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四)
裴南意抬脚,后退一步,旋即转身离开。
“裴南意!”
萧如是叫住他。
裴南意尚未回头,发尾轻轻扬起弧度。
萧如是咬下唇,感到喉头一凉。
不等她说话,裴南意便离开,背影模糊在林子中的昏暗。
夜里透骨的寒气钻入袖子,穿过袖管,刮得皮肤生疼。
直到裴南意离开后,夜幕的黑色将她吞没,萧如是站在原地,望着昏暗的方向,在原处停驻了许久,才迈着步子转身离开。
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萧如是走得很慢,两肩搭耸下,盯着脚下的黑暗,感到挫败,开始无穷无尽的深思。
她不该得意忘形的。然后忘乎其形地讲出他那些不愿说出的话。
她不知道为什么裴南意会那样。
萧如是跨入树林深处,夜色完全将她笼罩。她几乎是飘着往回走,头顶安静不动的竹叶忽而被一阵阴风吹起,沙沙啦啦的响动起来。
吱呀——
怪异的叫声飘过,漆黑的乌鹊从头顶一飞而过,刺耳的声音却似老旧木门的打开。
眼前忽而闪过飘忽的乱影。
她感受到什么,倏地回头,迎面一道寒风拍打在脸上,吹开额前散乱的碎发。
﹡
裴南意漫无目的地往黑暗中走着,步子很轻。
渐渐深入黑暗,好像这样才能让他想起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本来就一直是一个人,本来就该属于黑暗的。
深入林中夜幕的黑暗,似乎才让他有了归属感。
裴南意忽而脚步一顿。
他刚才为什么会那样?
阴冷的风迎面扑来,钻进了骨髓般,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过来。
他低头按了按太阳穴。
感到胸口前有些燥,他烦躁地扯开颈口前的领子,让冷风灌入身体,刺痛皮肤,这样才能让他稍微冷静下来点。
所以,那只兔子是生气了?
他又烦躁地拧起眉,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生气了,会哄不好了吗?
他的潜意识想着,又凭生出些戾气。
他是讨厌萧如是吗?
裴南意再次停下,伸出手,盯着夜幕下的掌心,看不清,却棱角分明般刺痛他的眼。
在他所有的认知里,既然他不敢靠近萧如是,那一定就是讨厌她了吧。
真奇怪,他怎么又会突然讨厌起这只兔子来?
是因为她太聪明了吗?
的确,她总是什么都知道。
可如若是往常,他讨厌一个人,或是知道太多,那个人早已灰飞烟灭。
所以这只兔子还是这么独特奇怪。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现在的他,都不想杀她了。
罢了。
想的多了,裴南意感觉到脑子有些胀,揉揉鼻梁根,继续往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前行。
本就是他在路上捡到的。他在想什么?他本来就是一个人的。
对啊,从来没有人接待他,他是一个人的。
四周竹树在风吹下瑟瑟抖动,他的背影被包裹在寒冷的黑夜中。
忽而有风吹起他的发尾,夜色下闪着粼粼的光点。他感受到什么一般,下意识回头,向黑暗中离开的方向望去。
﹡
萧如是突然感到很冷。
她缩起脖子,抱紧胳臂,蜷着身子颤栗。
身后倏而响起咔吱咔吱声。
脚下的枯叶子被一脚踩碎,也发出咔吱声。
“谁?”
随后,咔吱咔吱的频率变快,飞速朝她靠近。
萧如是原地定住,梗住想要回过头去的脖子。
声音在身后迅速放大,萧如是一个飞扑,躲了过去。
她回过头去看,竟又是那个黑影。
黑影只看得清人形,浑身黑雾缭绕,像是故意隐藏相貌,只有那一双漆黑空洞,幽怨的目光朝她看过来。
好像看向猎物,垂涎欲滴的眼神。
萧如是急速后退,“怎么又是你!”
黑影袭来,萧如是躲避中,明确感知到对方的修为并算不得高,心下便有了底气,松气之际甩出藏在袖中的符。
那东西逼来,符纸落在他身上,竟被毫发无损的躲过,阴风卷起黄符吹开,甚至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萧如是心中大骇。
怎么回事?!符纸对他没用!
她猛然想到什么,神情一滞,内心大为震惊。
对方不是邪祟,是人!
她咬牙后倾身子,黑影已经袭来,一团黑气扑来,缠绕着她形成包围圈,将她拖向黑影。
她被拽到那人面前,黑影近在咫尺,怨恨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她,向她缓缓伸出手。
萧如是向后缩着脖子,咬紧牙关闭上眼,却在下一秒被另一只突如其来的手从后一拽,突破黑气的包围圈,往后倒去。
裴南意抓住萧如是,将她拉出黑气,后退两步后拉到身后。
“你乱跑什么?”
他语气听起来有些盛怒。
萧如是被拽着转了几圈,才停下来,脑子还是晕乎乎的。
“裴……裴小弟!”
