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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峰(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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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南意恼羞成怒,面色铁青,捂着脖颈位置朝她靠近。

    顾念抬起手,挑起眉,语气颇为戏谑:“我刚才给你喂的可是七步蛇的毒药,你走七步就得死!”

    裴南意果真脚步一顿,紧紧掖住衣袖,目眦欲裂:“你这个毒妇!”

    毒药是假的,顾念只不过唬他的罢了。

    她笑直不起腰,满眼都是嘲弄的笑意,如今看着他那张脸便想笑:“没错,我就是毒妇。你自己慢慢想着怎么办吧!拜拜。”

    她那般得意的嘴脸,裴南意又气又恨,却见顾念朝他热情挥手告别,转身离去,登时乱了阵脚:“喂!你要去哪?解药呢?”

    顾念回头,瞧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捂嘴偷笑。

    傻狗。

    “裴南意。”她忽而转头一唤。

    裴南意定步抬头。

    “你又想搞什么花样?”

    顾念非但不气,反而笑着调侃:“喂,二狗子。”

    裴南意不知怎的,不敢动,皱了皱眉:“你叫谁?”

    不远处那少女侧身,回眸歪了歪头,侧脸映出细绒绒的白边,长长的羽睫在青空下,宛若振翅欲飞的蝶翼。

    “当然是叫你啊,裴南意。”

    少年偏头,望着地面,避开目光:“你叫你爹干嘛?”

    “……”

    我忍。

    顾念没答复,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能不能别跑了啊?”

    她咧起嘴角笑,裴南意能够感受的到,那带着少女懵懂羞涩的声音:“我认真的,我又不会欺负你,我会好好对你的,不要跑了,外面那么脏,我可以给你家,就好好跟着我嘛。”

    “……”不会欺负?

    似乎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顾念沉默半晌,又延迟地去补充,“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你要杀我给我下毒,我还要这样?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病?”

    裴南意神色一僵。

    “我了解你的,你不愿意去相信任何人,包括我,哪怕我对你好,但你不安,所以你会选择不断的试探我,直到确定能够真正的去相信我。”

    “其实你也是害怕的。”顾念突然走近,向他靠近一步,“其实你也害怕的吧?裴南意,你也是害怕我抛弃你的。”

    她看着裴南意的眼睛,裴南意情不自禁将身子后仰,往后退了一步,缩着身体。

    “你太敏感了,太脆弱了。绳子是松软的,一扯就掉,下毒的水我也让下人查过了,只是掺和了苦茶叶,毒也是假的。”

    话音刚落,裴南意就手掌紧握,紧紧抿下唇,咬出浅浅一道痕迹,脸上划过茫然。

    他的想法很奇怪,没有人会理解他,对于他的所作所为以及脑回路,人们只会当他在发疯,把他当做一个神经病。

    曾经的萧如是也这么觉着。

    可偏偏这个人,能毫不犹豫的讲出他阴暗的内心,牵扯着他扭曲的思维,无波无澜的点出他奇怪的想法,最后却并没有给予他预料中的尖叫、惊恐。

    她总能这么给他意外。

    甚至是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萧如是都能明白他。

    他这个不安者。

    裴南意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么一个平淡无奇的傍晚,眼前的这个人会将这些盖着一层濛雾的腌臜事血淋淋的揭出来,毫无遮蔽摆在他面前,连最后名为羞愧的遮蔽物也不给他留下。

    他自以为藏的很深,连他自己内心都从未承认过,也不敢面对的想法,就这样被她给忘乎所以的的摊出来。

    他的羽睫微颤,投下的小片弧影盖在睑上,如桑荫不落。紧绷的唇抿成浅浅一条线,干涸的龟裂着。

    为什么,偏偏这个人能理解?知道后,还能这么泰然自若。

    “裴南意,你露馅了。”

    裴南意浑身一顿,藏在袖中的拳再次加力,将指甲掐进肉里,这样的疼痛迫使他清醒过来。

    他仍旧是雾蒙蒙的,眼神怔怔收不回神,像是在发呆,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顾念继续说:“我可以教你读书写字的,还可以给你做好多好多好吃的。天冷了也有暖衣服穿,我会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裴南意沉默不语。

    他欲要掐得更紧的拳忽而松懈,放了下来,垂在身侧,掖紧了腰身衣料。

    他呼出沉沉的一口气。

    “小混蛋,一直跑什么,我养你不好吗?”

