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他，妖孽
为林依带路的宫女乃是皇后宫中之人，身材娇小但脸颊胖嘟嘟的，看起来很讨喜，她福了福身，笑容得体，“娘娘有令，宫中虽有规矩，但侯爵夫人身怀有孕，不必着急，可慢行。”
“多谢娘娘体恤。”
林依真心实意地道谢，即便让她快些，恐怕她也无能为力。
自皇后生辰那日，先是皇后在诸位娘娘面前对她示好，而后又赐了她入宫的牌子，当下更是单独召她入宫觐见。
一时间，林依有些拿不准皇后的用意。
林依第一次踏入皇后未央宫的正殿。
虽不及后世经历百年的紫禁城，但皇宫内层楼叠榭，平心而论，在这个时代已经算为极为顶级的建筑了。
她总是下意识地拿后世与如今所处的朝代比较，自然处处觉得不如意。
绣鞋才迈过正厅前的门槛，一股凉爽扑面而来。
宽敞明亮的大殿立着两根宽大的红漆石柱，地砖明亮平整，正厅中央则对称地放置了六把宽背扶手椅，椅背上镂空雕刻了蝙蝠纹饰，以求多福之意。
再往里最内侧靠墙，正对着六把椅子的是一张宽大的罗汉榻，榻中放了一张小几子，用以隔开两个座位。
小几子上摆着一盘新鲜甜瓜，林依眼尖的发现那罗汉塌上镶嵌了玉质席面，只是看着，她便能猜到倘若天气炎热时坐在上面，定会凉得沁人心脾。
再往两旁看去，半挂的纱幔轻薄透明，随风轻晃，雕刻着莲纹缠枝花样的博古架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瓷瓶，玉器。
林依还未坐下，皇后带着冷嬷嬷自殿后而来。
皇后乃是前太仆殷良翰的孙女，名为殷锦双，殷家作为外戚，近些年来子弟不勤，少有能者，在朝中逐渐势微。
但帝后年少大婚，皇后入宫多年，稳居中宫之位。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林依行礼，站在林依身后的胡嬷嬷也随之一同行礼。
“莫要多礼，快坐，看茶。”
“谢娘娘。”
皇后在主位坐了，冷嬷嬷随侍在侧，有宫女为林依上茶，端起茶杯，林依只闻到一股浓郁的红枣牛奶香气。
皇后面上含笑，“这是膳房做的红枣姜茶，知你有孕不便喝茶，本宫特意让人将茶换成了牛乳，太医说能补气养血，对有孕之人甚好，你尝尝合不合你口味。”
林依准备站起身谢恩，再次被皇后拦住，“你且坐下，今日没有外人不必拘礼。生辰那日宫中人多，旁人搅扰，本宫未能与你好生说说话。”
扬起嘴角，林依满脸笑意，实则内心暗道，这怕不是在说贵妃？
“谢皇后娘娘赏识。此茶红枣气味浓郁，牛乳更是香浓丝滑，姜味清淡恰好中和了牛乳和红枣的浓香，不愧是娘娘宫中的东西，味道极好。”
“你喜欢便是。”
“这枣子是西北进贡而来，你若喜欢，带些回府上给老太君也尝尝。”
虽然红枣并不稀奇，毕竟在这里是进贡之物，还是皇后娘娘御赐，林依再次谢恩。
“皇上忙于政务，后宫之中贵妃小孩子心性，淑妃皇子公主又多，放眼整个后宫，本宫竟是找不到几个可以说话之人。”
皇后话中之意太过明显，林依也不好装作听不懂，她极为自然地接道，“娘娘若是不嫌弃臣妇愚笨，臣妇愿陪娘娘说话解闷。”
“你愿意陪本宫，实在是太好不过了。”皇后笑过又露出担忧的神色，“只是你来回奔波，这身子……”
林依垂下眸子，回道，“臣妇略通医理，可以照顾好自己，请娘娘放心。”
“颜侯果然有眼光！”
夸赞完，皇后扭头颔首示意，冷嬷嬷立即轻拍了两下手心，片刻后，自殿外走进两名宫女，二人手中各端着一个褐色的榆木托盘。
“本宫瞧你第一眼便觉得你合本宫眼缘！见你之后，本宫更是思量许久，不知送你些什么，这两柄玉如意是前些年本宫无意间得的，用来赏玩最好，你且收着。”
看清托盘中的物件儿，林依再也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行礼，掷地有声，“臣妇谢皇后娘娘赏赐。”
那榆木托盘上，摆放着两柄尺寸足有女子小臂长的玉如意，整体色泽晶莹剔透，性润质纯，如意两端雕刻成重瓣荷花造型，漂亮至极！