她不敢置信瞪大眼,抬头看向裴南意。
裴南意咬牙瞥她一眼,抬手打散那黑影人。
黑影一冲而散,消散在空气中,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萧如是什么也没说,第一反应拉住她,免得再次离开:“你回来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
裴南意不说话,偏过头不去看她。
“放开。”
“啊……?”
他低眸看向萧如是拽着自己的手。
萧如是立即像触电一般抽回手。
“你怎么了……怎么还不让我碰你了?”见裴南意低着头,萧如是向下伸出一颗头,仰头看他沉下的脸,小心翼翼问。
裴南意握紧双拳。
他转过身,向前走了一步,认真地回答:
“因为我如今应该很讨厌你。”
“?”
哥,我做了什么。
萧如是急得追步上去:“不是,我这什么也没做啊!怎么还突然讨厌起我来了?”
“你是不是又乱想了什么?是不是又胡思乱想,自己瞎猜!”
闻言,裴南意一咬牙,猛地转身将她扣到树上。
他手撑在树干上,五指抓着粗糙的树皮紧握成拳。
他的臂弯将萧如是圈着,手上使力爆出青筋。
他看着萧如是,一字一句,更像是质问:“你觉得自己很聪明?”
萧如是被抵在树干,微微一怔,旋即低下头来,声音低不可闻:“对不起,我不应该自作聪明。”
“但你不是因为这个讨厌我的吧?”
“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你会讨厌我?”她说到后面,声音几乎飘散了去,似石头沉入湖底。
裴南意脸上惊愕,后退半步。
为什么。
为什么她总是什么都看得出来。
他捏得拳愈来愈紧,沉着声音:“告诉我。”
“为什么你总是什么都知道。”
总是能毫无保留,血淋淋地揭出来,让他情不自禁地后退害怕。
萧如是又低下头,淡淡说:“可能是因为,我不讨厌你吧。”
“我知道,我太过于自作聪明了,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
“所以……你可以告诉我吗?”
裴南意又是一怔。
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他继而后退一步。
不是想看他出糗,慌乱错则的模样。
裴南意脸色惊愕未散去,放开她,转身松手离去。
接下来的下半夜一夜无事,什么也没发生,恢复平静,就好像是裴南意的出现扰乱了一切。
夜幕下,萧如是颓丧地走回屋子回去后,匆匆躺上床。
门外的寂静中,篱墙下不知何时立着一个人影。他撇过头,目光像窗内望去。幽暗的目光失神,直到屋子内传来平稳的呼吸,萧如是在思绪混乱中睡着,他才消失在渐白的黎明。
萧如是侧躺在枕头上,五指一刻不松地捏紧被褥,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皱。
﹡
次日一早,萧如是在屋顶叽叽喳喳的鸣叫下被吵醒,她顶着眼下的乌青,伸着懒腰出门,发现门口围满了人。
由于昨晚睡的不怎么好,她现在有点精神恍惚,凑上去只听见人声嘈杂。
“哎哟,又死了一个!”
“好惨哦……”
“这都第几个了,这都吓得我不敢在这呆了。”
听见这声音,萧如是便立马清醒。
她急忙挤进人群:“让让,让让……”
前方的人散开后,萧如是的视野也明亮起来。眼前是一个巨大的花坛,种着幽香的蓝铃花,然而就在花坛的中央,躺着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面朝地,看不见脸,手臂断了一截,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吃掉了,身体压倒身侧一片的花。这人她认得,那是中书府的一个丫鬟。
她心里的某一块沉了一下。
这究竟是这么回事?她昨晚分明没有发现异常,除了看见的那两个奇怪的人影……
但凭借身形判断,萧如是可以确定死在那花坛里的丫鬟不是昨晚她看到的那两个人。
上半夜相安无事,莫不是等到下半夜她睡着后再动的手?
会是最晚追击她的黑影吗?萧如是心里猜想。
可裴南意在那,他不可能不知道,换句话说,无论是什么东西,他在那,是完全不敢出来的。
“哎,好惨啊。”旁边的一个仆人叹道。
萧如是随即注意到他说话时无意间搔脖子的动作,皱了皱眉。
“这都是这个月第七个了,哎,我看咱们还是早点拾收拾东西走人吧,保不齐哪天就到自己了。”又有一个仆人走出来。
萧如是看向这个仆人,发现他走过来的时候也有意无意地在脖颈间搔痒。
紧接着,她连续看见的好几个仆人,都有瘙痒的动作。
萧如是皱紧眉头,感到奇怪:“莫不是都有病?”
她随后靠近,便闻见了从那仆人身上发出来的的一股怪味。
她皱了皱鼻子,发现那是一种霉味儿。
萧如是起初以为是自己闻错了,又去另外几个人旁边走了一遭,发现几人的身上都有同样的味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