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情峰(13)
有些古怪的是,次日起,顾念发现裴南意乖巧了不少。
不再惹是生非,还会安安静静地坐在屋子里。他老实本分地呆在房间,下人按时送来的饭菜也会乖巧吃完,门打开了他不走,就好像已经习惯了里的生活,抬头望着窗外,像是在思索。就连顾念来找他,他的态度也顺了不少。
很奇怪。
像太阳打西边出来,乃至于顾念疑心重重,日日提心吊胆,总觉他是在密谋着一些杀人计划。
某一日,顾念从起床就感觉到杀气腾腾地逼近。
不祥的预感愈渐强烈,顾念疑心重重用完早膳,特意试了有没有毒。
“嗯……没有被下毒……”
安心吃完饭后,顾念背脊一阵寒凉,心里的疑虑反倒更严重:“我怎么感觉杀气越来越重了呢?”
她下意识地去瞧来收拾碗筷的下人。
这不瞧还好,一见那人模样,顾念直接站起来。
她第一反应是去抓住他质问:“为何是你?”
裴南意低头不语。他沉着头。过了好半晌,才听见他的声音:“我受吩咐来伺候小姐。”
“……”
我信你个鬼,你个傻狗。
他面容俊冷,声音沉静,完全瞧不出一丝端倪。顾念却满脸写着不相信:“你?你也会好好听话?”
没办法,她实在是太了解裴南意了。
她满是怀疑地打量他一圈,又联想到他最近的表现,手中松了力道,最终放了行:“行吧。”
裴南意低头走出去,不再言语,神色也不清。
顾念盯着他走出去的背影,逐渐消失不见,还是觉得古怪。她扶着椅子坐下,手指骨有意无意敲打着扶手,直到看到裴南意又走回来,吓得她又是噌一下站起来:“你……你又来干什么!”
裴南意仍是没说话,一动不动立在门口,浑身透露着不正常的诡异,就好像是真的来伺候她般。
顾念余光瞥见他好几眼,满是怀疑又坐下。随后目光往裴南意身上瞟,见他站那安静,倒显得乖巧了不少,真算的是老实本分。
她渐渐放松下来,俯身伏在桌面,撑脸颊开始发愁,转念一想,他今日如此老实,莫不是真转性了?
不是吧,这兔崽子难不成还真的金盆洗手?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她满心疑虑又胆战心惊。
于是她再次怀疑万分地去瞟裴南意,眯眼打量好几番,戏谑道:“那个,本小姐累了,赶紧过来给我揉揉肩!”
她将浑身朝后仰去,躺在椅上,言语间带有挑衅,又刻意挑眉,做好了激怒他的准备。
顾念紧盯少年,等待着看见他火冒三丈然后气急败坏冲上来要揍自己的嘴脸,甚至还有些暗暗的期待。
然而,裴南意犹豫半步,接着迈腿不动声色走来,顾念看不见他的脸上有任何变化,平淡得似一汤寡水,毫无破绽。
他将拳藏入袖中,悄无声息地攥紧。
顾念抬头去看他,当真过来老实给自己揉起肩,使得她万分怀疑自我。
不,这一定是她的幻觉。
裴南意又卖了些力。
“啪”一声,顾念悄悄在身后摸出的绳子都掉在了地上。
“哎哟,轻点,那么重是想按死我吗?”她插手,端起架势,嘴角扬出半个坏笑。
裴南意手一顿,继而又复使力,轻了力道,顾念只在他身上看见了“毫无怨言”四个字。
她仍是不信邪,哼着:“哎哟,这么轻,力道都没有!”
“那么重干嘛?是不是居心不良!”
“轻飘飘的没吃饭吗?”
“……”
一会儿后,裴南意给她捏肩的手悬着停下来。
他暗地里使劲,指甲嵌透她的的后领子,无言中又带着怨恨。
一定能逼的他暴露本性的。
顾念心想。
正当她紧张地数着每一秒钟过去时,又心觉自己会不会过分,裴南意停下的双手却又重新替她捏起来,语气轻柔如风:“小姐,现在呢?”
“……”
去他妈的。
顾念惊得像是在脑子里炸了个响雷,表情别提多好看。
难不成这小子真的转性了?
