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情峰（十）
直到那柱耀眼白光冲上天，将她淹没，萧如是还没能回过神来。
等她再次醒来睁眼时，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
她从床上醒来，腿压着褥子，环顾眼前的场景，身子像半截木头愣住：“这是哪？”
眼前的地下室消失不见，红衣女鬼消失不见，林寻真和裴南意消失不见，转而替代的是一间温馨浪漫的闺房。
粉红的床帘外，掩印着木拦雕刻的窗花。乌色檀木的案台上，是兰花白瓷的花瓶，里面插放着几株纯洁的白玉兰。
淡淡的花香萦绕在风中，柔和的微风拂动窗帘从窗外扑入，杂乱的桌上摆放着女儿家的东西。
这不是在枯井底，而是在一间小女孩的闺房。
“发生什么了？”萧如是第一时间便想。
她在四周扫视几圈，并没有发现任何人，更不消说裴南意他们。
没有丝毫声音，却听到脑子里叮咚一声，出现那个许久未出现的声音。
【叮咚】
【本系统为您解惑，任务意外开启魂灯，任务者目前是处于上世！】
或许是见她如今一人，系统勉为其难地出现，为她指点一二。
萧如是摸不着头脑：“魂灯？什么意思？”
脑子里传出系统的回复：【魂灯有通世之力，可以穿越时空，窥探前世今生，任务者卷入时空流河，目前回到了上世。】
“意思就是，我这是前世？”萧如是坐在铜镜前，伸手轻轻抚了抚这张脸。
也就是，“萧如是”的前世。
那是和自己相差无几的脸，只是幼小了许多，显得有些稚嫩。头顶的发髻盘的精致，插着几只金叶玉簪，铜镜中的那张脸泛着铜镜暗黄的光泽，看起有些苍白无力，顶多只有十几岁。
“还是个小妹妹。”萧如是戳戳自己脸，皮肤光滑，吹弹可破。
“穿越到前世有什么用？”萧如是整理整理衣服，她穿的是一身淡粉色的华裳，披着轻纱披帛，一举一动都透着贵气，标准的富贵小姐的配置。
【改变命运，窥探天机】系统淡淡答道。
“改变命运？”萧如是动作顿了顿，想到什么，“问你个问题，裴南意从这会开始活了多少岁了？”
系统沉默会，在脑子里发出哗啦啦的翻书声，像是在翻阅资料。
【五百年】
萧如是心里扑腾一跳：“意思就是，他现在，还是个凡人？”
【没错】
她高兴得都快跳起来了。
萧如是捏着衣袖口，目光聚焦，脑子里蹦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他会成为血魔，是不是就是因为他在人间遭受虐待，受尽了苦，怨念滔天，恨尽了这世间？”
裴南意的五百年，是在黑暗里度过的。他的五百年，是在魔域深处里被封印的五百年，万鬼吞噬他的魂魄，妖魔分食他的躯体，他和妖怪抢血喝，和魔物抢残肢饱腹，可他最后活下来了，没有人能想象他到底是怎样坚持下来的。
而这些，萧如是都不知道，全是他一个人熬过来的。
陪伴他的只有五百年的孤独，五百年的黑暗。所有人都想让他死，在魔域深处的五百年，甚至孤独的时候只能看看在血土里被种死的花。
如若是她，早就死在孤独里了吧。
系统又回答：【差不多】
【血魔是带着恨降临世间的，他天生就是怨念的化身，注定要承受这世间的恨而变成更强大的恨】
萧如是完全没听见，手里握成拳猛地一拍，突然就想出来个办法：“那是不是，咱只要这时候突然出现，光辉灿烂地救下他，保护他，关爱他，用爱感化他，就能改变他的命运了？”
系统：【……】
系统：【好像是这个理没错】
萧如是一拍脑门，悔恨不得：“我怎么没想到啊！咱们要拯救世界，只要从根源出发，直接把大boss感化了，他不毁灭世界了，咱们就拯救世界了啊！”她接连拍了几次大腿。
这剧情她熟悉，妥妥的救赎剧本哇！
萧如是又一拍大腿：“走，找人去！”
她手一挥，仰天大笑出门去，发现门口站着两个人。
两个丫鬟站在门口，听着萧如是在屋子里一惊一乍半天，担忧地看向她：“小姐，你怎么了？”
另一个丫鬟问：“顾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吗？”
萧如是索然，原来她叫“顾念”。
顾念想到自己方才在屋里的咋咋呼呼，尴尬地搔了搔嘴角：“啊这……”
你看她都很快的带入自己的名字了。
她一时答不上话，涨红脸，连忙错开两人飞奔而去，带着点逃跑的味道：“找人！”
没一会，就看见顾念带着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出现在大街上。
