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锤与二丫(八)
萧如是从阁楼出来的时候,想了很多,比如:“既然是段德忠把她害死的,为什么不直接找段德忠算账,要拉上全船的人陪葬?”
裴南意并未回答,只是亦步亦趋地走在她身后。
谁知她走着就停了下来,突然转过身撞了上去。
“嘶,既然这样,那那个叫李元文的跟画皮妖又是什么关系?段德忠到现在都还没事,我觉得奇怪的很。有没有一种可能,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她挲着下巴深思。
少年低眸瞧见她那副样子,推开了她的脑袋就往前走。
见他不说话,也不搭理自己,一个人自顾自地走,萧如是连忙追了上去:“哎哟哎哟,您老人家倒是等等我嘛。”
“要不咱们再去李元文的屋子里看看呗?”萧如是希冀地看向裴南意。
裴南意侧头低下来,便是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闪动,看起来就傻了吧唧的,不禁笑了笑。
“走吧走吧。”萧如是已经拉着他开始跑了,“我总觉得有什么阴谋。”
裴南意轻笑,看起来心情挺不错,弯腰平视着她,眉眼弯弯如春风缠绵:“说不定不只有她一个呢?”
“嗯?什么意思?”萧如是不解地看他。
裴南意继续笑,嘴角浅浅的梨涡夹杂着柔和的风,如同一汪冰凉江河里明艳枝头的娇花:“没什么意思。”
萧如是回去的时候,发现屋子和原来一样,说明李元文没回来过,不过那他会去哪了?
“你过来看,过来过来。”萧如是招呼着裴南意。
裴南意慢悠悠地凑过来,懒散懒散的:“嗯?”
“你看,这个是什么?”萧如是突然在床底下找到一张图纸,上面画的有些像某种阵法。
裴南意侧过头:“知道还问我?”
萧如是抓了抓头发,毛毛躁躁的:“我这不是不知道什么意思吗才问你。”
裴南意凑近,一根手指缓缓划过纸面,指着那个阵图描了一遍:“比如,献祭什么的?”
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萧如是脑子里精光,两手一拍:“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李元文会有?”萧如是又在想。
裴南意似乎早就知道些什么,散漫地站起来,侧目朝她挑了挑唇:“不如出去看看?”
“出去?”萧如是也是想到了什么,蹙了蹙眉,旋即走出了门。
门外,不知何时热闹一片,不少人围在一个地方不知道在看什么,只是窸窸窣窣哄作一团。
萧如是感到好奇,也挤了进去,随便拉了个人问:“诶兄弟,这是怎么了?”
人声鼎沸,大家都熙熙攘攘的讨论着,嚷嚷一片,很难听清在说什么。那兄弟脸色比较难看,拉着她悄悄地说:“哎,还不是这船上又不见了一个。”
又不见了一个?萧如是听见微微一怔。
他使劲点头:“对啊,听说这会儿是那个最小的商人叫李什么的,妈呀,可吓人了,老板说是船上进贼了,让咱们小心点,我都不敢出来了!”
“李元文?”萧如是脑子一白,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名字。
“对对对,就那个啥!”那兄弟疯狂点头。
萧如是僵着身子走回去,一路上脑子都是游神的,没怎么反应过来。
怎么会这么巧?刚让他们发现李元文就死了,他这才出去好一会不到,怎么可能这么巧?
她抓住裴南意眼神僵硬:“就死了?”
从此开始,船上的人开始一个一个的失踪,所有人都开始慌了,原本热闹活跃的床内开始变得死气沉沉,没有一个人愿意出门。
萧如是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无关紧要的人正在一个一个失踪,画皮妖的目标就在剩下的那些人当中。
一个凄凉的夜晚,白猫缩在床上,像是已经睡着了。
萧如是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没有吵醒这只猫,才放心给自己盖上了被子。
她侧身给白猫调整了枕头,给它盖好被子后慢慢挪了过去。
“猫咪大人半夜比较凉,我这三十七度体温你应该就不会感冒了。”
她躺下睡觉,白猫就蜷缩在她肚子的位置。深黑的房间,白猫悄然睁开粼粼的赤瞳,朝身后的萧如是转了转,滞留了片刻,才缓缓闭回了眼重新入睡。
今晚是一个不眠夜,因为萧如是感觉到,她似乎是被盯上了。
那是一双无形的眼睛,在黑暗中无时不刻注视着自己。
萧如是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下来。随后在呜呜的阴风中,把睡死了的白猫抱到床上,给它盖好了被子。
她不急不缓地走到门口,对着无形的空气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别躲了,出来吧。”
那里好像有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随后她慢慢打开门,在门缝中若隐若现一双惨白的手。
那扇门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阴风猛然吹开,一张血淋淋的人皮突然出现在眼前。
那张人皮被挂在半空中,随着阴风慢慢地飘动,血珠顺着边缘慢慢滑落,滴在地面留下一滩滩血液,那双空洞的眼眶正在打量着着她,仿佛露出了阴恻恻的笑容。
萧如是并未太过震惊,不过她发现门已经无论如何也关不上了。她的呼吸声沉重,抓着门框猛然后退,同时那张还在滴着血的人皮突然就像有了生命一样,鼓动起来扑向她。
人皮不知道突然被什么充满,变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朝她掐来,萧如是被摁着往后一直撞在了墙上。
砰的一声,那双手还在不断收紧,仿佛是在享受着她慢慢断气,一滴一滴被掐死的快感。
护心符似乎是已经知道自己无法抵抗,便没有出现过。
这坑爹的,你倒是稍微反抗一下再说不行啊?