“哎哟,屋子实在是太脏了,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打扫一下?”她强装镇定伸个懒腰。
应该还能再抢救。
裴南意静默走出去,背影显得有些瘦弱,待他回来时手里已经拿了扫帚,默然不语打扫起屋子。
“……”
角落被扬起的灰浮浮沉沉。
“擦一擦窗台?”
裴南意沉默老实擦起了窗。
“再给我捶捶腿?”
“嗯,小姐稍等。”
“!”
所说是不妥,不过二人之间似乎并没有“男女授受不亲”观念,裴南意屈膝蹲下,给顾念捶着腿,只是暗暗握紧的拳用力。
顾念无语凝噎。
虽然不相信,但是这傻狗,似乎是真的金盆洗手了?
她踟蹰着,最后又选择相信,不再怀疑,扯了扯嗓子:“行了行了,不用了,我嗓子干了,给我倒杯水吧!”
讲的实在是口渴了。
她遣走裴南意,发着神想,今日他的行为实在古怪,令人提心吊的。又联想他近几日的各种表现,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嗯,没错,他一定是转性了!
门外的脚步声走进来,裴南意手里端着盛满的水杯,细小的水花溅在手背,顾念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裴南意晦暗不明的眸终于闪过一瞬晦色,抬头盯着她,幽深的目光不动,长睫在下睑投下薄薄的弧影。
直到她爽快地擦了擦嘴角,他清冷的眸光闪过片刻寒意,撒漏的水珠沿着她洁白纤长的脖颈滑下,到下颚聚成液珠滴下。
然而那水一入喉顾念被便觉察不对,这隐隐的怪味……她脸色大变,当即一口喷出,正好洒得裴南意一身。
“……”
顾念将杯一扔,摔在地上啪嗒碎开,愤然站起,揪住裴南意大吼:“裴南意!你居然给我下毒?!”
我去了他妈的。
裴南意微颔首,也不再伪装,撕破嘴脸,露出脸上病态的笑:“别指望了,这可是奇毒难解,你就等死吧!”
那水她没咽,连带着口水一齐喷了出,淋得他大满头。顾念咬着牙,一时找不到话,气得更甚:“你个菜鸡,到底会不会下毒?就连毒都不会下!不知道要找无色无味的吗?弄出点怪味你毒得了谁呢!”
裴南意撇过头,索性不去看她,恍惚间眼神故意避开了她,怨恨地咬牙:“要你管?”
顾念松手放开他,后退半步,和他站开距离:“太心软了,去相信你,忘了你是个怎样的人。”
裴南意古怪凝噎片刻,抬起眸毫不客气地反讽:“你做梦。”
顾念缓缓后退,看着他,又往后和他站开了一段距离,越来越远。
两道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站得直,一动不动地对视了良久。
她率先打破了寂静,一字一句问他:“你当真这么厌恶我?”
裴南意不语,闪过躲避,顾念看见他的嘴角慢慢划出病态的笑容:“废话。”
语气平淡从容冷静。
顾念沉默半晌,最终吐出一口沉重的气。
那口气就好像被她吊着了许久,放不下,松不开,不知怎的,挂在心头上,压得沉沉的。
她的双肩松软下来,裴南意回头,掀身逃走。他夺门而出,背影些许狼狈,竟还有点琢磨不出的逃避。
眼角的温存褪去,顾念并未去追,只是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小混蛋,以后老实点。”
那人到门口,停下一步,站在那里却未说话,裴南意没回头,站了片刻不到,抬腿走了,但顾念分明看清,他的脚步犹豫过。
顾念又呼出一口气,扶着额坐下。她靠在桌面上,不知在想什么。
她总觉得,在她和裴南意之间有一道隔阂,究竟是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真心问问,他真的很讨厌自己吗?
