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双不一般的鞋
妇人名叫许媚人。
她已在这云霄楼生活了三十年。可以说，京南道上上下下，就连睡的庙里的乞丐，也知道她这么个人。
她曾经是云霄楼的头牌，也是花魁。只不过，自认为人老珠黄后才退居了幕后，从她英年早逝的前夫手上接过云霄楼的大权。
许夫人自此将所有投身云霄楼天资秀丽的女孩，都取了和她一样的姓氏。
云霄楼在外人眼里是一座青楼，在她这里却是一个大家庭。
当然，肯定有些对头煽动流言蜚语攻奸她这个人轻佻妄为，不知礼数。
可她面对这些非议，也不过一笑了之。
她的大度和智慧，让前来观礼的众人都心甘情愿的被挡在门外。
许夫人说不让进，就没人去打破规矩。
因此，李乐进只能悻悻地将镇妖司腰牌重新收回腰间，露出求助的眼光，看向自家妹妹。
李黎果抱着胳膊，没理他。
李乐进虽然是镇妖司五品奉行官，但论实力，也就在后天武者的巅峰。比李黎果差着十万八千里。
李黎果的官职比她这个哥哥要高，就算不论镇妖司奉行的身份，单说她是一个先天巅峰的武者，也能让许夫人高看一眼。
只有李黎果答应，云霄楼很容易进去。
但李黎果这时候满脸不爽，刚刚拜师成功的喜悦也没表现在脸上。
无论是从罗裕还是其他人的眼里看，少女此时抱着胳膊，瘪着嘴，俨然一副生着气的模样。
也对，站在青楼前，面对自己哥哥死皮赖脸的表现，她心里也很难平静。
再者说，她要拜师的某人，这时候也和自己的哥哥同流合污。
李黎果瞥着身旁的少年，鼻子里发出不和谐的声音。
罗裕被她整得一头雾水。
这时候，又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摇着画扇走到许夫人面前。
周围人也不用提醒，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周夫子！”
一些人对着书生频频致礼。
许媚人也露出惊讶地表情。
周夫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慷慨地笑了笑，说道：“许夫人，在下来得不迟吧？”
“云霄楼正差夫子的文采来妆点门面呢。”
许媚人客气的笑道。
周夫子点点头，环顾四周，接过小厮递来的纸笔，大手一挥，写就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云霄烟阁”。
“这四个字，正好作为云霄楼的招牌，可好？”
周夫子笑道。
许夫人命人将那墨宝收下，笑意盈盈地将人请进楼中，“周夫子，且原谅妾身招待不周，您请楼上雅阁就坐观礼。”
李乐进瞪着眼，这会却再没吵嚷。
罗裕看他垂头丧气，觉得奇怪，“你怎么不说话了？”
“某人被吓到了，”李黎果突然说道，“那位周夫子，是大乾出名的宰铺门人，号称大乾第一书圣。”
“难登大雅之堂的某人，恐怕认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了吧？”
李黎果说得漫不经心，语气却很损。
李乐进只得苦笑。
罗裕叹了口气，看来，真不能指望这家伙。
他看了眼周夫子写的字，又看了看其他人写的诗或文章。
被许夫人邀请进楼的诸位，除开几位家世显赫的世家子弟，都或多或少留了些墨宝，被摆在布告栏上任由人观看。
看到那些字和诗，确实很佩服大乾的文人。
都是一等一的大家。
许媚人正满脸笑意地看着《云霄烟阁》四个大字，颇为满意地欣赏。
这时，眼前一暗，看见罗裕站到身前。
“罗公子？”
许媚人虽然还有着礼貌的笑意，但已经褪去很多。
虽然她挺喜欢这个俊俏的说话一本正经的后生，但现在却不容她偏袒。
因此语气有了些强硬。
她也不想看见这位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因此想着说点严重的话，把他吓走算了。