垃圾系统,误人子弟,骗钱!
眼前的画皮妖瞪大了漆黑空洞的眼睛,朝她张开碎裂的嘴角,阴森诡异地看着她笑。萧如是被掐的越来越死,脸也发红了,胸腔里已经氧气不足。
她没吭声,也没求救。
最后那一刹那,萧如是抬起拳头猛地朝那画皮妖脸上一砸,抓住她那张人皮就扒了下来。
人皮被剥了下来,那画皮妖疼的哀嚎,萧如是也趁机逃脱,滑到地面艰难地喘着粗气。
她贪婪地吸了几口空气后,抬头看见的是那张画皮妖血肉模糊的人体,失去了人皮的它就像是被人刚刚剥下皮的模样,整个人身体都是血和肉,不断地滴着血,只有那双仅剩的眼珠子怨恨地朝她瞪来。
血肉人慢慢动起来,在地上开始扭曲,肢体歪斜到常人无法做到的程度,如同怪物变异前的征兆,发出骨头弯折的咔吱咔吱声。
趁着这个前摇时间,萧如是踹开它抬腿就跑,傻子才坐那等它变异完。
它随后爬起来,萧如是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了,血肉人张开嘴朝那边发出野兽的咆哮,嘴里是一排排锯齿状的牙。
它蓄势待发般的模样,紧接着就跳到墙上以极快的速度飞掠出去,很快追上了萧如是。
萧如是拼命跑着,那怪物爬在墙上跳跃,如同壁虎一样飞快爬来,在两面墙上不断反复横跳,犹如庞大的野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它速度极快,萧如是腿蹬的快冒烟儿了,卖劲全力逃跑。眼见着就要被追上了,她一咬牙,居然突然停了下来,朝着后面那只怪物就踢了一脚。
怪物正好被踢中头,摔出去了一下。萧如是当即撕下一团衣服,满当当的就塞进了那怪物的血盆大口,忍住恶心抓住它的头往上面砸了两拳。
那怪物当场就惊呆了,居然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萧如是闻着它身上腐臭的血腥味就想吐,那怪物被她抓住手,力气居然出奇的大,对准它的脸就是不断地揍,两个拳头都变成了血红色。
怪物暴怒,一声咆哮喷出了那团布,锯齿般的血盆大口就朝萧如是张开。见局势有变,萧如是扛住那只怪物就将它一个过肩摔砸到了地上,随后朝它吐了口口水转身就跑。
“……”那口唾沫正好吐到了怪物的脸上,它暴跳如雷,万目睚眦朝萧如是扑过去。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萧如是当真没了气力,速度也越来越慢,而身后的怪物紧追不放,打定了要把她千刀万剐,生吞活剥的决定。
此时,眼前深灰色的走廊道中,一望无际的昏暗中,翩翩走过来一个影子。
萧如是愣了愣,那个影子越走越近,身姿轻盈,长长的马尾垂落到腰际,慢慢地,正在朝她走来。
萧如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这里碰见他,就像是偶然相遇,又好像是预谋已久一般。
那剪影长衣诀诀,朝她靠近,每一步走来,身后投射的光就会更亮一些。
萧如是咬紧牙拼了命地朝他那里跑,卖力地挤出了两滴眼泪,瞬间变成了一只被大灰狼追赶的楚楚可怜软萌的兔子:
“大佬,救救救救命!”
只见她像是只狡黠的兔子倏地钻进他的身后,探出一个头指着那怪物惊恐又害怕,哭的梨花带雨:“裴小弟,救救救救命!”
“快快快,看它看它,就是它,它欺负我!”然后她紧紧抓住裴南意的袍子,声泪俱下地擦着鼻涕,软弱无比,“就是它欺负大哥,它欺负我,裴小弟快给我报仇!”
“阿弥陀佛救救救救命!”
那怪物:“?”
到底谁把谁揍了?
那高挑的身影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之中,他低头瞥见她,嗤笑了一声。
没事嘴里就念着阿弥陀佛,求那些莫须有的神明。
但是这人却从来不求他。
真是奇怪。
不过,还从来没有人敢对他发号施令,很自然地就要求他做事的,她倒是第一个。
这种被人命令、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真是不爽啊。他感到有些异样地皱了皱眉。
啊……好烦啊。杀了吗?真麻烦,还是杀了吧。
灰蒙蒙的环境下,只能看见他清瘦坚韧的下半张脸,带着微微挑起的笑意。他朝萧如是弯下腰,笑容颇为佻达:“它欺负你啊?”
