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凤凰山
午膳间,沈菀不过多喝了几杯酒,就嚷嚷着头疼。
等赵昀一走,她便挪去正殿内间里小憩了,嘱咐海棠同桃花几人领夏向西去向皇后请安。
只听海棠介绍说:“皇后娘娘住在山顶上的慈宁宫,小姐别嫌辛苦,从前皇后娘娘身子骨还撑得住时,每逢初一十五各宫娘娘都得上山请安。这上山的路极窄,轿子也上不去,各位娘娘小主都是踩着绣鞋咬牙上去的。”
夏向西乘着软轿来到宫中的西南角,果然见地势陡然升高,知道这便是凤凰山的小别峰了。
只见眼前苍松翠柏,郁郁葱葱,一条石子小路蜿蜒曲折,爬上小别峰。海棠、桃花几人常年待在宫苑中,已经许久不曾登高了,不过爬了一会儿就已经是气喘吁吁。
而夏向西自十岁起便拜师学武,飞檐走壁对她而言都是家常便饭。海棠几人见她步子轻快,脚下生风,都是满脸诧异。
“小姐走得真快,叫我们好赶。”
夏向西只好出言解释:“沈家军中纪律严明,日日操练。而我自小身子弱,大夫们都说,只怕活不过十岁。父亲便让我拜一副将为师,不求武功多高,只当强身健体。”
几人都忍不住露出惊喜的神色,怪自己原来小瞧了她,赞道:“原来如此,小姐定是巾帼不让须眉了。”
言毕,众人都望向眼前的宫殿。与仁明殿的江南风情不同,慈宁宫檐角飞扬,大气古朴,却朱门紧闭,不见内里。
海棠扣响大门,众人等了好久,才出来一个宫女,拎着一个食盒,对着夏向西行了个礼。
“艾青见过沈小姐。辛苦沈小姐和各位走一趟,可皇后娘娘今日身子不适,头痛得厉害,实在不能见客。娘娘早知道小姐今日会来拜会,因此备下了点心,还请小姐带回去。娘娘还说了,拜会不差一时,小姐在宫里的日子还长着呢,若是有缘,总会见到。”
这宫女神色空洞,声音冰冷,说完转身就走,紧闭了大门,没留给她们说话的机会。
下山路上,众人看夏向一言不发,以为她是吃了闭门羹之后心里不痛快。
海棠忍不住开导她:“小姐别多心,并非皇后娘娘存心不待见你,她确实常年卧病在床。就是我们娘娘入宫十余年,每年也不过见她两三回,大多都在除夕宴和年初祭礼上。”
她问道:“皇后娘娘得的是什么病?”
海棠面露难色:“我们不知道。只是听宫里的老人说,太医们集体为皇后娘娘会诊,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皇后娘娘每每发病,都是面色枯槁,头痛欲裂。”
夏向西追问道:“那皇后娘娘平日里,究竟吃什么药?”
“给我们娘娘请平安脉的徐太医之前提过一嘴,说皇后娘娘神思郁结,大概是心病,如今不过用各种药材提着气血罢了。”
夏向西感慨道:“心病还须心药医。你可知道,皇后娘娘这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记得是官家登基的第三年,也就是官家和皇后娘娘新婚的第二年。”
她松了口气,看来早在沈菀进宫前,皇后就发病了,那她应该不是刻意针对自己。
夏向西记得起居录上的记载,嘉柔皇后逝世后,大周和西夏两边都忙着追查死因,无人敢再提皇后之事。直到永乐二年,有言官上书曰国不可一日无后,才通过高人占卜重新择定了皇后人选。
“我入宫前,听父亲说从前年起官家身子也不大好,是怎么一回事?”夏向西忽然想到这件事。
海棠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最后还是春梅先开了口。
“再住一段时间,小姐自然就知道。说来官家这病就更古怪了,不知寻了多少名医圣手,仍是一点不见起色。每逢发病时,娘娘就得去勤政殿侍疾,那样子连我们看了都是于心不忍。官家平时那样好的人,怎么就得了这么古怪的病。”
夏向西皱眉:“古怪?”
春梅小心翼翼地说:“每逢发病时就心口痛,像有一百只虫子在心头咬似的。刚开始还有力气喊疼,后来官家几乎晕厥过去,连出声的力气都没了。几回下来,人的内里也就虚透了。”
夏向西听得胆战心惊,忙问:“那太医们是怎么治的?”
春梅无奈地说:“无名之症能有什么办法呢。左不过是开几贴能减轻疼痛的汤药。太医还说了,人要是喝久了这些药,就离不开了。官家以前是万万不肯喝的,但近几个月疼得实在厉害,也稍稍喝了几口。”
夏向西吃了一惊,道:“听你的意思,这病是越来越厉害了?”
