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永恒梦魇（十三）
从昏迷中苏醒的由纪脸上没有表情，其他人以为是小孩子太累加上异能力的副作用才让人昏迷十七天，身老却从由纪昏迷前那恍惚的表情中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她问：“是莫锦亭？”
由纪摇头，脸上表情淡淡：“想起来一些东西。”
“记忆？”
“嗯。”
摄像头里的由纪望着有些厌倦，身老问：“是不好的记忆？”
“算不上，”和脸上表现出来的表情不同，由纪像以前一样回答道，“那时候我没有其他的记忆，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赶上冰雪纪年，具体什么年月不知道，只是在某个地底基地浑浑噩噩地活着。我和其他人本没有任何不同，都是要在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无望中度过一生，直到我在垃圾桶里捡到一个弃婴。那时候弃婴太常见了，不过更多是的死胎，人们大多不会浪费时间去养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活以及活了也不确定能活多长时间的婴儿，有那个精力养小孩，不如让自己活得更好。话是这么讲，但是人各有志，选什么的都有。”
“我本来和其他人一样，捡垃圾、偷窃、抢劫、杀人，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算不上罪、甚至不会引发斗殴的事情，在那个时候都会死一些人。有争夺资源、想活下去的原因，也有发泄心中的恐惧、躲避向自己稳步而来的死亡的原因。有些不太确定，但是我们当时好像是觉得，只要有人比我先死、只要杀死别人，死亡就不会那么快找到我的头上。说不好将这种思想散播出去的人打的什么主意，但是那时确实有许多人都这样认为。”
“我能活下来纯属是运气，那时候觉得运气好，现在想来却未可知，也许在一开始就死了反而会比较好一点。”由纪表情不变，“我不是捡了一个小孩吗？明明之前见过那么多弃婴，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好像整个人的魂魄突然就被那轻轻的呜咽声给吸引过去。就那么站在那里，闻到腻也闻不惯的恶臭仿佛也消失了，所有带有恶意的目光都不再朝向我，而是朝向那个将死未死的婴儿。”
“我把婴儿带走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不敢停留，抱起婴儿就跑，他们有些疑惑我是不是要用婴儿换东西，或者献给什么人，就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追上来。我抱着婴儿到我后来工作的地方，去寻求庇护。我得到了庇护，也得到了疼痛与虐待，但是我很开心，因为我找到了活的希望——我要养大那个孩子，不让她与我一样。”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由纪停顿一下，眼神清明，“我现在缓过来了，不想说。”
听了个开头的身老很无奈，但是碍于她与由纪之间的关系算不上对等，便没有说什么，而是问要不要把她已经醒了的消息报上去。
“不用，我现在的状态瞒不过他们，”由纪说，“他们是怎么看我昏迷这件事的？我睡了多久？”
“十七天，”身老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然后说，“他们善心大发，觉得这么折腾你这个小女孩不像样子，都把人逼成这样了，再加上怀疑是你的异能力的副作用，便决定等你醒来之后，让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由纪扬唇一笑：“说是这么说，在彻底掌握异能力之前，我都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离开这栋大楼。”
身老说：“起码没有人逼你了，你有自由规划时间的权力。摸索异能力这件事他们那边也不着急。如果你实在闲不住的话，只要不是弄出把地板打碎那种动静，我都能帮你遮掩一下。”
点头认可对方意见的由纪说：“给我弄点吃的吧，我饿了。”
身老回答：“好的，大小姐。”
不知道身老又看了什么番剧的由纪对这个称呼敬谢不敏。
又歇了三天凑够整数，身老在由纪的指示下把她苏醒的消息报上去。
已经被雪藏的由纪的信息被处理得很好，再过些时日，等由纪慢慢长大，完全掌控异能力，就可以放出去好好过普通人的日子了。