萧如是连忙点点头:“对对对,可凶了,差点把我掐死了。”
那怪物:“?”
明明是它的皮被扒了好吗?
少年又笑了一声,靠在她的耳侧,凉凉的气息在她耳边摩挲:“想骗我啊?我刚才可一直在这里,全部都看到了哦。”
萧如是心虚地抽了抽眉毛:“这……”
他眸光渐渐冷了下来,眼角的笑意褪去,手掌中出现了一把似流光的小刀,静静地打量着萧如是。
裴南意迁就她的身高,弯下腰,凑到她的耳侧,微挑着眉:“这么紧张啊?”
萧如是忽觉不对劲,她下意识往后一退。
那人自上而下浑身散发出来的寒气,光是危险性的气息就令她产生了生理性的颤抖。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裴南意袖中流转的流光,咽了咽喉咙。
他……想杀我?
“既然你这么想当大哥。”他嗤笑了一声,刀刃逼近了萧如是的喉咙,“那不如,就下辈子吧?”
萧如是目光定定地看向他,万分的难以置信,甚至没有胆怯,而是冷静沉闷地质问:“你,想杀了我?”
她还是问了。
裴南意黯默片刻,抚摸在她光滑的脖颈上,刀刃逼近的地方已经流出了血,划出了一道血口子,只要再深入一点萧如是就会瞬间毙命。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很有耐心?”他稍扬眉,却能够清晰感受到他目光中即使佻然也掩盖不去的寒意,满是戾气。
就好像被一把刀割开伤口,再不断的灌入冰碴般扎人的寒风。
她已经完全顾不上那血肉人了,浑身都在战栗,却不是因为害怕。
是心寒,一种彻头彻尾的心寒。
她本来觉得,相处这么久了,就算没有心动,也一定会接受她了吧。
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放下要杀了她的心思。
萧如是指尖颤抖,一把抓住了他握刀的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裴南意,我是你的玩物吗?”
“哦?”少年怔了片刻,随意应道,“理论上来说,的确是的。”
“你是属于我的东西。”
萧如是长气一吸。
“好,那你现在杀了我,我无话可说。”她抬起头,握着他的手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目光一动不动地直视着他。
少年微微怔了怔,世界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声还在回响,这里却安静的很,能够清晰的听见那些滴滴答答的清声。
滴滴答答,雨声回荡,在耳边环绕。
小雨是斜着下的,他看着萧如是的眼睛,彼此安静地对视了之久,那双眼睛没有丝毫胆怯,冷静的可怕,谁也没有说话。
又是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
……真是令人烦躁。
他突然嗤笑一声,收回了手。
本来想看看她临死前害怕地惊叫着用惊恐的目光看他像怪物的样子的。
真是无趣。
小刀在他手中随意地转了几圈,收回了袖中,带着他漫不经心的声音:“罢了,今日下雨了,不想杀人。”
萧如是吐了口气,她往后稍稍跌了几步,脖子上的血口子流出一条血迹,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突兀。
她看着裴南意,目光不明,沉重地喘着气,什么话都没说。
裴南意将手指在她脖颈上的血痕出抹了抹,指腹染上殷红的血迹,又恢复了他往日里懒懒散散的语气:“怎么流了血,手感都不好了呢。”
他笑了笑,手掌在她的脖颈上挲了挲,皮肤光滑细腻,不断地从她的大动脉擦过。
最终,他收回了手,离开了她的大动脉,露出了往日的笑。
下雨了。
太无趣了。
萧如是收回心神,深呼吸了几口。她低下头,头发挡住了脸色,不经意地翘了翘嘴角,没人看见她笑了起来。
刚才看见了她被追杀都不帮一把,就一直在当戏看热闹?这人心眼儿是彻头彻尾黑的,不仅喜欢逗着她,还总是偶尔莫名其妙生出杀了她的心思。而看她出糗,估计看的还很开心。
萧如是轻笑一声,抬头看着裴南意,快速收回了心绪。
他笑着,如上弦月明亮。
假的,假的,假的,全都是假的!面具,面具,面具,全都是他的面具!
他又笑:“不过……”
少年又想起来什么,似乎有些刻板的专注一件事:“你刚才是在骗我?”
“嗯?”
“人类真是善于欺骗啊。”虽是这么说,可他分明笑的真切,是出自心底的觉得有趣,“骗我的话,是要没命的。”
“我最讨厌骗我的人,怎么办?”
他把玩着袖中的小刀,只不过,这次存心逗弄的戏谑语气。萧如是笑了一声:“行吧。我承认,我就是装的,骗你的,我不害怕。”
“不过真是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