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自卑的许禾
中午落下一阵大粒急雨。
即便如此，云霄楼下的人们也没有半分减退热情，反倒是撑着伞，大声叫好。
扬琴和雨滴的声音不分彼此，天地间飘扬着纯洁的音符。
云霄楼里。
第二个女子演奏完毕，许媚人乘机站到露台上，向大家宣布，
“外头的雨下得大了，连琴声也难以辩清。诸位贵客，云霄楼安排了午宴，等云销雨霁，再让姑娘们一较高低吧。”
众人都颔首赞同。
在云霄楼坐了一上午，都感到饥肠辘辘。
所有人下到一楼就餐。
有几个心急的，向许媚人询问刚才那两个姑娘的名字，被许媚人拒绝，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喔，要等姑娘们比试完了，才能揭晓答案。”
李乐进不安地走到许媚人身边，犹豫了片刻，问道，“许夫人，在下有个问题憋了许久。”
许媚人道，“公子但问无妨。”
“我看来看去，始终没找到许禾姑娘的身影。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喔，原来如此，”许媚人笑道，“李公子或许是看错了吧？姑娘们都带着女笠，许禾也是一样。从外面看，连我也很难分清呢。”
李乐进闻言诧异，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许媚人笑了笑，轻盈地走开。
到露台上，招呼五位姑娘和她们的丫鬟进入雅字号厢房。
看着她们经过身边，李乐进欲言又止。
罗裕见此，捡起包袱跟在她们身后。
当他起身，李黎果手在桌上一撑也站了起来。
“我有事处理，你不用跟着我。”罗裕回头看向少女。
李黎果撇撇嘴。
谁乐意跟着你？她只是肚子饿了想下去吃点东西。
转头看了旁边一言不发的李乐进一眼。
“没出息。”
她深以为耻。
又看了眼罗裕，发现他跟在了许媚人一众女人身后，有些好奇。
稍作思索，抬脚跟了上去。
她倒要看看，这家伙到底来青楼是干什么。
至于他说是来送鞋。
她不太相信。
一个丫鬟经过李乐进身边，突然，他抬起头。
“许禾姑娘？”
许禾面纱下的眼睛看向他。
匆匆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跟着许媚人往前走去。
“许禾姑娘……”
李乐进喃喃自语，眼神看直了。
不自觉地抬脚，跟在她身后。
许媚人转过身，看向罗裕：
“公子？”
罗裕拱手说道：“夫人，趁此机会，我就把鞋给姑娘们试一试。”
“既然如此，那你就进来吧。”
许媚人邀请道。
罗裕进入门中。
李黎果抱着胳膊，冷冰冰地站在门口，和李乐进一起听着里面的动静。
罗裕走进屋子，见丫鬟打扮的许禾直接掀下了面纱。
低着头等着许媚人处罚。
许媚人瞪了她一眼，冷笑道，“好啊，在众目睽睽之下，你居然给我玩这种把戏？”
许禾低声说道，“夫人，是许禾不对。”
却没有多做解释。
“下不为例，”许媚人皱眉说，“趁没被人发现，赶紧换回来。”
许禾低着头，招呼自己的丫鬟，两人走到耳房中更换衣物。
许媚人歉意地看向罗裕，“公子，让你见笑了。”
罗裕摆摆手。
其他四位姑娘好奇地看着他。
罗裕将包袱摊开，把四双鞋拿出来。
“这是我为你们定制的鞋，每个人的尺码都有细微差别。”
四个姑娘摘下女笠，彼此惊喜地望了几眼。
纷纷称赞，“好漂亮的鞋！”
一个个迫不及待地将鞋那在手里，仔细打量。
虽然说，这些鞋不如罗裕给许禾做的那双那么耗费精神。
但根据他前世的经验制作的鞋，也远比普通绣鞋更优雅耐看。
“不妨现在就换上试试，如果有不满意，我还能改改。”
罗裕笑道。
听到这么说，姑娘们都将脚上的绣鞋脱下，换了上去。
一个个站起来，左右走走，低头看看。
“怎么样，还满意吗？”
罗裕问。
“满意！”
“这是我穿过最舒服最好看的鞋！”
“我就穿这双鞋去跳舞了！”
姑娘们开心地说。
在她们点头的同时，灵光也在罗裕心里闪过。
“制作了四双舒适漂亮的绣鞋，得到鞋主人的赞赏，你获得了快乐。”
“白色的冰蚕丝+4”
