汤药并不陌生,可他从未见过这样黑的药汤,闻过这么苦的味道。
萧韵不再动作,常贝出声催促他,“殿下,再不喝药就凉了,凉了再热,只会更……”
苦!
萧韵习惯地张嘴,刚想让常贝准备蜜饯又忽然想起林依说得话,糕点或者糖块,水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