春梅肯定道:“可不是嘛。这病几乎每月都发一次,之前不过痛上一个时辰,后来成了两个时辰。上个月,官家足足疼了半天,吧宫里的人都吓坏了。”
“多谢你告诉我,下回侍疾我同姑母一起去,也好叫她轻松点。”
夏向西猜测:赵昀的恶疾也许是史弥远的手笔。偌大的后宫一无所出,说不定也和他有些联系。
一旦哪一天,赵昀倒在病痛之下,便是他扶持晋王上位的好日子。
她想到,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相似的戏码。
永宁帝膝下无子,于是朝野上下纷纷在他病重之际寻找大周的下一代主人,扶植各位皇亲。而史弥远却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个名叫赵昀的少年,说是永宁帝胞弟的遗腹子。
后来,先帝在他弥留之际,将各位年轻皇子召入宫中,其中便有赵昀。
一夜之后,圣旨传来,赵昀成了永乐帝。
另一边,史弥远官拜丞相,权倾朝野。
很多年后,赵昀已不再是那个出身民间、什么都不懂的遗腹子,于是他开始一步一步地收回自己的权力。
说不准是哪日一高兴,便封了沈家的菀菀做贵妃;或是十五的朝会上,许了镇国大将军一个枢密使的位置;也兴许是某日“随口一提”,恢复了那文武科举制来遴选人才;又也许是某个深夜,着手建立了皇城司来排除异己。
渐渐地,史弥远在朝中的亲信越来越少,或是莫名其妙被暗杀,或是被皇城司抓住把柄贬谪,或者转向了赵昀的阵营。
总之,夏向西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白发和叹息都越来越多。
所谓朝堂,正是方寸之间,荆棘仿佛成林。又如戏里戏外,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到最后,谁知虚名浮利终无益,不如早去备蓑笠。
再回到仁明殿时,已是黄昏。夏向西一踏入殿门,就有小宫女梨花急着跑上来,告诉她萧指挥使带着两名侍卫在偏殿等她。
她不禁感慨自己好大的面子。
身为殿前司都指挥使,萧鼎不仅官职甚高,地位也举足轻重,不仅统率殿前司,还负责大明宫宫防。
其中,巡视宫禁的诸班直守卫御前,尤为特殊。与其他禁军不一样,诸班直内任何一人,就算未有官职,都是各地选拔上来武艺高强的世家子弟。只因他们若想从军为将,就必得在诸班直内先锻炼两年,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她才刚踏入偏殿,萧鼎和其他两人忙起身行礼。
“臣萧鼎,参见清扬郡主。这是官家命臣打造的出宫令牌。还请郡主过目。”他说着,呈上一块黄金令牌。
夏向西接过令牌,笑道:“辛苦萧大人了,不知这令牌使用起来可有什么讲究。”
萧鼎回道:“回禀郡主。宫外之人,无论官职高低,身份贵贱,要想入宫须得有内侍通传,官家首肯后方可进入。宫内之人,若有采办、运输等事宜,也得有内侍省的行事令才可出宫。而执此令牌者,可于宫门开启时,自由出入皇宫。不过一旦宫门下钥,就是有十块令牌也无用。宫门共有四处,于每日寅时开启,戌时关闭。郡主若要出入的话,按规矩该走东偏门。”
夏向西摩挲着手中令牌,说道:“多谢讲解。容我多嘴一问,不知这令牌共有几块啊?”
萧鼎仍是一五一十地答来:“回禀郡主。据臣所知,朝中大人,有此令牌者,不过二十余人。还有三块令牌,分别是韩王、韩王妃及晋王所有。后宫嫔妃按规矩不可轻易出宫,因此后宫中执此令牌者眼下唯郡主一人而已。”
夏向西望向萧鼎身后二人,长眉一挑,道:“不知这其他几位是?”
见她问起,那二人慌忙行礼。
“臣柳青。”
“臣刘独秀。”
“参见郡主。”
萧鼎介绍道:“他们二人平日皆是诸班直内守护殿前的,武功不差,心思也还算机敏。官家特意嘱咐臣,要护郡主周全。因此安排他们二人在郡主出宫时护卫左右,不得稍离。”
说来夏向西也觉得奇怪,赵昀竟然这么快就封她为郡主。
思想前后,觉得不过几个原因。首先是不愿驳了宠妃的面子,二来郡主什么的对他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
最后,许是她的脸让他觉得有些亲切。
不过这样也好,倒省得自己再多费心思。有了令牌后,她出宫办事,同史弥远来往都方便多了。
至于沈菀对自己“多多交际”的期望,她思考后,觉得也并非坏事。
临安城中虽然纨绔遍地,但也不乏有才有能之士。如果她真能利用沈蓁这个身份结识一些不俗的人,也是意外之喜。
说不定,哪一天赵昀就识破了她的身份,或是史弥远利用完她要痛下杀手呢。有个念头在她心中盘桓不去,总有一日,她要远远离开脚下这片是非之地。
但如今,不管是交际还是办事,有这两人在身边,总是碍手碍脚,得让他们知难而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