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情峰（15）
顾念将毛巾在冷水中浸透，覆在他额头上。
青稞凑上一个头：“小姐，没事了吧？”
顾念吁了口气，抬手擦汗后点点头。
直到裴南意睡着后，能够感受到平稳的呼吸，顾念低头凝视着他平静恬淡的面额，思忖一会，神神秘秘拉着青稞蹲了下来。
两个人缩成圆团，蹲在床前。
青稞问：“怎么了小姐？”
顾念又叹了声气，揉着眉心，道：“我虽然救了他，但你有没有发现，他一直对我很隔阂？”
尽管比起以前改变了不少，可她总觉得裴南意打心里是疏远她的，不知为何。
青稞朝后悄悄看了一眼熟睡的少年，点了点头：“奴婢看得出来。”
她还以为自家小姐终于是醒悟了，想要一骂为快，誓死站在统一战线，一副往顾念这边偏袒的表情，一脸我明白地附和：“我也觉得！真是一个不领情的白眼狼，狗咬吕洞宾！”
顾念连忙扑上去捂住她的嘴：“我不是那个意思！”
青稞一脸不解：“那小姐的意思是？”
顾念想了想：“我在想，能不能想个办法获得他的信任？”
青稞恍然大悟，同她一齐蹲在床边认真想办法，卖力地出招。
“不如给打一顿！”
顾念斩钉截铁：“不行！”
“那不如让小姐去色诱？”
顾念道：“青稞，你是想死了是吧？”
青稞委屈地抱着头：“那小姐你到底想怎样？”
顾念揉了揉眉心，眉头不展，指尖挲着下巴，低低的声音在夜色里飘渺凄寒，夹杂着寒风，似是一吹而散：“有没有一种可能……去买一批打手？”
青稞一拍大腿：“小姐你终于决定把他打一顿，用武力解决了吗！”
顾念撑着膝一拍她的头，恨不得把她脑子里的这些奇怪的想法给抽出来：“我打你个大头鬼！”
她继续挲着下巴：“要是装成刺客……”
青稞一脸顿悟，一拍脑门：“小姐你的意思是！”
顾念托着下巴晃头，陷入深思，青稞一脸激动：“不愧是小姐！”
“居然想到装成刺客把他绑住关起来，那样罪名就落不到我们身上了！”
“……”
“我真想把你脑子里的那些奇怪的想法给抽了……”
顾念伸出食指往她的额头上一弹：“我的意思是……让他们装成刺客偷袭他，然后我光辉灿烂出现，以命相抵，救他于水火。”
青稞终于明白，也跟着挲了挲下巴，两人连蹲的姿势也一模一样：“原来是这样……”
“不愧是小姐！怎么能想出这么聪明的办法！”
“……”
她的声线忽而低了下去：“可是买打手的话就得出府……出府的话一般都是顾二小姐管的。”她突然转过头，看着顾念的眼神有些怪异。
顾家顾二小姐顾穗，也正就是顾念的妹妹。这几天时，顾穗刚好从城外回，顾念与她会过了几面，当即看出这两姐妹不对味，处处针对，也摸咂出了点味。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顾念自然知道，青稞是怕顾穗对付她，她揉了揉眉心：“这个嘛…你放心，我自然有办法。”
次日，老演员顾念在顾老爷膝前跪上一整天，潸然泪下，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歪理成堆说，顾老爷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气急败坏之下，他大手一挥，索性把她放（撵）出去，眼不为见心不烦。
于是稍晚时，顾念兴奋地挽着青稞出门去买打手。
顾府大门道侧两排花开的正艳，昂首挺胸舒展柔嫩的腰肢，花盆灌满淅淅沥沥的黑土，昨夜小雨未去，浸湿青草泥地，散发幽幽的清香，踩上软软一脚，鞋底陷了半分，心情便也润了起来。
方出门口，说巧不巧，顾念如期撞见顾穗。
两姐妹长得极像，倒让顾念方一眼见着自己的错觉。顾穗同样有一张白净的娃娃脸，如白玉般，温和近人。
所谓冤家路窄，她一见顾念，方笑得嘲讽，撇眼不去瞧她：“我瞧瞧，这不是长姐吗？这是要去哪？父亲可是说了，不让你出府半步。”
不难听出她语气里的得意，顾念早有准备地从袖中摊出一块玉牌，回道：“不好意思，出府令我已经拿到了。”
顾穗冷冷扫过去一眼，又眯眼，迟钝稍会后，侧身同身边的婢女玩笑：“谁知道是不是你假造的呢！哟，我看长姐这晚上的这么急匆匆地往外跑，该不会是，去见谁吧！”
几个婢女顺着主子也捂嘴笑起来，几人笑成一片。
“你！”青稞上前一步，神情严肃，“二小姐请你注意身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玷污了小姐名声，到时候老爷要是怪罪下来二小姐就要注意了！”
顾穗沉了脸，切齿痛恨，声音也冷下几分：“哦？我当谁啊，这不是顾念身边那条狗嘛！什么时候也轮到你说话了？”
青稞替顾念愤恨，握紧拳，顾念急忙抓住她的手，带着安慰之意。她似笑非笑看向顾穗：“让二妹失望了，我这出府令刚刚好是真的。关于出去见人，是或者不是，好像与二妹无关？难不成，二妹连长女去哪都要管吗？”
