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血染望江（五）
可惜什么，陈老战神没说，可该懂的，大家都懂。
［可惜了，郡主是个女人，可惜了郡主的兄长，晋国的剑圣，只愿浪迹天涯，无心君国天下。］
火光摇曳，挨着这暖和的火堆，人也便开始乏了。
“您睡会吧，我盯着呢。”
年轻士卒站了起来，就要到江岸边巡逻。
“这个拿着，天寒地冻的，喝一口，能暖和些。”
陈老战神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破旧酒囊，自己先干了一口，这才抛给年轻士卒。
“谢啦，陈老……”
年轻士卒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酒囊藏进了怀里。
军中有规矩，除了打胜仗，犒赏三军外，战时不可饮酒。私自饮酒者，凡被抓到，轻者处罚几十军棍，重则削首示众。
但规矩是规矩，军中的老油条总是能找到办法将打来的酒私藏起来。
这倒并非说是军汉们嗜酒如命，实际上，打仗时，无论是行军或是捉对厮杀，都是极容易疲劳的体力活。
酒精有着麻痹痛觉、壮胆以及处理伤口的作用，所以军汉们才会爱不释手。
在这寒冷的夜里，稍稍喝上一口，借着酒精的刺激，也能抵消一些寒气的入侵。
规矩是规矩，可当规矩不符合当下的状况时，上位者也不得不考虑稍微变更一下。
所以，于这支驻守江岸的斥候军而言，军中禁酒的规矩似乎没有那么严苛，只要你不明目张胆、拉帮结派的喝得烂醉如泥就好。
年轻士卒走了，陈老战神一时间没了说话的伴，先前啃了饼、喝了酒，这凉风一吹，尿意也便上了头。
于是乎，陈老战神提着裤子，一路来到的临时营帐旁边的一个土包旁，开闸放水。
而另一边，秦国先锋军已经靠近了望江东岸，借着夜色的遮掩，这支数量接近三百的先锋军分成了三十多个小队。
各队有一名百将、或是屯将为队长，将对江岸上的晋军斥候，进行暗杀行动。
秦军的先锋军不是刺客，也不如斥候军那般专业，但好在，每个小队的人数不多，相对应的发出的声音也就少了。
就比如，由五百主带领的这一支小队，直到他们上了江岸，对面的晋军斥候这才发现了他们的踪影。
然后，不待多放放声示警，便被五百主一刀封了喉。
“这个是个巡逻的，大部分的晋军斥候，应该锁在了后方的营地中，兄弟们，跟我摸进去。”
五百主做出了准确的判断，他小声吩咐着手下。此刻，他热血沸腾，就连寒风，也不觉得冷了。
于军中，秦国这些年最大的变革便是军户制。
秦国肃清了世家，往日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沦为了庶民、囚犯、刑徒兵，秦国的百姓一度站在了相对公平的起跑线上。
老秦皇开了科举，让更多的黔首有了入朝当官的机会，可要知道的是，秦国地处北地，本就是文华凋零之地，外加天下书籍，皆收于世家，纵使秦皇如何抄印书籍，以供百姓阅读。
可，目不识丁，又无先生教导。二十年而已，又能诞生多少寒门文才呢？
所以，在质朴的秦国百姓眼里，当兵就成了出人头地的快捷办法。
得益于十八级军功制，秦军的将士，可以根据击杀敌军的数量，来获得军功，获得军功同等等级的待遇。
只要有本事、敢拼命，捞一个军功侯的爵位，也是有过先例的。
而且，因为军户制度的存在，在外战争的男人也不必担心自己家中的妻儿老母会因为失去劳动力而受饥寒。
朝廷虽然不能给军户家里发银钱，但该免的税，自然就不会再收。这便造成了秦国百姓积极响应征兵，家家争做军户的景象。
所以，在富庶如魏国都有着的征兵难、兵员差等问题，反而是土地贫瘠的秦国，率先解决了。
五百主就是出生黔首的。
家里没啥营收，自己又是个没婆娘、没牵挂的痞赖货，村子里人人喊打。
因为犯了点事，被赶出了村子，他一合计，为了找个吃饭的地，干脆投了军。
这不，说来也是巧了，他刚投军，极北雪原部族就有异动，他也便随着李齐霄少将军去雪原打［亚库人］。
恰好的，他运气好，一个亚库人的头领被他碰到了。
［奶奶的，那家伙力气可真大呀。］
五百主记得，他当时从雪地里捡起一块小孩头颅那么大的石头，朝着对方的脑袋砸了许多下，这才让那巨人般的身躯倒了下去。
有了战功，又在少将军面前刷了脸，这下他可算出头了，不但封了五百主，还留在了军中，进了先锋营。
再回家时，邻里间的指指点点没了，刻薄的嫂子也和善了，就连媒婆，也爱上门了。
东街的姑娘、西巷的小媳妇、地主家的独女、员外郎家的小姐，都向他表达了爱慕与倾心。
五百主一一拒绝了，娶了年少荒唐时就敢跟私奔的邻家小妹。
一晃眼，邻家小妹成了自家婆娘，还给他生了一窝小崽子。
他是不图吃穿，也过的逍遥了，但这些年来，一看到那些小崽子，他就闹心。
只是因为，看见外边，因为家里每个当兵的男儿，孩子饿的面黄肌瘦，最终只好买进地主家的凄凉下场罢了。
五百主急了。
在这之后，没有什么进取心的他，又有了新的目标。
他要杀敌、要立功，要封爵、封伯、封侯，要为自家的小崽子搏一个世袭罔替，要为子孙赚一个诺大家业。
五百主咬了咬牙，低低笑了，看着围拢在火堆旁取暖的晋国斥候，双眼放光。就好像，他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座座金子堆成的小山。
雾气来了，裹挟着一道道刀锋，悄然来到了晋国斥候的身后，刀子没入躯体，血液抛洒进火堆中。
火焰被浇盖、抑制，火光渐暗，先锋小队疯狂地收割着人命，杀戮，更加肆意了。
最先发现秦军的，是外出巡逻的年轻士卒，饥寒难耐，年轻士卒找了个避风的角落，从怀中拿出陈老战神给的酒囊，想要灌一口酒，暖暖身子。
“咕嘟咕嘟。”
年轻士卒猛喝两口，将酒囊收回，好好放进胸口，这才又走出避风处，继续巡逻。
然而，当他转角，刚好遇到登陆的秦军先锋小队后，他愣住了。
好在，在敌方猛地向他发难时，年轻士卒还是咆哮出声，将敌情，传递了出去。
“敌袭! 敌袭!”
‘噗呲——’
窄面刀口穿过酒囊，没入了身躯，年轻士卒倒下了。
放完水后，路过马棚，陈老战神想着给自家的爱马加些草料，顺便交流一下感情。
却不想，江岸传来年轻士卒的叫喊声，然后便是秦军点燃的火把，在夜里，如繁星般，一一浮现。
“这……这……”
黑暗中，陈老战神的瞳孔迅速放大，有着二十年军龄的他，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秦军渡江了……”
几乎没有做任何思虑，陈老战神翻身而上，扬鞭催马，朝着莒东关的方向狂奔。
马背上，回头眺望，不见年轻士卒身影，陈老战神知道，年轻士卒应该是遭遇秦军，凶多吉少了。
［那小子，挺不错个人，本来，还想认他当个侄儿呢!］
马蹄撒开，如疾风骤雨般击打鼓面，叫人好生揪心。
而那马背上的布衣老卒，早已红了眼，泪湿丑脸，风一吹，冻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