罗裕看着许媚人，拿出给许禾做的鞋，递给她看。
“许夫人，这是我给许姑娘做的鞋。夫人不妨仔细看看？”
许媚人拿起那一对娇小可爱的绣花鞋。
起初还觉得普普通通，但一入手，却感到冰凉的感觉，好像握着的不是布，而是一株清幽的荷花。
经过罗裕呕心沥血设计，外加通过法力制作的鞋，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罗裕最初将鞋制成的时候，也很惊讶。
因为明明是使用的普通千层布和面料制作的鞋，却好像改变了性状。
在罗裕的神识感知下，荷花绣鞋隐隐泛着灵光。
而从视觉上，它的鞋面变得光滑细腻，有了陶瓷一样的温润感。
而且那荷花的颜色，荷叶的青色，好像从鞋里长出来的一样，一派浑然天成，且自然灵动。
而当把这鞋握在手里，却完全不像看到的那样。依然是布料的柔软轻盈，而且，好像还有着荷花一样的柔韧娇嫩。
许媚人不由瞪大眼，仔细瞧了瞧。
捏了捏绣花鞋的面料，更加惊奇。
而后，她将鼻子凑近，轻轻一嗅。
“有荷花的香味。”
她满脸茫然，看了看鞋，又看了看少年成熟稳重的脸。
周围人见她握着鞋满脸的古怪和惊讶，都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情况？
“许夫人为什么对一双绣鞋这么激动？”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因为他们感到，许媚人好像被这双鞋打动，双眼已慢慢浮现出一层薄薄的雾气，十分惊喜地看着它。
看了看鞋，又看了看少年。
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罗公子，这……真是你制的鞋！？”
她喜欢这双鞋，各方面都喜欢。捏着这双鞋，就好像捏着一只不可多得的玉簪那样小心翼翼。
她恨不得脱下自己脚上的鞋，将这双荷花绣鞋穿在脚上！
身处青楼，她看惯了凡俗的绫罗绸缎，也认识遍了罗袜锦靴。
但从来没有哪件东西，没有哪双鞋，有手上这双鞋给她的震撼和感动。
因为她从这鞋上，似乎看见了青楼女子几十年如一日沉淀着的美貌，遇到了土壤得以绽放的气象。
那种感觉很飘渺，很难说。
甚至连她也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多愁善感。
可事实就是，手握着这双鞋，她整个人都轻巧了，心里不停地吹着雨露，满心的欢喜。
也因为此，她的目光柔情似水，看向罗裕的眼神充满着动容。
“罗公子……”声音沙哑地让她自己都觉得惊讶，“这双鞋，真的是你制作的吗？是真的吗？”
罗裕慎重地点头道，“是我一针一线制作的。”
心里补充，还用光了我一身的法力。
许媚人抿起红润的嘴唇，眼底波光潋滟，低头看着绣鞋的神情浸透着浓浓的喜爱。
“罗公子，你进去吧。”
良久，她才好像回过神来，脸上红潮渐褪，抽了抽鼻子，毅然将鞋送回罗裕手上。
“把这鞋交给许禾那丫头，她一定会喜欢的。”
说罢，轻轻推了他一把，迫不及待地想将他送到楼里去。
罗裕将鞋揣回包袱，对她回以微笑，拱拱手，朝着里面大步走去。
看到这一切的众人，感到十分纳闷，纷纷问道：“许夫人，怎么就让那小子进去了？”
“是啊，许夫人，你怎么能让一个毛头小子进去，把我们挡在门外呢？”
吵吵闹闹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许媚人深吸口气，对着众人欠身一礼，轻声道：“实在不是妾身自坏规矩。而是那位公子，确实有常人不及之处。还请诸位客官见谅。”
“夫人，你说的常人不及，难道是那双鞋吗？”有人问。
“一双鞋而言，夫人若钟意此道，在下大可送夫人一双顶尖工匠缝制的绣鞋，莫说是锦布绸缎，就算是纯使金丝我也能编成鞋来。”
