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永恒梦魇（七）
由纪一直觉得这个世界并不比《1984》描绘的那个世界更好，只是不同程度的烂而已。身老不是很赞同这一点，她喜欢这个世界。即使人们都想杀死她，她仍旧喜欢这个世界。但是没关系，人们的想法总是千奇百怪的。身老觉得自己可以理解由纪为什么觉得世界很烂，她们看待世界的角度不一样，由纪只是习惯将目光投向更糟糕的地方。
就好比黑暗产业链的最低端——地下拳击。
由纪看到的是地下拳击产业背后静悄悄蔓延的无边黑暗，身老看到的是人们为了各种理由挥洒汗水、不停向前的光辉。
她们看向的都是地下拳击，看到的景象却全然不同。
休息了两天，站在空房间等着周不改的时候，得到消息的身老第一时间向由纪汇报：“柳元的机械器官已经制造成功，他下午会被叫去进行调试，下个月的手术地点和时间也已经安排好，手术成功后适应一周就会离开基地，跟着银河第九远征军的补给飞船前往太空。”
由纪一愣：“银河第九？他今年多大？”
知道由纪在疑惑什么的身老回答道：“二十七岁。他是顶他父亲的位置，本来被安排在星海永恒远征军，还没出发就被紧急调配到银河第九远征军了。”
从收到关于雷云与云兽的提醒到现在已经过去二十七年，人类正式观测到雷云是在二十六年前，那是2700年，由纪五岁，异能力爆发的前一年。
人们最开始对雷云与云兽的存在是持怀疑态度的，毕竟他们一直不知道那个所谓善意的留言到底来自何方。而等人类观测到雷云与云兽，它们也确实蕴含巨大能量并直挺挺地朝着地球而来，人们拟定计划、筹备军队、整合调动，到真正开始准备派遣，已经是2700年年末的事情。
从2701年年初开始，银河第一远征军被派往宇宙，开拓出第一片属于人类的新天地。2702年的相同日期是银河第二远征军顶替银河第一远征军的时间，给了银河第一远征军一个喘息的机会。但是银河第一远征军没有就此退出历史舞台，而是在以银河第二远征军为主的策略上继续开拓宇宙，为后来者奠基。
往后每年都是如此，第三、第四，直至第九，然后是2710年的银河永恒远征军，作为整个银河远征军的替补前往宇宙。
2711年，星海第一远征军成立。
按照这个传统，等到2726年，前往宇宙的是光辉第六远征军。
二十六年的抗争带来的最好的消息是雷云与云兽并非是永生不灭的，现在的雷云团比起最开始已经小了很多。虽然双方的攻击与防御都在加强，但是在异能者越来越多的现在，人们对击败雷云与云兽有很强的信心。
所以，最开始那样团结合作的状态也慢慢消失不见。
人们又恢复勾心斗角，好似最大的危机已经被解决。
看出来由纪在发呆，身老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反正是你不爱听的。”
身老无奈道：“明明你才是人类，为什么比我还要讨厌人类？”
“我这样能算得上是人类吗？”由纪说，“而且我不讨厌人类，很多人类与人类创造的东西我都喜欢。我厌恶的是这个世界，所谓世界也不是指地球，而是人类文化构成的特有环境。我讨厌现在生活的环境。”
身老体贴地总结：“阶级、资本、权力，总是相辅相成。”
不等由纪就这个话题和身老展开讨论，周不改推门走进房间。
精瘦的男人眼底有浓郁的黑眼圈，皮肤偏蜜色，眼睛是透亮的浅灰色，像玻璃一样。
“周不改。”
“白由纪。”
简单打过招呼之后，周不改直接开始讲解机甲的基本构成。
从了解到的资料得知由纪对机甲没有任何了解，周不改的第一堂课非常简单易懂，非常符合应当教给一个六岁孩子的内容。
身老在周不改让由纪自己熟悉刚刚讲解的内容时开口：“他和柳元是校友，也算是朋友，前天还打电话了，怎么今天是这样？”
由纪在脑内回答：“应该是有他自己的估量吧，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我的成长路线是成为一个普通人，毕竟我已经被专门推到台前……不，应该正是因为知道，他教给我的内容才会是符合年纪的。我会在学校里学到其他需要了解的知识，他们早晚是要放我出去上学的。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打好基础，把最基本的内容了解透彻。”
周不改在这方面做得格外好，以至于柳元从由纪这里得到关于对方的夸赞评价时，面上的表情十分怪异。
由纪问：“怎么了？”
柳元缓慢开口：“他，好像还挺喜欢你的。”
由纪歪一下脑袋：“你不喜欢我吗？”
柳元立刻说：“喜欢，当然喜欢。但是周不改他——”
不等柳元把话说完，由纪开口道：“那他喜欢我就没有问题。”
这下柳元一愣，望向由纪的目光带上些意外。
由纪不理会他，自顾自享受甜点。好不容易被带着出门吃点好东西，由纪不想花心思在其他事情上，只要享受口中美味就好。
大概意识到由纪刚才那句话是在暗示什么，柳元想了一会儿，点头道：“那他确实是挺喜欢你的。”