和由纪当初猜测的普通人生涯差不多，高层准备让由纪走一条寂静的路。由纪的身份摆在那里，只要她是由纪，便注定会被注意到、能够被使用的次数就会变少，所以，好刀要用在刀刃上。
更何况由纪本身足够优秀，才醒来一年，便有人试图保她。假以时日，还真不好说她的未来是否只有注定的死亡这一条路可以走。
此后，由纪的表现便渐渐如同一个符合年纪的孩童，只是有些早慧，但远不如刚醒来时表现得那样聪颖。
让身老变回原本的样子，房间也装饰成家里原本的模样，好像现在还是二十六年前，除了父母不在身边这一点，什么变化也没有。
自得其乐的由纪每日看看书、练练体能，一个周末驾驶机甲，一个周末锻炼异能力，心中的傲气仿佛被抹平，一切都归于沉寂。
一如既往地坐在沙发上看书，身老小声打断对方：“他们准备放你出去了。”
顿一下，收起被打扰的不悦，由纪问：“永恒枷锁？”
“应该是，他们还在商量，但是结果显而易见。”
永恒枷锁是所有异能者在录入官方名录之后都要佩戴的，只起记录作用，有四种款式，日、月、星、云，统一材料，不做颜色区分。
由纪选的是日，边角锋利的太阳仿佛真的在挥洒日光。摸一摸尖锐的代表光束的尖，由纪选的是耳钉，正好为另一边的身老做掩饰。两个相似但不同的太阳耳钉戴在耳垂上，新奇的感觉让由纪的心情很好。与耳饰一同传达的消息是她下半年就可以随着正常入学的高中生一起去上学，所以，她现在要开始为高考做准备了。
猛一听到这个消息，由纪的第一反应是“你们不给我安排吗”，但是转念一想，这才是合适的，也是她需要的。
由纪没有体验过高考，她记忆中的那些生活，不是富贵无忧，根本不需要考虑该如何获取知识，就是要担忧生命，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考虑上学的事情。
两个极端。
所以，由纪对上学这件事还是非常期待的。她唯一的上学经验就是幼儿园，那里比起说是上学，更像是大家聚在一起玩。但是既然想起来了，由纪摸了摸耳钉，准备明天去祭拜一下她的朋友们。
那些因为异能力爆发而死去的小孩子。
稍微回想一下在北方帝国的生活，由纪觉得那边一定出了很大的事，才会让除王族以外的人获得异能力。不过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东西，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不会死，那是非常非常久以前的事情。
她是一个被父母宠坏的王女，傲慢无比，有点小聪明，但是不堪大用，不然也不会被一个明显是陷阱的谣言引去偏远村庄，最终不明不白地死在哪里。
现在由纪知道那是异能力，但是当时只觉得恐惧，并恐惧了成百上千年，一直以为自己的不死是那场诡异死亡的诅咒、惩罚。
等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记忆也开始慢慢消散于空中，由纪怀疑过不死是不是自己的异能力，但是等她获得真正的异能力之后，就知道那不是，因为那不是可以被掌控的力量，只是因某种不知名的缘由降临在她身上。
白袷衣。花不发。孟欲问。梅洛斯-刘易斯。闻山萝。
宫三。宫一。向台。
两个班，九个学生，现在只有由纪一个人活着。
虽然由纪当时说的是宫一醒了或死了再叫醒她，但是她其实算不上认识宫一。他们不是一个班的学生，只是凑巧那次一起参加了学校的活动，甚至没来得及相互打个招呼、问个好。
当然，由纪和自己班的人也算不上感情深厚，只是和梅洛斯感情好一点，可能将来会一直做朋友。
天气很好，风和日丽，微风徐徐。
将各种各样的花朵胡乱凑成八束，依次摆在众人的墓前，由纪并不觉得悲伤，她早去父母的墓前看过，只有石碑在那里，他们的身体都随着失去活力的淤泥一同枯萎。
现在这里倒是摆着尸体，但也早就化为白骨，不间断地仰望晴空与星海。
没有人是例外。
就这么望着墓碑，望着墓碑上的字，由纪站着，太阳爬得很高，温度逐渐上升，即使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六月份的日光也能够让人感到燥热，汗水缓缓渗出，汇聚成滴，随着重力坠落。
落在地面，激起漂亮的圆环，荡起些微尘埃。
等由纪转身离开，身老问：“你在为他们难过吗？”
“不，”由纪说，“我没有那么在意他们。”
“可是你看起来很难过。”
由纪脚步一顿，抬手抚上脸颊：“有吗？”
身老绘制了一张她从墓园监控看到的由纪的画像。
由纪望着那个面无表情的人，莫名有些心惊，然后夸奖身老的画技不错。
身老：“这是生成的图，和你说的画画不一样。”
由纪：“可是你控制机械手画出来的东西也是这样的啊。”
身老：“……你说的很有道理。”
由纪：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