谢恩过后，林依有些糊涂，她什么都没做，皇后娘娘便赏赐了她这么贵重的东西，皇后对她的偏爱是否是过了些，示好的意思也实在过于明显。
若说是看在颜暮云的面上，可他都已经死了，再拉拢她有何用处？
“快坐，快坐，你喜欢便好。”
皇后的声音打断林依的思路，林依只得先坐下。
胡嬷嬷将如意接过，待林依回府时便会有宫女将其装进盒中，方便她们带出宫去。
被皇后拉着说话，一阵冠冕堂皇的寒暄过后，皇后突然叹了口气，神色有些落寞，“说到孩子，哪个孩子不是咱们的心头肉。身为母亲，十月怀胎，吃不下睡不好，受了多少苦才将他生下来，自然是想给他最好的。”
林依点头，“娘娘说的是。”
“本宫瞧着你便舒心，不怕你笑话，本宫有时是真的羡慕淑妃，她的孩子个个康健，而本宫的大皇子却因幼年落水，至今身体虚弱，缠绵病榻，好好的孩子却连春日最舒爽的风都吹不得。”
说到动情处，皇后竟忽然落了泪。
看着皇后手中那方被泪水浸湿的橙黄锦帕，林依忽然茅塞顿开！
她终于明白，兜兜转转一大圈，皇后又是对她示好，又是重赏于她是因为什么了！
范雅之前说过京都之人对她的谣传，说她喜欢拿府上婢女试药，炼药。
俗话说医毒同宗，追宗溯源，那世人可会依据同理猜测，既然她善毒，那医术是否也还……尚可？
皇后娘娘不会也是听信了那些话觉得她的医术可能会对大皇子的病情有帮助才这般对她的吧？
心头一阵复杂，但想通了皇后娘娘示好的原因，林依反倒觉得心头卸了一块石头。
凡事有因便好，不然无缘无故的令人心头不安。
“娘娘莫要伤心，宫中太医众多，大皇子定会安然无恙的。”
皇后收了帕子，再次重叹一口气，“这么多年了，太医换了无数个，可韵儿的身体仍旧不见起色，我这心每日都像被放进火里煎炸一般。”
只是冬日落水，致使身体虚弱，找到病根，多加调养也就是了。
林依皱眉，太医们个个都是医中好手，不至于连体虚都无法调理。
见林依不说话，皇后又道，“本宫瞧着你有孕，便想起本宫怀韵儿的事时候，他在本宫肚子里也会调皮的伸伸手，踢踢脚。但你可知，如今只是太阳稍热烈些，他在院中多待会儿都会昏过去。”
皇后的泪顺着脸颊滚落，大颗大颗的滴在手背上，那双漂亮韵致的眼睛在经历过无数次希望破灭后，逐渐染上了灰败。
“娘娘莫急，大皇子身份贵重，既然太医们无法根治，那娘娘可有从宫外寻找有经验的大夫？”
大皇子萧韵是宣德帝的嫡子，皇后娘娘再伤心难过，她也不敢直白地自荐。
若能治好，看皇后娘娘赏人的力道，那自然是重赏，可若是稍有差错，她可还有着身孕呢！
“找过了。”皇后摇头，插在头上的凤钗口中衔着的珍珠坠跟着轻晃了两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从前皇上也贴过皇榜满天下召集名医。有个民间大夫揭榜入宫，给韵儿治病也稍有效果。但没过多久，韵儿刚有起色的身子却突然吐了血，太医查验过药渣后说那大夫急功近利，为了让韵儿看起来面色红润，身体好转，竟是在药中掺杂了药性猛烈的药草。”
宫中太医束手无策，宫外大夫又居心叵测，皇后娘娘看中她，该不会也是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吧？
大皇子身体孱弱，估计与帝位无缘，日后无论哪位皇子继位，大皇子大约都只能做个闲散王爷。
说句不好听的，这王爷能坐多久还得看大皇子的命数有多长。
难怪皇后娘娘拥有嫡子却还是被没有子嗣傍身的贵妃压制。
但那毕竟是皇子，林依心中展开了一场势均力敌的拉锯战。
一面是她有了孩子，每日抚摸着肚皮，看着宝宝在自己身体内长大，为人母的慈爱与日俱增，就像皇后说的，她也想给她的孩子最好的，希望宝宝可以健康快乐的成长。
但另一面，她又在思考，万一在她手上，大皇子的身体同样不见起色怎么办？
或许不见起色还是好的，若是更衰败了呢？
似是知晓林依内心正在天人交战，未央宫大殿上落针可闻，皇后和冷嬷嬷一齐注视着她。
林依回过神来，正巧对上皇后充满希冀的眸子。
“……”
赶鸭子上架？
