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孤雁南飞（七）
“你以后想做什么，想成为怎样的人？”
剑拔弩张的兄妹俩是被高肃的这句话给吸引注意，从而得以短暂的和睦相处的。
“练剑，我想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一生转战三千里，一剑光寒十九洲，那才是最有意思的事。”
儿时的剑圣，在经历过父亲折戟沙场之后，没有颓丧，只是似乎看清楚了很多东西。
他不再相信家人以外的其他人，他把希望，把往后的一切，都寄托在了手中的剑上。
［还真是不得了的理想呢!］
高肃早知剑圣会有此回答，一般孩童，在嬉戏打闹时，也总归会抢着一些厉害的、有着光辉事迹的大侠来扮演。
不同的是，那时剑圣稚嫩的眸子里是那么的坚定。
是了，剑圣是有成为天下第一的天赋的，勤奋、毅力也不差，差的，只是慢慢长大罢了。
受剑圣的影响，高肃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咸鱼，叫小孩比下去，那成何体统，于是在心里暗自决定——
以后怎么也得混个官当当，好让自家那刻薄的老子，再想拿鞋底子抽自己时，也得掂量掂量，这袭击官爷的后果。
“哲婉，你呢？你长大了，想干什么？”
看着陷入沉思的林哲宛，高肃打趣的问道。
剑圣不着家，虽为长子，可并非能够将基业托付之人。没办法，郡主（林哲宛）就成了剑圣的替身。
骑马射箭、兵法韬略、管家理财，进了林府，老师们都对林哲宛赞不绝口，夸其心思玲珑、独具慧心。
凡是只由的老师这般演示两遍 再让她上手，竟也就有模有样，八九不离十了。
她不像剑圣，唯剑钟情，林哲宛擅长的东西很多，有很多选择，高肃猜不到这丫头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呃……”
林哲宛似乎很是犹豫，她认真思考了很久，像是自己的理想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半天，不肯说出来。
“我不要说了，你们会笑话我的！”
说着，林哲宛肉嘟嘟的小脸上，竟浮现出两抹淡淡的红晕。
当时的高肃不会知道，那可能就是独属于林哲宛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娇憨。
“说嘛，肃哥不会笑话你，我很想知道哲婉想象中未来的自己呢？”
“那他会笑话我！”
林哲宛一指目光呆滞，似乎沉浸在开发新剑招的剑圣。
“不会的，他要是敢笑话你，我帮你揍他！”
高肃一拍胸膛保证道。至于说，现在的他，在不依靠林哲宛的情况下，能不能打的过比他小上几岁的剑圣
高肃没底。不过先答应下来，就凭着他对剑圣的了解，他觉着，剑圣应该是不会那么不厚道的坑哥的吧
“嗯!”
林哲宛重重点头，郑重其事地，就像接下来说出的，她的理想，是怎样一番恢宏浩大的气象。
然而，高肃不会想到，林哲宛的理想却是——
“呃……我想吃蔬菜，每天都有新鲜蔬菜人人都有得吃。呃……然后找个踏实男人，把自己嫁了。”
林哲宛的理想的生活，竟是这般的朴实无华、且枯燥。
高肃愣了很久，他发誓，他是受过专业的训练的，无论多好笑，他都不会笑话一个小姑娘的质朴理想，除非——忍不住。
那一天，剑圣没笑，李哲婉也没笑，只有高肃，拉了满满一波的仇恨。下山后，高肃顶着两个熊猫眼。
从那以后，高肃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他确实打不过剑圣了。
——第二，郡主他也打不过了。
思绪回到现在，回到莒东关城墙上。
“还活着，小宇还活着。”
高肃给出了答复，肯定、坚定、不容置疑。
“可是……”
林哲宛没有追问下去。就算秦国那边结局已定，尽管在发来的线报中，剑圣的尸体已然公之于众。但林哲宛始终抱着幻想，他内心深处，一直都在否定，否定剑圣已死这个既定事实。
“小宇不会死的，你忘了，他答应帮你实现理想，现在，还没做到呢。”
当年，在高肃看来，三人的理想中，就属林哲宛的最简单，也最容易实现。
只是到得现在，国难当头、人心惶惶，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高肃这才明白，当年自己的嘲笑，是那么的肤浅。
“那他没死的话，又在哪里”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般，这一刻，宠辱不惊的郡主，终于再失去兄长后，感到了无助。
她以为她可以的，剑圣是那般的不着调，那般的追求虚名。自己没有剑圣，这些年不一直过的很好。
但林哲宛发现自己错了，在她的心中，不知曾几何时，已经有了——
［实在不行，哥哥会帮我兜底的。］的想法。
外表如何坚强，心里难免会为自己找个倚靠，林哲宛也不例外，而这个倚靠，这张底牌，便是——兄长。
“那!”
见林哲宛有所松动，高肃抬手指向东南，继续道。
“东离。”
“东离 那是什么地方”
收回手指，高肃回忆着记忆中和剑圣所处的片段，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兴奋些。
“东离，是距离中原大陆不远的海外岛屿。小宇说，他游历天下时，曾因为一次意外而到过那个地方。
那里没有国家，只有一些土著野人，是一个鸟语花香、没有战乱的世外仙境。
小宇跟我提过好几次，想带着你、我、带着林家，到那片土地上重新生活。
我想如果小宇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去那里，在那里等着我们。”
“这些事，他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
林哲宛并非在质问，她只是觉着，自己跟剑圣是兄妹，那么多年‘亲密无间’的相处，怎会比不上一个高家大哥。
有什么事情、见闻、趣事，是回家后，不能和自己聊聊的。
莫名的，林哲宛竟有些醋意上头。
“你之前，在忙……”
高肃不用挑明，林哲宛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林哲宛在忙，忙着着东征西讨，忙着升军功、职位，忙着应对秦国可能的入侵。
那时候的林哲宛，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剑圣很是鄙夷，看剑圣时，都是用的鼻子。
两个人见面的时间不多，也没什么交流，不知道这些，很多事情不知道，便也正常了。
“东离”。
看着东南方向，透过黑色的夜幕，林哲宛仿佛真的看到了一片桃花飘舞的地方。
那里，有间小屋、有棵苍劲古朴的大树、以及树下的石凳、石桌。
有青衣白袖、木钗束发、剑眉星目的翩翩剑客，拿着木剑虎虎生风地舞着，那张万年不化的寒霜脸，却在见到自己的那一刻，冰雪消融。
郡主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中，笑了。笑着笑着，又忍不住鼻子发酸。
最后忍住了，她今天已经情绪失控还几次了，真掉下泪来，就显得矫情了。
等情绪缓和下来，林哲宛也终于像是想通了什么，某个决定，依然推翻了她原本坚信的晋国。
“高家哥哥。”
“我在，郡主。”
“打完仗，我们就去找我哥吧！”
“好。”
高肃点头答应。
“带上嫂子、高叔一起。”
“好。”
高肃答应着，他不知道是什么能够改变如倔牛一般执着的林哲宛。
他生在晋国、长在晋国，长大后更是随林哲宛参军，东征西讨，维护晋国的稳定。
然而，走的越远，站得越高，高肃越是发现，自己原本深爱的晋国，竟是这般不堪，这般的令他失望。
高肃不知道的是，就在小半个时辰前，林哲宛收到了一封密信，而这封密信上的内容，足以凉透所有心系晋国之士的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