她特意加重“长女”二字，她私下了解，这顾穗是嫉妒着她这长女之位，早就不知道惦记多久。
自然是要恶心她一波！
“换句话来说，我就是出去私会的，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呢？”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顾穗脸霎一黑，见顾念挑眉，朝她露出笑容，拉着青稞转身就走，她气极，上去一把叫住她：“顾念，你给我站住！不准走！”
“给我滚回来！不然我马上就去告诉父亲！”她垂直腰侧的拳头紧紧握住。
青稞闻声回头看向顾穗：“二小姐还有事？”
顾穗瞬间怒发冲冠，恨不得将人立即扔进狗窝，喊：“你个死贱人，谁给你的本事跟本小姐说话？”
她几步上去，一巴掌朝青稞脸上打去，声音响亮脆耳，青稞的脸上浮现鲜红的巴掌印。
就在这时候，一个更狠的巴掌朝她打来。几乎是一瞬间，顾穗尚未反应过来，一道黑影闪过，她就被扇偏了脸。
狠得，她的一颊肉眼可见的红肿，顾穗脑中一嗡，无法置信地扬起语调：“你……你居然敢打我？”
顾念淡然低头睨她：“谁给你的本事，打本小姐的婢女？”
“二妹，我才是顾府长女，长为尊，你就得以我为尊。”
“想必二妹也是学过礼仪尊教吧？尊重年长者乃是基本，让人落得了个不知礼数的名号就不好听了。”
府外的空气清爽许多，漫漫长街上，长风过街，还遗留着昨夜未下完的小雨。
淅淅沥沥的水汽飘在路面，街上没几个人，只有卖茶水的小贩还在路边吆喝着。
一眼望去，空荡荡的大街，清一色的瓦房，屋檐滴着遗留的露水，发出滴滴答答的清响，整个瓦片都变得湿漉漉 爬上青苔，亮锃锃的映着光。
刺绣的裙摆扫过路边的野草发出哗哗声，两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在府邸外一歇气，挺直的背弯下来，软绵绵得像无骨动物。
青稞皱着表情，显然是方才装得累了，长吁一口气：“不愧是小姐，今个儿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顾念挺直背，叉腰，低头一边呸一边跺脚：“还让青稞你挨了一巴掌，真是可恶！
“耽误了不少时间，咱们赶紧走吧！”
……
叮咚。
夜里的风吹响了屋檐下的风铃。
一片深黑色的夜里，只剩下枝头还回荡着乌鹊不知疲倦的鸣叫，像铃声那样突兀。
半夜的时候，顾穗坐在窗前，望着漆黑的天空，手里翻弄着一只手镯，不知道想什么。
“小姐？”丫鬟替她披上一件外袄，“夜里凉，小姐还不睡吗？”
顾穗直直地盯着窗外，冷声笑道：“秋香，你有没有发现，最近的大小姐有点不太对劲？”
以前的顾念，是绝对不敢对付她的，永远只会忍气吞声。
秋香顿了顿，答道：“秋香也发觉了，从前大小姐性子软弱，最近行事却格外风火，上次还……”她没说下去，“我觉着，有点……”
顾穗咬起牙，使力掰碎手里玉镯子，发出清脆的声音，几乎是把眼睛瞪大到极致：“真有点像……换了一个人。”
夜里的风仍旧匀，清爽又不失寒凉，远远的铺在面上，呼吸便也轻了许多。
木质门推开，发出极其细微的咯吱声，在这安静的夜晚里却显得十分刺耳。
顾念回去时，裴南意还未睡。
她在柜子里找些什么，拿出一罐药摆在他面前。
裴南意转眸看了一眼，又转回，并没有太多表情：“不需要。”
顾念叹声：“吃吧，吃了退烧的快些。”
裴南意还是重复着，语气听不出任何波动：“不需要。”
顾念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倔，吁了口气，直接抓过药一把塞进了他嘴里。
她掰开裴南意的嘴，毫不犹豫就把药倒进去，又立马死死捂住，不让他有机会吐出，强迫着他吞了下去才肯罢休。
裴南意仰头睁大眼，下巴都被她掐红了：“你干什么！”
顾念拍手起身，朝他挑眉，笑容焉坏焉坏：“你看我一片好心，给点面子呗。”
“你！”
顾念见他吃瘪的模样，笑得更为阴险狡诈。
裴南意黑着脸，露出气急败坏的模样，只是低头沉默，顾念突然扔给他一本什么。
那是本书，裴南意拿起来看了看：“这是什么？”
顾念挑起一边眉，笑容玩味：“三字经，背书。”
“……”裴南意打开，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每小句只有三个字。
“人之初，性本善……”
裴南意直接扔了回去：“不背。”
“哎哟。”顾念一脸笑容，又塞回他，“小郎君，听个话嘛。”
裴南意一脸黑线，顾念的一边眉挑得更高：“我说过要把你教成内心健康正直的爱国好青年，教你读书习字。”
“好好背吧！”顾念留下任务，当起甩手掌柜拍屁股走人，只留裴南意一人站在原地，望着着手里的《三字经》沉默着。
过几日，顾念亲手教导的演员们安排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