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情峰（十一）
门外看守的人浩浩荡荡冲进，左右按住裴南意，将他架着掰开嘴，丫鬟掐开他的腮帮子强行给他倒进嘴里。
裴南意动弹不得，哪知他这么极端，宁可把自己呛死也不愿意吞下去，洒了一身。顾念见状不妙，立即上前按住他的穴迫使他吞下去。
裴南意咽了几口，呛得脸色苍白，伏在床边咳了半晌，抬起头朝顾念恶狠狠威胁：“我迟早要杀了你。”
他不知觉抓紧手下的褥子，语气平淡的没有感情，垂下眸长睫铺下盖住了黑润的眼睛，也盖住了里面的暗涌，一点都不领情。
“什么呀，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要杀我？恩将仇报，狗咬吕洞宾。”顾念并不生气，反倒笑着把碗放到桌上：“喝了好，喝了好的快点。”
裴南意简直快气死了。
顾念又走过来，突然坐到他身边。
“你干嘛！”裴南意绷着脸，往后退，“别过来！”
萧如是努力憋着笑，以至于憋得肚子都在抽。
裴南意还在惊恐万分往后缩着，像看向一个怪物：“你别靠近我！别过来！信不信我杀了你！”
顾念再忍不住，毫不客气指着他出声嘲笑：“就你？就你现在这副模样，你还好意思说杀了我？”
裴南意气得牙痒，手里掖着被褥紧紧捏成拳。
顾念突然不按套路地托起他的脸。
裴南意看见她皱了皱眉。
他情不自禁往后一仰，想要躲过去，身子缩了又缩，他不大敢抬头，看见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于是怒从心起：“你可真恶心，你赶紧给我放开！”
感受到他瞬间紧绷的身子，顾念沉默着没点出，反倒打量起那张脸。
他的脸很脏，即便被丫鬟们洗过一遍，但上面常年累积污垢，不知道是哪来的，已经很难再洗掉，人人看了都会喊一声脏孩子，唯独那双干净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宛若清尘。
裴南意渐渐安静下来，因为他想到，如若是闻见了他身上的恶臭，看见他这副样子，这个恶心的女人总会把他扔开了吧。他闭上眼，安静地等待审判。
一秒，两秒……
良久，那个人还是没有厌恶地推开他。他意料之中的尖叫却没有发生，裴南意睁开眼，羽睫闪过轻颤，顾念低头理了理他的头发，如水平面的蜻蜓一点，湖岸柳树的枝桠轻拂过，荡开细小的涟漪。
细腻的手掌从脸上的肌肤划过，带着温热的温度，绵长又轻柔，搔得脸颊痒痒的。
顾念用身上的披帛替他轻擦了脸。
“哎呀，怎么都没洗干净，下来得让丫鬟再好好洗洗，不然脏死了。”
“……”
裴南意咬牙道：“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恶心，赶紧放开我！”
她的动作轻柔，裴南意从来没有感受过。
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使得他闪过不明的气愤，恼羞成怒。
顾念擦了半天，他脸上乌黑的东西倒是干净了，露出掩盖在下面晶莹剔透的脸和他骨感深邃的五官刀削般锋利。那张脸优越至极，俊俏绰约。
“你想干什么？你又想着什么法子把我折磨死？”裴南意动不了，唯有动嘴皮子。
顾念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擦的时候不小心太用力，连那张小白脸都给他擦得红辣辣的。她立即心虚地躲开目光，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怎么回事，人家不是故意的啦。”
“……”
顾念出去一会后又折回来，不知道又想搞什么玩意，裴南意只能干瞪着眼。
他像尊一动不动的石像，坐在褥子上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你到底想干什么？晃来晃去的你是想恶心死我吗？”
顾念回过头：“你怎么知道？”
“……”
没过一会，顾念走过来，双手捧着一个又大又圆包子，递在裴南意面前：“饿了吧？我叫人热的，吃吗？”
这包子个头大，圆滚滚一个。
裴南意低头看着她手中的超大号包子，飘散着细绒绒的热气，他的喉结滑动，咽咽喉咙：“你又想给我下什么毒？想让我吃，做梦！”
顾念：“……”
“怎么，看我恶心啊？”她不答反问。
裴南意笑着冷哼一声：“恶心死了，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顾念：“恶心那你就受着。”
裴南意：“……”
他想要拒绝，恨不得再吐一口唾沫，却又想到什么，眼中一时晦暗不明。