这些个汉子个个张眉努目，满脸横肉，跟在顾念身后走成一行大队伍，每人手里都抄着棍子，吓人极了，一旁的路人见了都是急忙避开，生怕这麻烦找上自己。
顾念小手一挥：“给我找！”
“是！小姐！”大汉们整齐划一回答，口号极其响亮。
接着，大汉们开始凶神恶煞地在街上翻找起来，动静大得很。见这阵仗，以为是哪家官府出来抓人了，旁人些见着更怕，几乎是心惊肉跳的跑开，人群一哄而散，这条街上立马就没了人。
而这时候，在街道的尽头，泛黑肮脏的小巷里，一座昏暗的小木屋内，有几个青年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那围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呸！”青年一号朝前面吐了口唾沫。
原来在这屋子里，囚着个人。
那是个少年，浑身脏乱，头发被扯的凌乱，漆黑的污渍已经完全遮盖他的脸和原来的肤色，看不清面容。他被绑在十字架上，神色冷漠，只是身上都是一些被鞭打出来的伤口。
几人这时候完全不知道街的那边发生了什么，青年二号又一脚往那人身上踹：“没娘的小疯子，你长得真恶心。”
他这一脚踹的狠，那小少年身上本来刚止住流血的伤口顿时又崩开，血流不止。
他身上那些单薄的布片基本碎了完，露出在他单薄的脊背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这些疤痕形状怪异，还有一些咬痕，像是被人扔进狼窝才爬出来，如今渗出血来，颇为渗人。
那青年二号往后一退，梗着脖子：“什么怪物？”
少年被绑在架子上，血就快流完了一样。他抬起头，非但没有害怕，在凌乱的头发遮盖下，污泥遮挡的脸上，却露出那一双格外透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干净的如同从水中洗净的卵石，瞳孔暗沉沉的纹路深刻的印在眸中。
他淡淡抬起眸，不似少年那般稚气，反倒有着超乎这个年纪的阴鸷沉稳，眸中有发狂似的疯劲，眼底猩红，和那双清灵澄澈的眼睛截然不同，毫不势软。
“你个疯子，什么眼神？”青年三号凑了上来，咬着牙一脚就踹上去，拾起鞭子又在他身上抽上一鞭。
这鞭子粗，是用来抽打牲畜的，他们不知从哪弄来的，上面还沾的有血迹，挥在他身上像打在柱子上，啪一声巨响。
小少年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没吭声，也没求饶。
街上这边，大汉们翻找一路，擦着大汗淋漓的额头。
突然有个人指着处黑漆漆的巷子里，大声喊：“小姐，找到了！”
那有一间小黑屋，顾念提着裙子冲去，一边挥手招呼：“都给我上！”
“是！”大汉们整齐排列跟在她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闯进巷子里。
“小姐你快看！”最前面的大汉指着里面。
庞大的队伍闯进来几乎是震天动地，几个围在里边的青年都被这些突然的变动吓呆了，站在原地不敢动。
顾念看过去，几个青年遮挡下，前方被绑在架子上折磨的小少年，地上还落着血迹斑斑的鞭子。
“那应该是裴南意吧？”顾念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揪揪的。
【是的】
顾念怒从心起，挥起手指挥大队伍：“给我打！”
“收到！”大汉们收到指令，挥舞着手里的棍子摩拳擦掌，如虎狼一般冲上去。
几个青年本以为这群人是来抓这疯子的，刚松口气，赶忙避开，免得惹是生非，万万没想到那群大汉毫不犹豫绕过那乞丐，径直朝他们压迫而来，一个个挥拳掳袖，摁着他们就揍。
“你们干什么？是不是打错人了啊！”一号青年被揍得鼻青脸肿，跑都跑不掉，只能哀嚎。
那大汉还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揍的就是你！”
没一会，这几个人就被揍成猪头，顾小姐像还不解气，这群大汉便把几个人提着扔到河里，看他们扑腾。
“小姐，任务完成！”领头的大汉抄着棍子回来向她复命。
顾念叫好：“干的不错，回去就赏你。”
“谢小姐！”
小少年淡淡扫了眼，并未过多惊讶，从绳子上挣脱下来，淡定从容地理了理布衣。
