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赠药
“老小子?”
张月鹿重复一遍,想起陆压百万余岁的人,还顶着副少年皮囊,立马觉得此种形容极其恰当,点了头赞同,“陆压道君生得那般模样,委实不像上万岁的神仙。”
老君晓得小星官向来好奇,朝着她细细解释:“陆压若只是寻常一火灵,到那把年纪就算不灭,也该显出年迈姿态了。可他好巧不巧,是从燧人氏手中降生的,燧人氏一介人神火祖,拾柴钻木岂止造出区区一团火焰?他是将凡人探索求知之力赋予此灵物了。凡人探索意念越盛,求知举动越频,越有源源不断蓬勃之气滋养陆压。长久以来,世人格物致知,未曾消减。故而陆压百万余岁,仍形似一少年。”
“原来如此,道君竟受着人界民众润泽。”小鹿顿时羡慕起陆压。
“老头子我先前变出个□□下凡布道时,有幸巧遇陆压,与他论过几回道法。陆压确是个通透澄明、生气蓬勃的灵人啊,只酒瘾大了些。”
黄袍道者摇头轻笑,后摊平手掌,变出一小巧白瓷瓶,递给小星官,“五十粒作备用,足够了。”
心满意足接过丹药,张月鹿连连道谢,正准备告辞,才想起了昨夜为她赠书解围的奎木狼兄长,不由得倾身往八卦殿内探了探,谨慎问:“老君爷爷,我家兄长他……”
太上老君并未伸手阻拦小丫头探殿,只咳了咳以作提醒,待张月鹿意识到行为不妥站直了身子,老君方语重心长教诲:“小鹿星君也该明白,思凡下界不至重罚,可奎木狼收去内丹,擅离职守,未能看护辖区生灵、震慑妖邪,必得加以严惩,免得其他仙家效仿,再生祸端。”
张月鹿自知此言在理,默默赞同,又怕耽误老君太多时间,再道谢几句,允诺找寻上好的丹砂供其炼丹,而后便同他作别。
由守门的青衣道童领着出了兜率宫,小鹿自袖中取了包蔷薇糕点,悄悄塞给小童,拜托他照顾着自家兄长,终是放心了些,腾云驾雾回到刺蘼院。
五十粒甘枳丹,她为陵光神君留了十粒,毕竟对太上老君所言乃是事实,并没撒谎。
余下四十颗丹药,自然是要赠与陆压的。
那家伙初见时嘲讽她是一书呆,可自己不也是个酒鬼,又能好到哪儿去?喝酒若真让他舒坦,小鹿能做的,就是送些醒酒之物,盼着他过完瘾后尽快清醒,以免莽撞生事。
老君爷爷给的白瓷瓶,就留给陵光神君吧。她送陆压的东西,最好能特殊些。
张月鹿扭身现出原形,成了一头皮毛栗红的梅花鹿,圆头短尾,四肢纤长,体侧印着点点白斑,鹿角覆了层短短绒毛,一双鹿眼眨巴眨巴,简直可爱非常。她施了法术,使一宽柄鬃毛梳,为自己顺了顺背上的毛发。后又化作人形,将木梳上所沾鹿毛悉数取下,搓成一团吹了口仙气,毛团变成了一栗红小瓶,剔透莹润。
小鹿将甘枳丹小心倒入瓶中,封住瓶口,一份心意总算完成,稍后只需大大方方送出去即可。
她怕自己升温太快骇到陆压,结果会适得其反,于是谋划着一小点一小点地争取好感,哪怕在他那儿留下些微痕迹也行。先动心的,应该都会在朋友界线上,提心吊胆地试探吧,这滋味忐忑却欢喜,小鹿甘之如饴。
既约在午夜后相见,张月鹿不敢去得太早,怕太过难捱,直等到亥时末了才动身前往自己那一方天地。可等烧好水、倒上茶,她仍叹时间过得太慢,对着不远处翻涌的云海发了会儿愁,在书囊里挑了册《清心诀》,翻来覆去地吟诵。
今晚终于比前两夜有所不同,陆压人还未到,喊声便从云层下传来:“薛宝,薛宝~”
这人,沾了点儿酒,声音就变得如此甜腻么?
张月鹿用掌心摩擦着起了鸡皮疙瘩的小臂,不大习惯陆压话中的热乎劲儿,又想着他从前喝了酒对友人大概都这般亲昵,多少有些吃味。
待来人跃上云头于小鹿面前坐定,她没了心情倒腾说辞,生硬地将小红瓶塞给陆压,“诺,吃一粒醒醒酒。”
“这是?”陆压睖睁。
“甘枳丹,老君爷爷给我的。”
男子将手中红瓶摩挲两下:“那老头无缘无故给你这个做什么?”