“皇后娘娘，臣妇方才说过，臣妇略通医理，若娘娘信得过，臣妇愿意为大皇子尽些绵薄之力。”
“好……好！”皇后站起身来，脸上竟是少见的明媚，她眼眸晶亮，“择日不如撞日，本宫即刻带你过去。”
林依跟着起身，皇后此举显然经过冗长的铺垫，是早已提前准备好了的。
再说礼她都收下了，再退也不好。
但林依刚想劝她要做最坏的打算，又想起这里不是后世，再观皇后心急的模样，这句话硬是哽在喉头，再也吐不出来。
这是身为母亲的通病，除了大皇子，宣德帝还有其他儿子和女儿，这个世上大概没有任何一个人比皇后娘娘更希望大皇子身体健康。
既如此，那便拼尽全力吧。
二皇子和三皇子行冠礼后出宫建府居住，只有身体不好的大皇子，宣德帝特意将他安排在皇宫东侧的承德宫，那是整个皇宫中除了皇上皇后寝宫外最适宜居住的宫殿。
跟随皇后娘娘，林依有幸乘坐了一次轿撵，八人抬的轿撵，极为平稳，身下有软垫，身侧有扶手，坐在上面，凉风阵阵，非常舒适。
顺着墙根远远瞧见一个铺着黄色琉璃瓦的房檐，待轿撵走近，自左至右上书“承德宫”三字。
下了撵，胡嬷嬷上前扶住林依，林依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
踏进承德宫，林依迅速环顾一周。
宫殿内没有花香味特别浓郁的花草，两侧种植的松树很多，有黑松，雪松，柏树也不少，龙柏，侧柏等，均是高大壮阔，碧绿常青，靠近门边还分别种有一棵红叶石楠和大叶黄杨。
每一棵花草树木都是被精心养护的，打眼看去，承德宫可谓处处生机盎然。
松、柏，红叶石楠和大叶黄杨树都是不落叶植物，从承德宫的树种栽种上便能看出皇后的用心良苦，她不想自己的孩子有事，希望他绿叶常青。
心头一阵酸涩，林依长舒一口气，随皇后往宫内去。
随着太监高唱皇后驾到，承德宫伺候的宫女太监纷纷跪拜在地，行礼问安。
才踏入宫殿，林依便闻到了空气中隐约存在的还未散去的淡淡药味。
殿内悬挂着月影纱，即便是夏季阳光最烈时，只要放下月影纱，屋内透进来的阳光也会被削弱不少，使得殿内凉快几分。
“韵儿今日可好？”
皇后进屋便问大皇子的身体状况。
一旁伺候的宫女答道，“回皇后娘娘，大皇子殿下很好，今日还多写了两篇策论。”
“这孩子。”皇后脸上既心疼又安慰，“人可是在书房？”
“在呢。”
“你随本宫来。”
两人从正厅往书房去。
几步路，皇后娘娘步履匆匆，林依只得稍微快些才能跟上。
跨过书房屏风，皇后娘娘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林依紧随其后，冷嬷嬷与胡嬷嬷站在门外，不曾跟进。
只见书房桌前，立着一个身材挺拔欣长的瘦弱男子。
男子身着暗紫貂外袍，白绸内衬，白皙的脖颈裸露着，腰间系着与外袍同色的蟒纹角带，黑色发丝流云如水，除了两缕随着他的动作落在前胸，其余乌黑发丝都被紧紧束在白玉冠内，冠上横插着一支米白色的福寿玉簪。
“韵儿。”皇后娘娘喊道。
听到声音，萧韵抬起头来，看清来人后，他声音清俊，磁性悦耳，“母后。”
林依微张着唇，呆愣当场。
上一次她有如此反应还是在见到了颜暮云的私库。
后世男明星她见过不少，可像萧韵这样好看的男人，属实不多见。
宣德帝相貌不俗，皇后虽没有贵妃美艳，但也是相貌端正，颇有大家之风，而萧韵的长相则是汇集了二人身上的所有优点。
虽是男子，但萧韵的那张脸足可以用一个“美”字来形容，并非是女子的朱唇粉面，花容月貌，而是独属于男子的丰神俊朗，温润如玉，举世无双！
瘦削中偏带有一丝倔强脆弱的傲骨，令人望之难忘。
那双眼睛，幽深又细腻，渲染着某种情绪，在内里波动起伏，使得清润的眸子泛着流光，当这双眸子落在人身上时，能直直地打入内心，振动心灵。
他鼻梁挺直，唇薄且形状优美，脸颊因瘦弱而略显轮廓锋利，棱角分明。
这一刻，林依终于理解了为何每逢潘安出行，“老妪以果掷之满车。”
而她对着大皇子萧韵这张美到令人神共愤的脸，也给出了满意的答案。
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