他粗暴抢过大包子，狼吞虎咽起来，转过眸子悄悄地观察着顾念。
等到她发现自己其实就是一个疯子，一个怪物，看到他这副模样，一定就会立即把他扔开，觉得恶心。
对，就是这样，这样这个恶心女人就会把他扔出去了。
可是他等了许久，一秒，两秒……
那几秒钟犹如几个世纪，直到手中的包子不剩了，顾念还是蹲在那一动不动。
很奇怪。
裴南意气得正准备一脚踹开她，抬起头，却发现顾念在笑。
不知为何，他心里噌的冒起一簇火，莫名被戳了哪处痛点，恼怒起来。
顾念看着他被呛住的模样，双颊抿出浅浅的笑涡：“虽然吧……但是我还是希望这些都不要发生。以前还从来没见过你这幅样子，还以为你一直都是很厉害的，现在看见你以前是这样的，过得不好，我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思绪太复杂了，我倒……还有点心疼呢。”
“说不定没等你爱上我，我倒是已经动心了。”她嗤笑道，像是说着玩笑话。
裴南意并听不懂，只能低头不语，或许是在思考着她话里的意思。
半晌，他厌恶地抬起头，刚歇下去的火苗又冒了出来，冷声：“你这幅模样真恶心。”
顾念：“……”
这男的怎么不去死呢？
裴南意还是没有动静，一直低着头。顾念余光中瞥见他，一脸感叹：“你还真是倔强，别人这种时候被救了早就死心塌地跟着跑了，就你一点表情都没有。真让人恼火。”
“人长得丑，想得倒挺美。”裴南意终于动了，转过头不屑啧了声。
“……”顾念朝他露出甜美的笑容，“没事，我决定了，我不走救赎剧本了。”
“我要走强制爱剧本了。”
裴南意：……
外面有人过来敲了敲门，喊着：“小姐，老爷找你。”
“知道了。”顾念大声应答。
“算了。”顾念拍拍手站起来，“反正要把你教导成健康正直青年肯定没那么容易，总得受点挫折。”
她推门走出去，裴南意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渐行渐远，眼神讳莫如深，不知想些什么。
“什么！”
不远的堂屋内，顾老爷勃然大怒，摔碎了几个杯子，旁边的下人都不敢靠近。
“老……老爷息怒！”下人扑通一声朝他跪下来。
顾老爷伸出一手，颤抖地指着她：“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下人哑声大喊：“奴婢……奴婢所言属实，不敢欺瞒老爷！”
顾老爷简直要气出病来，差点倒下去，还好身后的下人及时扶住他：“你……你说的那少年，可是何人？”
那下人又继续道：“是那街上的疯子，那条街里的都知道。”
顾老爷眼睛一闭，没站稳。
下人赶忙替他抚抚胸口，他深呼吸，气息不稳：“她胡闹！平日她胡闹便就罢了，今日居然绑了个疯子回来，还是被她强迫着带回来的，让我这老脸……往哪搁！”
顾老爷火冒三丈，掀翻茶盏碎了一地，下人们胆怯地在两侧低着头唏嘘，没一个人敢靠近。
“顾小姐到！”
随着那吆喝的声音传来，顾老爷一拍桌，目光威严：“来的正好！”
“父亲大人。”顾念走进来，两侧全是站着的下人，皆是用着异样的目光看向她。她还未来得及拜完一个礼，顾老爷便指着她拍桌：“跪下！”
老话说入乡随俗，顾念赶忙掀衣跪下，拱手请责：“还请父亲大人息怒！”
进来时未曾来得及看一眼，她悄悄转眸往前看，眼前是个长相威严的老头。
她倒还以为会长的跟她现实世界里的爸一样呢。
而眼前这个老头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顾老爷咬得牙齿都在发抖，沉声：“你……你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吗！”
顾念将头埋得更低：“女儿知错。”
顾老爷稍微顺了顺气：“既然知道错了，那就……”
他还没说完，顾念便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抬头打断他：“父亲大人！此事是我一人决定，与父亲大人无关，还请父亲大人放心！”
“将那少年带回来我有我的私心，还请父亲责骂，但是我是不会送他走的。”
“你！”顾老爷捂着心口往后连退好几步，连呼吸也都变得紊乱。
顾念放完话起身离开，她提着裙摆，只是轻叹一声，没有再回头去看顾老爷，每一步都走的沉重却坚定。
大抵不是她的家，顾不得的她也没有精力去顾。在这里，她唯一能找到的家，便是裴南意。
顾老爷气得险些心口堵气，往后一仰厥了过去。还好两侧的下人急忙上前扶住他，拍着他的胸口顺气：“老爷冷静啊冷静！可别气坏了身子！”
结果她回去的时候不识路，多绕了几圈，还险些迷路了。
“这府里还挺大。”