冰蚕丝？
感到意识空间里，出现四个白色的蚕茧。
蚕茧拳头大小，表面覆盖着银色的光泽。或许是某种名贵的织物。
没有增加法力，罗裕有些失望。
为什么会是物品？
心里感到奇怪。
难道是因为，制作这四双鞋他并没有运用到法力？
正想着，耳房珠帘响动，许禾带着丫鬟走了进来。
看到其它姐妹都满脸惊喜，感到莫名其妙。
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满面红光的？
疑惑的目光看向一旁老神在在的少年。
不由一愣。
刚才一直低着头准备挨批评，没有注意到。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许禾有些不自然。
感觉脚底烫了起来，脸蛋微红。
许媚人向她招手，“许禾，来试试罗公子给你做的鞋。”
闻言，虽然心里莫名忐忑，许禾还是慢慢走上前去。
罗裕笑着将鞋递给她。
“这是？”许禾捧着荷花绣鞋，不知所措。
鞋托在手上，轻若无物，像是托着两片荷花瓣似的。
手感柔软，但轻轻一掐，又感到十分坚韧。
没有布匹和油漆的味道，相反，是一股淡淡的荷花香。
她惊讶不已，看着鞋，又看了看罗裕，不可思议地问道，
“这是……给我做的？”
“试试看？”罗裕劝说道。
许禾深深看了他一眼，坐到凳子上，将一双包裹着蚕丝袜的柔嫩的小脚套进鞋里。
脚刚穿进去，就感到一丝清凉的感觉。
一点也不闷，而且，像是浸泡在流动的河水里似的，非常凉爽舒适。
许禾站起身来走了两步。
更换上吃惊的表情。
她居然感觉不到穿着鞋，反倒是像蜻蜓落在荷花上，身体变得轻盈，落脚变得灵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她可以穿着这双鞋跳得更高，如果给她蜻蜓的翅膀，她就能飞起来似的。
因为前所未有的体验，让她不禁长久愣在原地。
她能感受到，做这双鞋的心思，一定非常细腻。
他一定是非常了解自己，和自己感同身受。这双鞋的一切，都符合她的心意。
甚至每走一步，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包裹着脚的那种柔和、衬托。
有时候，明明是很小的一件事，但当倾注了不同的心思，也变得让人感动。
许禾看着罗裕，看着少年也愣神的模样，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但随后，她回过神来。
她配得上这双鞋吗？
不禁在心底自问。
这双鞋的贵重，不仅体现在它的用料和做工，也体现在制作它的人的真心和付出。
她不过是一介青楼女子。
倒不是说，她觉得青楼女子就更低贱。
但当她今天出阁，往后的日子里，她就注定只是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
这样的鞋，这样的心思。
只能在一个腌臜之地斗转，却无法在真正的土地上落脚。
这对这双鞋来说，是一种可耻的浪费。如果她居然想要占有它，就是一种浅薄的自私。
许禾想了很多。
她一言不发将鞋脱下。
双手捧着递还给罗裕。
看着少年蹙眉的清秀面容，忐忑地说道：“我……我配不上这双鞋……”
说出这句话的语气，有着她自己都没感觉到的艰难和不舍。
因为她强烈的感觉到，这双鞋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
放弃它，就像放弃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令她不舍和伤心。
本来，在场的其它姑娘看到许禾的那双鞋，每个人都充满了羡慕，也包括一点嫉妒。
可是当她们看到许禾放弃，所有的嫉妒都变成了羞愧。
罗裕第一时间没听见许禾的话。
因为当许禾穿上鞋的那一刻，灵光的声音格外热切：
“制作了一双非同凡响的绣鞋，得到鞋主人的感动和喜欢，你对鞋道了有全新的感悟。”
“获得神通——千里之行。”
看到神通，他不由惊讶得愣住。
怎么又变成了神通？