一个衣着华美的商人大声喊道。
“确实是那双鞋，”许媚人擦了擦眼角，脸上还残余些许红潮，“诸位客官难道还不相信妾身的眼光吗？”
“夫人在云霄楼立足三十年，没人比夫人的眼缘更高了。”
那商人服气道。
“那么，且听妾身一言吧，”许媚人望向众人说道，“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最优雅的鞋子。我从没见过那样的鞋，也不敢形容那样的技艺。但如果真要谈论一星半点，让各位客官明白其中的绝妙之处。我想，即便说一句浑然天成、巧夺天工也毫不过分。”
闻言，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因为一种荒诞的感觉，不约而同掠上他们心头。
“一双鞋而已，当得上这样的评价吗？”
他们都充满疑惑。
因为只是远远地看着，虽然觉得那双鞋确实漂亮，但没能感觉到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既然许夫人这样说了，在下也不能再多计较什么。”
众人纷纷表示信任。
虽然，仍然有些不服就是了。
这时，黑裙少女冷眼看着罗裕走进楼里，她歪着头听完了许媚人的劝慰，也抬脚要走进楼里。
“姑娘，这是青楼！”
许媚人将她拦下。
“我就进去逛逛。”李黎果抬起眼皮大声说，“我师傅都进去了，搭我一个嘛。”
闻言，众人都换上一副古怪和惊讶的表情，好奇地看着她。
“这位姑娘是不是缺根筋啊？”
“刚才才送了簪子，现在又要进青楼？”
“莫不是看见心上人在眼皮子底下进了销金窟，妒火烧灭了理智？”
李黎果眉头一皱，恶狠狠地瞪了那些嘴碎的家伙一眼。
众人感到寒芒在背，赶紧闭口不言。
“这……”许媚人还是有些犹豫，她有点搞不明白，“姑娘，你别嫌我多嘴。我这云霄楼，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都很欢迎，并无歧视。可你却是一介女子，既然如此，也要顾及名声。不然，要被夫家嫌弃的。”
闻言，李黎果抖了抖肩膀，长枪唰唰作响，无奈道：
“谢谢你的关心啊，可是我压根就不想那些乱七糟八的事情。什么名声，什么夫家，我一枪撂倒了，谁敢多说一句屁话。”
“你是怕我进去动粗吧，这样，我把这长枪押到你这儿，等会儿进去我一定哪儿也不去，就跟着师傅。这样你放心啦吧？”
说完，见许媚人好像有点犹豫。
当即冲她咧嘴一笑，将长枪卸下，抛给门口的小厮。
两个小厮接过枪，一下被压得坐到地上。
不由“哎呦”两声惊呼。
见这一幕，所有人都高看了黑裙少女一眼。
李黎果浑然不觉，拍了拍手，又朝自己满脸茫然的哥哥招了招。
风风火火地走进楼里。
看着她走进去，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女子逛青楼，呵呵，”有人摇头苦笑。
“世风日下，”有人补充。
看了半天，李乐进再次慢腾腾地蹭到许媚人身前。
“李公子，你还不肯放弃吗？”
许媚人也有点烦了。
“我有一首词，”李乐进挺起胸膛，眼里有复杂的情感。
“是什么？”许媚人看着重新振作的李乐进，有点好奇。
李乐进望向众人，又看向云霄河上飘荡的乌篷船和画舫。
回想起刚才某人在他耳边轻轻说的。
于是定了定心神，大声念道：
“百尺朱楼临大道。
楼外轻雷，不间昏和晓。
独倚阑干人窈窕，闲中数尽行人小。
一霎车尘生树杪。
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
薄晚西风吹雨到，明朝又是伤流潦。”
词念罢。
趁着所有人都震惊仿徨之际，李乐进低下头，转身溜进了楼里。
街上，是好一段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