门外，发出指甲摩擦的咯咯声。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站在角落听了多久。他将整个人靠在门上，手死死握在把手，甚至快嵌了进去，指尖愈来愈用力。
他低头，垂落披散的头发遮住他的神色不清，却只是咬牙低声一句：“这女人这幅模样真恶心。”
等她这阵新鲜感过了，到时候发现他没意思，就一定会把他送走了吧，他想。
他一直在等着那一天的到来，他等了许久，
一天……两天……
甚至一个月、两个月……他都没有等来那天。
顾念是觉着这府里无趣，古板又老套，好在这府里有个陪她从小长大的丫鬟，叫青稞，两人合得来，同亲姊妹般，不久便打成了一片。
“小姐！小姐！”青稞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顾念正在立院子里喂鸽子，丢了把吃食出去，回头去看青稞：“咋了这是？慌慌张张的。”
青稞轻跺脚，揪着手指头：“那小乞丐又几天不吃饭了，说什么也不吃，就要把自己饿死。”
“几天不吃？”顾念皱了皱眉，让青稞带自己过去。
走到门口，外面站着不少人，这几日顾念安排的有不少人在屋子外轮班守着。
顾念掀裙跨进去，阴阳怪气的声音远远就飘了进来：“哟。我倒要来看看是哪个不吃饭啊？”
裴南意伏在桌子前，这恶心女人不来也好，一听见她那恶心的声音就来气，不知不觉都掐碎了顾念养在窗台上的一盆花。
“我的花！”顾念一把拍开他的手，“你有病啊？没事虐待我的花干什么？”
裴南意压压眉：“你又想干什么？”
顾念招呼着青稞端来一盘点心：“听说你不吃饭？”
裴南意冷笑一声，撇头不去看她：“对，就是不吃，你能拿我怎么样？”
顾念也不多说，正准备招呼下人，却被他先一步冷讽道：“别以为你还能像上次一样叫人解决。”
谁知就是他张嘴说话的期间，一块点心猝不及防被塞进嘴里。他反应不及，正想要吐出却已经被顾念封住嘴强行摁了进去。
“你给我吃了什么？！”他呛了几下，恼怒地质问。
顾念猛然撞过来，抓住他的手脖子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嘴里塞进去一块，忍不住笑起来：“吃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了。”
“你！”裴南意被塞的满嘴都是，眉头紧拧在一起，羞怒至极，起身朝她走去。
“你还真准备对我动手啊？”顾念捂着嘴偷笑，侧身轻飘飘地避了过去，反手将他推倒在地，笑得愈发猖狂，“哈哈哈，裴南意你这个时候好菜啊！”
裴南意被翻转一面，整个人趴在地，而少女似乎玩的还挺开心，看得旁侧的下人们都是一把接着一把汗的抹。
他正要起身，却被顾念一把抓住给按回地上，她翻身骑坐在裴南意身上，掐着他的脖子笑：“你最好别动！不然……我可保不准手滑什么的。”
裴南意还准备推倒她，立即便无法动弹了。他脸色铁青，涨得憋屈：“你个无耻的女人！”
瞧见这一幕，在侧的下人都是吓得心惊肉跳，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人敢上去。
他们小姐什么时候这么能打了？
可是男女授受不亲啊！
青稞还正欲提醒她一句，顾念已经骑着裴南意开始嘚瑟起来：“我就是无耻，你能拿我怎么样？你就不怕……我失手掐死你了吗？”
少年沉默了。
他咬牙不说话，只能死死攥着拳头，目眦尽裂瞪着她，眼中好似有数不尽的晶莹卵石破碎。
顾念正当是用了些力，裴南意整张脸红起来，脖子越收越紧，不过他不吭声，只是死死盯着顾念。
“早就想揍你一顿了！你那有病的脑子还真没人猜得透，早就想给你一逼兜了，今天终于找到机会了！”顾念笑得猖狂至极。
那日顾念头脑一热，一时怒起将裴南意给绑了回来，后来仔细想想，这样强制的行为，裴南意估计也会更讨厌她。不过事实是已经发生了，若是顾念将裴南意给放了回去，以后怕是更没有机会了。
她是这样想的。
况且，顾念存了自己的私心——她早就暗自发誓，一定要找个机会将裴南意给暴打一顿。
青稞看着不住抹了把汗。
顾念得意地笑着，扭了扭脖子：“瞧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就问你吃不吃？我的手可是有自己的想法。”
少年死咬着牙，手头青筋一根一根蹦出来。
他黑着脸，只冷冷吐出一个字：“吃……”
顾念这才松手，满意地站起来拍拍灰：“这不就得了？”
她悠哉悠哉走出去，带着青稞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回头朝少年友好地比了个手势：“拿捏。”
裴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