虽然很高兴，但疑惑也更多。
为什么奖励每次都不一样？
他仔细琢磨。
观摩女魔头的鞋，获得感悟之后会增加法力。给许禾做鞋，获得感悟后得到神通。
而他做的其它鞋，没有被提醒获得感悟的，就奖励物品。
女魔头穿的鞋，肯定和他给许禾做的鞋有异曲同工之妙。
观摩女魔头的鞋能收获法力，或许是因为她本身修为惊人。要是哪天能给女魔头也做一双鞋，就能知道答案。
但那估计很难，罗裕想到。给女魔头制鞋，想起去摸她的脚，绝对会死得很惨。
而给许禾做鞋收获神通，多半是因为“感动与喜欢”。
一双鞋能让其获得感动，其实很难。
在他从业的三十多年里，这种情况只是少数。
至于获得的神通，不需要他学习，直接就融会贯通进了他的灵魂。
千里之行是把法力凝聚到脚上的神通。
只要他心里想着某一个目标，就能一步跨越千里。
当然，那是最理想的情况。
事实是，现在他练气三层的修为，使用神通只能跨出不到二十米的距离。
修仙的境界越往后差距越大。
如果到筑基，使用“千里之行”或许就能一步跨越一里地。
等回去的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再去试一试神通吧。
这么想着，回过神来，听到许禾的声音。
许禾见他出神，又低着头说了一遍，“公子，小女子实在配不上这双鞋。”
罗裕一愣，看着她苍白的俏脸。
“能说说为什么吗？”
许禾黯然道，“我，我不想这双鞋跟着我，成为取悦他人的陪衬。”
“你自己想那样吗？”罗裕问她。
许禾只能摇头，淡淡苦笑。
“你想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罗裕又问。
闻言，许禾侧目看了身旁的丫鬟一眼。
又看了看许媚人充满期待的双眼。
张了张口，没有回答。
罗裕见她沉默，心里一阵叹息。
又想到她今天扮做丫鬟，明显是不喜欢成为花魁被人们看见。
她有其它的志向。
但是他也给不了。
想罢，他低着头，看了眼许禾的脚。
她穿回了自己的绣鞋，小脚可爱的并排着。
灵光再次响起：
“观摩了一双平平无奇的绣鞋。鞋主人很伤心，她想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丫鬟，渴望离开青楼。”
没有加法力，也没有加神通。
这其实是他发现的灵光的另一个妙用。如果盯着别人的脚看两秒，就会得到对方的一些信息。
看着灵光的内容，罗裕一阵沉默。
想成为一个丫鬟？
难道在青楼的女子，没有一个找到如意郎君脱离苦海的富贵梦吗？
青楼头牌的身份比丫鬟要好得多吧？
他有些不解。
又看了眼许禾坚毅的面容，心里却释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许禾要的不是名利，她要的可能只是一个简简单单依靠劳动获得别人认同的身份。
想清楚关键，罗裕有些佩服她。
处在青楼这个大染缸，还能有这样一颗纯粹的心，真的太过难得。
设身处地，就算是他自己处在许禾的境地，也不一定能做到。
他摇了摇头，目光带着温柔和欣赏。
他招了一下手，让许禾坐在身前，蹲在她身前。
很自然地捏起她的脚，将她的鞋脱掉。
然后把自己做的鞋给她重新穿上。
许禾捏着衣角，满脸不可思议，死死盯着罗裕，看清楚他的每一个表情。
或许是因为已经有过一次经历，她并没有抵触。
鞋穿上后，罗裕放开她的脚。
许禾晃了晃，膝盖并拢，脚尖收拢点地，双手放在大腿上，看着罗裕一言不发。
眼里似乎有了雾水。
罗裕不想说大话，一般也不会主动干涉别人的生活。
但他还是说了，“你想成为什么人，谁也无法左右。”
“如果不是这样的你，我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鞋。它是为了你而存在，你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
许禾低下头，躲避他的双眼。
嗫嚅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