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永恒梦魇（八）
柳元离开的时候，由纪被周不改带去测试数据，为试驾驶之前研究身老数据的研究员专门开发的新式轻型机甲做前期准备。
看着测完数据站在一旁看机甲模型的由纪，周不改开口道：“柳元走了。”
下意识循着声音抬头望向对方，由纪笑一下：“我知道了。”
由纪是看着柳元登上星舰离开地球的。
柳元穿军装时的样子非常沉稳、帅气、富有魅力，和平时那个得了闲就要偷懒耍赖的人完全不一样。他周围所有人身上都有相同的气势，他们见证过无数枪林弹雨、炮火纷飞。一切都是那样安静祥和，又过分嘈杂，使人不自觉带上满腔怒火，一举一动都充满肃杀之意。
在看到柳元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由纪考虑过要不要就这样跟上去，然后直接开启星际战争模式。远征军将要去往的地方十分遥远，是雷云与云兽前进了二十六年都没能够出现在普通人面前的遥远，一旦出发，即使他们半路发现由纪，也只能带着她去往太空。但是考虑到自己没有实际操控过机甲，只会异能力去了用处不大，由纪便默默收回了这个想法。
由此可见，柳元之前的担忧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由纪确实是一个会让人放心不下的存在，尤其在他们都知道她那注定的命运时。
她大概是所有知道她会因权力斗争而走向灭亡的人中最无所谓的那一个，但是在所有人眼中，她才应该是那个日夜难安的人。
见由纪莫名开始发呆，明白对方的思绪已经跟着柳元飞往太空，周不改也望着机甲说：“i3号综合重型机甲，还记得怎么拆解吗？”
猛然听到这番话，侧身看一眼好老师周不改，由纪点头，直接调出i3号综合重型机甲的全息投影，开始上手拆解。
周不改在教完基础课程之后，开始全力教由纪怎么拆机甲。
由纪曾好奇地问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周不改的回答是弄清楚构成机甲的每一个零件是驾驶机甲的最基本要求。
看着周不改那张严肃的脸，即使身老将大学里机甲系的课程表贴出来，由纪也觉得对方的话可信度更高一些。也许这是他的独门秘方之类。这么想着，认真记零件和构建原理的由纪没有错过对方眼中的复杂情绪，然后就知道，这其实是一种训练人让人静心沉气的方法。
但是了解这些没有坏处，由纪也挺喜欢一点点拆开一个庞然大物的感觉。明白哪些零件组合在一起可以使机甲变成什么模样、做出什么动作，同样是一件让人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
一旁主要负责的研究员被周不改的话语吸引来目光。一开始她没当回事，直到数据记录完毕，一回头，由纪还在拆第一条腿。这个速度是有些慢的，但是看着由纪那双稚嫩的手在巨大的机甲体中来回翻转时，一种莫名的悸动在研究员的心中回荡。
白由纪这个名字，在研究院内，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研究员一直觉得由纪就是一个被父母功劳庇佑的普通孩子，属于那种生得好的、一辈子吃穿不愁的类型。
可当她亲眼看到那个传言中的孩子时，她忍不住想，英雄的孩子果然也会成为英雄。即使年纪还小，也能够从由纪身上看到她的未来可期。而由纪那好像注定要走向悲惨的命运，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等由纪将一整条腿拆下来，研究员忍不住鼓起掌，清脆的掌声在空荡的房间回响。对上两双齐刷刷扭过来的眼睛，研究员身体一僵，不自在地笑一下。周不改面无表情地把头扭回去。由纪则给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像每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
身老：“你可太会演了。”
由纪：“谢谢夸奖。”
周不改也许只是想要转移由纪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分心在柳元的离去上。但是由纪是算准了研究员的态度，特意在她看着的时候微调了动作和表情，让一切看起来十分美好。然后等着对方离开后，将她看到的一切广而告之。
反正都被推到台前了，不如让声势浩大一些。
最好能够到谁也动不了她的地步，那样，由纪还愿意按照上面的意思做任何事情，就会让人足够印象深刻。
使人们提起由纪时，会更加思念、敬佩她的父母。
虽然得到数据就离开了，但是研究员一直在心里记着由纪的拆解工作。吃午饭时，不经意间看到对方是一个人坐在餐厅，便和朋友说一声，自己走了过去：“你好。”
由纪应声抬头，看到来人是研究员，露出一个笑容：“你好。”
被笑容治愈的研究员也跟着笑起来：“我叫金有问，你叫我小金姐就行，我叫你小由纪怎么样？”
“好，小金姐。”
被早早赶去楼上吃饭的周不改在下楼时看到了由纪和她对面的研究员，回想一下上午那段略显做作的表演，忍不住勾起唇角。
倒是挺聪明的。
身老：“周不改看到你们了。”
由纪：“给他看的，不然我去哪儿见金有问不行。”
身老问：“你想拉拢周不改？”