柳元自认为是想明白了由纪那句话的意思。
话本身没有问题，但是耐不住人喜欢脑补。
按照柳元的脑回路，由纪的意思是——不要太在意她的身份，像周不改表现出来的那样，把她当做是普通人对待就好。而身为一个脱离父母的孩子，由纪确实有着令绝大多数人都喜爱她的资本。
吃完饭，柳元问由纪想去什么地方玩。因为刚才那番话，柳元以为自己会得到游乐园之类的答案，但是由纪说有地下拳击的场地。
两人在街上大眼瞪小眼，惹得路过的人都投去目光。
柳元忍不住问：“你从哪里知道地下拳击这种东西的？”
由纪的回答十分平淡：“小说。”
抽抽嘴角，柳元问：“你知道地下拳击是什么吗？”
由纪望着对方，很想翻白眼，但最终只是轻声开口道：“我是六岁，不是一岁。”
“你明白那代表什么吗？”柳元还是忍不住问，“那里的环境，会在那里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遭遇什么，这些你都知道吗？”
大多数人只是在掌权者的玩弄中苦苦挣扎求生。想是这么想的，但是由纪说：“虽然很痛苦，但是有人性的光辉在闪耀。”
构成繁杂美丽的金属胸针的身老在脑内开口：“你抄袭我。”
由纪“嗯”一声，补了一句谢谢。
得到回答的柳元望向由纪的目光十分怪异，心中有些相信确实能够从由纪身上看出她只有六岁的痕迹，不然怎么开得了口说这种话。
迎上柳元的目光，由纪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柳元当然不能说你的台词委实令人耳目一新，而是答说，“但是我不能带你去，那里环境复杂，牵扯到的东西也很多，我没有信心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能让你安然无事地离开。”
由纪乖巧点头，表示自己就是随口一说，去不去都可以。
柳元不信小孩儿一点不心动，只得开口警戒一番，说最起码不要自己一个人去。他总觉得说不好哪天就能够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由纪，地下拳击场这种地方甚至应该算是比较安全的那种。这种想法来得突然，却始终在柳元的脑海里来回游荡，搅得他心神不宁。
于是，在由纪已经不跟着他练格斗，而是全心全意跟着周不改的时候，柳元还是跑过去盯着由纪，见缝插针地给对方灌输安全意识。
周不改看不下去，问：“你没有自己的人生吗？”
潜台词是别像只狗一样一直围着由纪转来转去。
柳元觉得整个基地只有他是明白人，也不恼周不改的话，只是继续笑着蹭到由纪身边，当什么都没有听到。
如果不是知道柳元是个什么样的人，周不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对由纪有什么特殊的想法。而且，即使他能够在上课的时候把人赶走，由纪还是要在休息的时候面对柳元。不如像现在这样把人放到面前，并要求对方不许在由纪休息的时候打扰她，那对小孩子的成长不好。
明明由纪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柳元却总是被“早晚要出大事”这种想法缠绕着，越想越忧心，甚至到了开始做噩梦的地步。
周不改忍不住问由纪：“他怎么回事？”
由纪无奈道：“我之前说过想去地下拳击场，可是我现在连自己一个人离开这栋大楼都不行，跟他讲他也不听。”
周不改了然地点头：“他应该还有跟你说，下个星期他就要离开基地去执行任务。不出意外的话，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说不定是永远都不会回来。这种表现就是担心你，没办法，忍忍吧，就一个星期的时间。”
“我知道，”由纪笑着说，“他说的我也都会记在心里。说去地下拳击场本来就是一时兴起随口说的，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这种事情我还是可以分得清的。不过即使没有地下拳击场也会有其他什么话让他担忧，他就是觉得我年纪还小，没有办法好好保护自己，又被推到权力争斗的漩涡中，迟早会成为某一方的牺牲品。这种事情无可厚非，我注定是要死的，我们都知道这一点。”
由纪抬头望着周不改道：“老师，也许我不该和太多人有交集，我们都会伤心的，早些断干净对大家都好。”
周不改问：“你是在暗示我应该离你远远的？”
“老师还要教我很多东西呢，离太远就没法交流了。”
安静几秒，周不改说：“我不会帮你劝柳元的。”
由纪说：“谢谢老师。”
周不改“啧”一声，抿了抿唇，皱起眉。
由纪笑得像是窗外的朝阳，耀眼的光将一切黑暗都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