    一句话,让那刚灭下去的一簇火又腾的烧起,裴南意万分恼怒走去推开她,咬牙放出话:“你做梦!”

    他转身就离开,背影带着无法遏制的盛怒。

    顾念没去追,静静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身影。

    她伫立昏暗中,入夜的风吹动她的发和衣服,心头却仍旧是那未消散去的雀跃。

    许多日,顾念都再未见过裴南意,却总是在某些角落与他擦肩而过。

    他对顾念似乎不那么排斥了,又或许是没有以前那么排斥,顾念能够察觉,这次不是他装的。

    他们总是几日不见面,但顾念却再没担心过他逃走。她总是相信,他还呆在这个府里,很安静。

    他不再试着逃跑,也不再做着一些无谓的事,甚至不需要那些无用的锁关住他。

    他的确变了,顾念真切地感受到。

    又不知是过去多久,天气晴朗的某一日,顾念兴致大发,去了屋子里送饭。

    她也猜到或许他并不在,但她走入屋子,却看见他安静地坐在凳上,或许是早就知道她来,目光有些失神。

    他这次什么也没说,只是埋头苦干默默吃完饭。

    “裴南意。”顾念犹豫许久,终于鼓足勇气叫他。

    自从那天起,两人就再未说过一句话。

    裴南意抬头,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叫自己。

    谁顾念从桌面拿起张纸,上面是胡乱涂上去的痕迹。她想到什么:“是不是不会写字?”

    裴南意站在那,低着头不说话。

    那张纸上是鬼画桃符后留下的痕迹,墨迹乱飞。顾念没说话,重新找来一张宣纸铺平,用毛沾墨。

    “你过来,我教你。”

    裴南意眼神微怔,却没有动。他仍然站在原地,似乎是不愿:“不用。”

    顾念微叹了气,将他拉过来,按到凳子上坐好。

    她递过去笔,裴南意却不接,长发遮盖眼睛,薄薄的唇张开:“我说了不用。”

    顾念叹着气摇头,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掰开他的手,把笔塞给他。

    “按照我这样握,看见了吗?”萧如是之前是练过毛笔字的,才会有自信教他,拿起笔给他演示了一遍。

    裴南意握笔,仍旧没有动,僵硬得像石头。墨黑的毫随意搭在他手上,皮肤间透着淡青色,一滴墨滴落,在他手上晕开,更衬得他皮肤白。

    顾念揉了揉眉心,继续一叹气。她握住对方的手,强硬地掰到握笔的正确姿势,随后带动他手里笔一起在纸上写动。

    裴南意诧了半晌。

    顾念靠的他近,就在他耳边,他只要一动便能碰到。能够闻见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花香,甚至能感觉到她落下来的发丝扫在耳畔,痒痒的。

    “别发呆,一起照着动。”

    过了一会,顾念握着他的手也算是写完了一行字,虽算不得好看,但也是工整。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看见写完在白纸上的那行字,裴南意久久没能反应过来,他垂眸,盖住眼底的黯然。

    “不错,再接再厉。”顾念拍手,起先她还担心,而那些本来心生的芥蒂全然消失,她自顾自笑道。

    见裴南意还是没反应,安静坐在那,顾念忍不住叹声,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知道你想些什么,你不用故意让我赶你走,我不会……”

    裴南意握了握拳:“你会。”

    顾念怔了怔:“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裴南意仍旧垂着头,头发披散下遮住了神色:“你会。”

    顾念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再次一眉心,便也什么也没说,坐到他旁边,指着刚才写的字:“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裴南意侧过头,下意识地问:“什么?”

    顾念笑道:“是喜欢自己的心上人,可是心上人却不知道。”

    裴南意抬起头,眼中有疑惑的色彩,并不明白:“喜欢?”

    顾念自然知道他不会懂,她想起对爱一窍不通的裴南意,五百年后的血魔,仍旧不懂情爱。

    她笑着往身后的椅子一躺,姿势显得有点懒散:“嗯对。”

    “少年的时候,我疯狂的喜欢,带我走,这三个字。”

    她将头枕在手臂上,目光不定望着天花板,深思什么。

    “然后呢?”裴南意下意识脱口而出。

    “然后……”顾念想了想,盯着天花板出神,“然后我长大了。”

    顾念突然坐起来,回头朝裴南意笑:“泛泛之辈,哪来的那么多故事陪衬青春。”

    “遇见的第一天 ,就是离开的倒计时。”

    裴南意又是一怔,似乎是在想她话中的意思。顾念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记住了吗?”