接下来的几日,顾念近乎没再看到过裴南意。或许他是跑了,或许他是不想看见自己,顾念猜想。
府里最近几日也收到消息,顾二小姐很快便会随返京队伍回程,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顾老爷领着下人在府里转悠了一圈,若有所思。
于是顾念接下来一个月里第一个她爹安排给她的任务——管理修整布置顾府。
在她所有的记忆里,顾老爷第一次让她做事儿,还是命着下人来转告,父女俩一面未曾见过。
题外话,顾念也曾发现,她似乎并没有娘。而顾老爷也并未再纳妾,整个顾府内除了顾二小姐已去世的侧室娘,当真再无一妾,不过这个话题似乎也是府里的一个禁忌。
所以近几日内顾念起早贪黑,大早从床上爬起,又匆匆洗漱完赶去同下人探讨研究,这里这里该怎么做,那里那里该如何弄。
府里的下人勤劳朴实,干活麻利迅速,每天都会提前完成布置的任务。没几日,整个顾府基本上被翻新一遍,很多地方改变不少。
顾念近日注意后院里的那块空地,面积挺大,就是看起来空荡荡的。她挲着下巴思考一会,决定再让下人砌一个花坛。
于是她每日都会来检查花坛施工进度,特意安排丫鬟买了颜色相称的花种着。后院的那块空地没多久就被改装了,一片鸟语花香,近而幽香芬芳,远而姹紫嫣红,贵气不少。
除了花坛,顾府好几个地顾念都觉得需要改改,趁着后面几日又成天围里面闲逛,打探实况收集情报。
院里的下人正在把土墙翻新,埋头劳作,顾念也觉甚好,颇为欣慰,在这里多逗留了会。
她盯着土墙前的一棵柳树,枝叶窈窕,纤细轻柔,娇嫩的柳叶儿随风翩翩。她不知不觉盯入神,总觉这一棵柳树过于孤寂,正思考着要不要让下人再绕着多种些。
就在她盯得出神之时,一个人脚跟不落地的从树下走过,步子很快。细嫩的柔叶搭落在他的肩角,纤纤柳枝随风而舞,轻柔地擦过他的脸侧,淡青色更衬得他皮肤白。
风刮过,卷下的柳叶落在他的衣褶中,连衣缝的纹路都流淌着细枝翠叶,淡淡清香夹杂。
顾念疑惑盯着那人走过,心想着大家都在干活,他要去哪里?
不过她眯眼仔细一看,又觉这人分外熟悉。不及多想,顾念和下人匆匆撂下几句话追上去。
她一路偷摸着跟着那人,见他一路走到顾府的高墙,左右顾望像是在看有人没。
顾念躲在树后,越瞧越熟悉。他鬼鬼祟祟溜来,居然是想翻墙出去。
对方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顾念又趁机摸近了些,盯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左右打量,恍然大悟。
那人摸摸厚实的高墙,踩着跳上。顾念见机不妙,立马捏起嗓子就大喊一声:“啊!救命啊!”
裴南意被这一声吓一跳,转身跳下来。他疑惑看过去,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下来。
只见顾念面容凌乱,一边惊恐地喊叫着朝他跑过来。
顾念表情到位,哭唧唧撞去:“啊!救命啊,我好害怕!”
“怎么又是她?”裴南意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见小姑娘提着裙摆,绕过粗壮的大树,泪光婆娑朝他奔来。
顾念假装无意,撞着他,眼中全是掩饰不了的惊恐:“快救救我!有蛇!”
裴南意微偏过头,皱紧眉头。见少女似乎并没认出自己,他眼眸闪动,同时压下嗓子:“有蛇?小姐别怕,蛇在哪里?”
瞧他那故意夹着嗓子的模样,顾念便憋笑难忍。她强压下,指着一个地方,软弱无助:“那,就在那!”
继续装,傻狗。
裴南意先是撇头盯着那边,并未多疑,他压了压眉,准备走去那边看看。
他刚往前走几步,顾念却突然一惊一乍,哭喊着朝他蹦去:“啊!在这边在这边!又跑到这边来了!”
裴南意闻言回头,只见顾念已经飞速撞上来,趁机往他嘴里塞进什么。
他被强行咽下去,呛得不轻,捂着胸口咳嗽半晌,脸色难堪至极。而一切的始作俑者,顾念,捧着小腹弯腰毫不掩饰地大笑,裴南意勃然大怒:“你又给我吃了什么?!”
顾念冲他笑,眼睛张开的笑意多了几分得意。
过了好半天,他才止住咳。裴南意的脸色冷到冰点,往地面上去看,根本没有什么蛇。
他反应过来,咬牙道:“你耍我?!”
顾念往后退,和他拉开距离,同时脸上还挂着那般笑意:“你居然还想扮作下人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