由纪说：“他醉心研究，没有必要牵扯到这些事情里。但是他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总有能够帮到我的地方。偶尔让他看到我在为人处世方面的聪慧之处，他帮我的时候才能帮到点子上。”
大概是认为她们已经非常熟了，身老说：“我刚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可怕，还觉得自己怕一个小屁孩儿挺丢脸的，现在想想，还好当时觉得你可怕。”不然她大概没有机会活到现在。
由纪不赞同这一点：“你当时老打扰我看书。”
身老反驳：“我那么大一个新鲜玩意，你看都不看一眼，就死盯着书一直看，我当然会觉得被冷落了。”
由纪：“所以说你烦，小孩子脾气。”
身老思考了一下，觉得由纪说得对。
她现在就不会在由纪看书的时候打扰她，她成长了，这很好，要继续保持。
由纪在大脑里和身老沟通的时候，没有忘记和金有问谈天说地，让对方为自己的才识惊讶，又不会太过分。还适时在机甲方面展露出自己的无知，也表现得十分求学好问。
爱好学习、认真乖巧、彬彬有礼又极具天分的孩子，到哪里都是招人喜欢的。
和金有问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好有机会对方申请看看能不能带由纪一起出去玩，两人在食堂前告别，乘不同的电梯前往各自的楼层。
在空教室等由纪回来的周不改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抬眸望去，正对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以往从来不会在意由纪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周不改，大概是被在食堂看到的场景影响了。他觉得那双眼睛有着和冰蓝色该给人的寒冷不同，而是更加明亮、通透、通灵……好像身体里住的是另一个灵魂一样。
由纪问：“怎么了吗？”
周不改说：“柳元说的最多的就是你不像个六岁的孩子。”
由纪眨眨眼：“可以这么说。”
周不改挑眉，由纪继续说：“我今年七岁。”
顿一下，默默收回视线，周不改说：“继续拆解上午没拆完的，拆不完，不许休息。”
由纪拆东西向来很慢，她有自己的节奏，又爱时不时盯着某个零件看个不停，来回把玩，好像是什么有趣的游戏。
想了一下自己平时拆一个轻型机甲都需要整整三天，由纪觉得她这几天大概都不用睡觉了。但是她不着急，反正最后她撑不住，周不改还是得由着她休息。说不定还会把克莱门招来。
突然想到克莱门，由纪问：“克莱门最近在忙什么？”
克莱门最终也没有和由纪道歉，但是她会偷偷给由纪带各种各样在基地里见不到的好东西。像养游戏里的女儿一样，看到对方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让人非常满足。尤其是那满满一衣柜的衣服，各种款式都有，猛一看去，颇有几分公主衣柜的感觉。
对于克莱门的话，由纪向来乖乖照做，还很喜欢和她交流，这在克莱门看来是她们已经和好。
而由纪从头到尾只觉得克莱门真是一个面冷心善的大好人，尤其喜欢小孩子的那种好人。
“有任务，”周不改说，“等正式开始驾驶机甲，你就不归她管了。”
由纪问：“转到执行部？”
周不改点头。
“那你也会换走吗？”
难得哼笑一声，周不改说：“我一直都是执行部的。”
由纪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周不改。
周不改问：“你觉得他们放心让我教一个年纪很小的异能者，却没有佩戴任何防具的理由是什么？”
由纪还在为周不改其实是执行部的这个消息震惊，没回过神，下意识道：“因为我很厉害。”
周不改一时无语。
身老：“我先说，是你没问我。”
然后又补一句：“你一点都没察觉出来吗？”
由纪：“滚。”
身老便在脑海里做一个圆润地滚走的动画。
被身老一打岔，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的由纪低下头，小声道：“因为你很厉害。”
难得见由纪蔫了吧唧的，周不改好笑地看着对方问：“为什么觉得我是研究院的？”
由纪乖乖回答：“因为接触我的都是研究院的，而且，你看起来不像是执行部的。”
“哪里不像？”
“太瘦了。”
看一眼自己还算明显的肌肉，周不改这是头一回因为身材被人说不像是执行部的。以往都是些看起来很阴郁、好像总是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之类的理由，猛地一听由纪的理由，还真有几分新鲜感。
也不免生出几分好奇问：“你觉得执行部的人都是什么样的？”
“高高大大，酷哥拽姐，一只手就能捏死我。”
被由纪的回答哽住，为被柳元忽悠着、争着抢着之后要接手由纪的同事默哀两秒，周不改冷声道：“拆。”
由纪连忙同步上午的数据，开始拆另一条腿。按照由纪原本的习惯，她现在应该是要拆能源供给单位的，但是时间紧迫，趁着还记得完整的腿部结构，由纪在周不改冰冷的目光中开始对另一条腿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