    摸头杀甚是管用,裴南意乖顺许多,用着近乎不闻的声音:“嗯,记住了。”

    顾念却没再说什么,示意他过来:“来,手伸出来。”

    裴南意疑惑道:“作甚?”

    顾念还在催促他,裴南意犹豫了一下,缓缓伸出手。

    那只清瘦的手臂隐在袖口里只露出一截雪白的皮肤,顾念直接握住他的小臂,挽上袖子,给他戴上红绳。

    “这是什么?”裴南意盯着手腕的地方,一根松松垮垮的红绳系在上面,勾勒在骨节凸出的位置。

    “红绳。”顾念笑道,“送你了。”

    “避灾除祸用的。”

    裴南意低头不语,他盯着那根红绳,许久都没移开目光,眼底带着一缕诧异。

    好似一段带有蛊惑的誓言。

    永生永世,不离不弃,纠缠至死。

    不过最近有了一个比较大的麻烦,顾老爷不知从哪得知裴南意睡了她屋,勃然大怒。

    本来就对那乞丐心生不满,见如今这么久了都仍在,更是气得食不下饭,毫不犹豫下令将所有房都收回,连青稞也不能幸免。

    顾念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

    剩了一间房,晚时,关于谁睡哪里这个问题,顾念思考许久。

    外面丫鬟下人收了顾老爷命令,这几日给足顾念教训,想给裴南意找一间房是不可能的。

    让他打地铺的话,倒是不太忍心,顾念自己睡地铺的话,又太不划算。

    青稞趁着这会悄咪咪溜到她房,靠着门朝里小声喊:“小姐?”

    顾念招呼着她,青稞悄悄从门缝钻进来,快速关上门。

    裴南意睡下,顾念就抱着青稞失声痛哭:“呜呜呜,青稞,我都没床睡了!”

    青稞和她年纪相仿,两人最是感情深厚,见顾念哭,比自个哭都还难受,赶忙拍拍她:“小姐,你别难过了。”

    至于青稞本是想把自己的床给顾念睡的,可这顾老爷早就想到,冷笑着连夜将青稞房也搬空了,如今两人都没得床睡。

    顾老爷心里讥笑:“你让那逼仔子睡你床,我看你睡哪!”

    两人抱着哭诉一会,怕吵着某些人的睡眠,还不敢哭出声。

    青稞忽而发觉哪不对劲,走到床边拉开帐帘一看:“小……小姐,他是不是不对劲啊?”

    躺在床上的少年面色苍白,冷汗一颗一颗从额头冒出,他紧皱眉,脸色难堪,像是正在经历什么痛苦之事。

    顾念走上前一看,手心在他额头贴了贴,惊道:“发烧了?”

    她随即感叹:“这样也能发烧?果然是救赎经典剧本,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忍气吞声,抛弃尊严去找老爹拼了老命的给他求药才算符合剧情?”

    她本不想让他睡地,便是怕他睡烧,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青稞压根听不懂她说些什么,问她:“小姐,该怎么办?”

    顾念贴着他的额心,按照以前的经验揣摩:“应该烧的不高,你去打盆冷水来吧。”

    青稞听她的话,点头立马就去办事。

    顾念握住他苍白的手,无奈叹了声气。

    “这时候的某个人,还真是娇弱不行的啊。”这样的一个人,还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她向来以为,裴南意那样的存在,定是一直都那样强大安全。

    或许,并不是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是霁月光风,他们总是踩着泥潭走过来的。

    “以前的那些事,就当是过往云烟,你既然接受了我,那就要既往不咎。”她不知不觉贴上裴南意的脸颊,他的双目紧闭,呼吸沉重。顾念下意识在他鼻梁上刮了刮:“从今往后,我既教你书画写字,你可要记住了,这个世界是很美好善良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恶人。”

    “以后记得好好爱这个世界。”

    顾念并不知道,裴南意方时是醒着的,他正处于极大的苦楚之中,却有一道清灵的声音突然传来,在他脑海里炸开。

    他却是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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