她深吸一口气，最终捏紧拳头朝裴南意看过去。
他不急不缓地走过，低沉着头，甚至连一声谢谢都没有，与顾念错身而过。
只是他身上的那些伤属实惊悚，旁人见了都觉得他活不了，他却只是淡定从容地理了理衣，好像并没什么，神色冷淡路过。
顾念回头抓住他：“等等！”
裴南意停下脚步，表情没有过多变化，回头淡淡睨了她一眼。
仅仅是那一眼，萧如是仿佛透过时空裂缝穿越去，看见了五百年后的裴南意。他就站在眼前，褪去温柔风光的面具，眼神威慑而又冷漠，令人心脏狂跳。
她当即心头一颤。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这副狼狈的模样，不知道该用何种感情，何样的表情去面对。
她还以为，裴南意一直都是强大的。
穿越时空的相遇，站在眼前的人截然不同，却又是和记忆中的那人是同一个人。是空荡荡的落差，是前世今生的邂逅，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她快速抽回心绪，也不知想了什么，含糊不清又强装镇定地说：“我……我救了你，你连一声谢谢都没有吗？”
“哦。”他淡淡应声，随后转身就走。
“？”
顾念仿佛怀疑自己认错了。
要不是他和裴南意那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多了几分稚气，那般分毫不差的眸光，她都怀疑自己找错人了。
勤学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姑娘当即不乐意，刚才的那一点担心和心疼都烟消云散：“你给我站住！没听过人要感恩吗？气死我了！”
裴南意又停下脚步，回头望了她一眼：“哦。”
“？”
以前他就这幅德行？
顾念咬着牙地暗骂：“怪不得要被人打，是我我也给你来两逼兜。”
她指着裴南意：“我不管，你得跟我回家！”
裴南意漫不经心地“啧”了声，几乎低不可闻道：“想得美。”
“？”
“我他妈听到了！”
裴南意还在往外面走，再没回头看她。顾念气得抓头发，先前满心欢喜脑补完的超甜救赎剧本通通烟消云散。
亏她一心期待。
救赎你个妈卖批！
顾念气急败坏地指挥那些粗糙大汉：“给我把他抓回去！”
裴南意：“？”
“来，喝了吧。”
“……”
顾念给他端来一碗什么，黑乎乎的汤药在瓷碗中轻荡开，倒映出她低头吹药的柔和的神色。
如果非要形容一下的话，那就是：“大郎，喝药了。”
裴南意坐在床上，被人用一根麻绳捆住，只能不停挣扎，脸色黑得能滴血。
顾念已经安排人给他洗干净了，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
衣服是按照裴南意的那件袍子做的，下人问她要做什么衣服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白袍黑纹。”
裴南意被下人打理好，那张俊朗的脸皎似明月，不加修饰，仅仅是洗干净污泥，便清俊隽逸，翩翩姿态少年绰约。
有一瞬间，和五百年后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此时的裴南意年纪还要小些，比起五百年后，脸上少几分凌厉，更多的未泯的稚气。
只是，他那副臭脸摆给谁看呢？
裴南意随便扫了一眼那碗里的东西，目光淡淡：“你准备给我下什么毒？”
“？”
顾念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往里又吹了吹：“毒你妈呢，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无聊，我没事毒你干什么？我有病吗？自作多情。”
裴南意脸更黑了：“你！赶紧给我放开！”
“no no no，不可能！”顾念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坏笑道，“这是药，你伤的重，喝点药才会好的快点。”
“鬼才信！”裴南意咬着牙瞪她，“鬼知道你给我下的什么毒药，赶紧放开我！”
“……”
顾念见他油盐不进，默默朝旁边的下人挥了挥手：“来人。”
“我不用！”可裴南意抿唇低下眸，毫不犹豫地回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