“我去他宫中请教道法,顺嘴问了句,老君爷爷就爽快给我了。”
听到星君答复,陆压微微诧异,他瞧出小瓶由鹿毛而变,里面少说得有几十颗解酒仙丹,她这一“顺嘴”举动,未免过分精心了。
小鹿见他深思无话,开口催着:“愣住干嘛,不吃一颗清醒清醒?”
解酒灵药确实难得,陆压不动声色将其收入怀中,笑道:“这会儿用不上它。我今日与你有约,当然不会多饮。”
他取过瓷盏自顾自的添上了茶水,斟酌片刻,语气委婉地开了口:“这丹药,是老君主动给的,还是薛宝你,主动要的?”
“自然是我——”星君接了小半句,对上陆压审视眼神后住了嘴。
男子将她心思猜出了八分,暗道一声不该,匆忙找理由去挡:“甘枳丹可是解酒的妙物,我屡次找老君要,他都舍不得多给,还是你小星君招人疼爱。没想到南天一游,能交到你这位朋友,获此馈赠,我若想回报,不知该到几时了。”
小鹿听他言语,察觉苗头不对,难以回报是什么意思?要么是没有回报的本事,要么,就是没得精力去花这门心思。
她装作添茶垂下头迅速整理情绪,然后睁着圆眼故作轻松,“怎么?后头几日,你不在南禺山上吃酒了?”
“是,”陆压坚定回答,“南禺山上有几个树精,今夜跪在鹓鸟洞府外求我,说是他们树妖一族的族长遭了难,求我搭把手救上一救。那族长住在地界东山一带,我这一去,怕是许久不往南方来了。”
“既去救人,难免涉险,你可要万事小心。”张月鹿强颜欢笑,半天再挤不出一个字来。
陆压听友人语似未尽,尴尬氛围又笼罩在桌案四周,他这回不好肆意脱逃,唯有快刀斩了乱麻才能开解。他正琢磨如何使得快刀,却敏锐地感知到,有第三人朝这茶案靠近。
夜空中有花香无声侵来,香气由淡及浓,那人愈发近了。
轸水蚓提炼的蔷薇香精,她本人赞是芬芳浓郁,但张月鹿实难赞同,于她感官而言,那气味过于浓厚了。
但这回,小鹿嗅到蔷薇花香,竟一反常态觉着沁人心脾。
她眼底含泪,仿佛遇上救星一样,带着小颤音喊阿蚓名字,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妃红佳人莲步轻移,款款而来,肆无忌惮地打量了陆压半晌,以袖掩唇嗤嗤笑道:“轸水蚓见过陆压道君。道君生得这般俊俏,一副皮囊如此青春,恰似凡间未加冠的少年郎呢!叫人好不心动。”
说罢,变出个小凳挨着张月鹿坐了,瞅瞅那丫头霜打了茄子的蔫儿样,轸水蚓眸色略暗。
她与小鹿共居一院,对其动向了如指掌,小丫头入夜后捧一支小瓶蹦跳出屋,原来是和道君有约。
联想到前一晚小丫头谈起陆压的痴态,轸水蚓知她八成是一腔热忱扑了个空,于是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我们小鹿平素好学,对道君十分崇拜,常想着请您指点术法,提升修为。道君若赏脸指教,我二人定觅些宝物,重谢于您。”
虽说轸水星君来得猝不及防,但好歹能帮陆压解围,他赔着笑回应:“好说,好说。往后我再来南天,定与你等共论道法,一同受益。”
陆压先前一心脱身,没敢正视小鹿失落脸庞,轸水蚓一来,他总算逢了个恰当时机,厚着脸皮看向小鹿柔声道谢:“张月星君,丹药之恩,他日陆压必会报答。我还有事在身,两位星君,告辞了。”
不等二位女仙答话,陆压站起身揖了首,随即拂袖隐去。
张月鹿眼睁睁看着陆压对自己避之若浼,待他走后,忍不住轻声抽泣起来。
轸水蚓见状,将小鹿茶碗端起,不紧不慢尝上两口,安然启唇引她注意,“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道君么,我们天族里,资历老道行高相貌好的,比比皆是。”
张月鹿可听不进去,只哀叹自己就朝陆压挨近了一丁点儿,便被他避如蛇蝎溜之大吉,心里头难受得厉害。她对天族仙家无甚想法,也不愿接阿蚓的话茬,就胡乱摇了摇头,以示反驳。
妃红佳人并不急于安抚,放下瓷盏语气凉凉地挖苦:“连人家心思都没摸透,就急着献宝,给人吓跑了吧。亏得你读过几个情爱话本,藏心匿情、扮猪谋虎没学会吗?”
张月鹿听她调侃,握了小拳捶在佳人膝上。阿蚓不气不恼,再次启唇:“跑就跑了,终究是没缘分,你把人忘了吧。”
小星君倾慕之心初起,怎能轻易消去?她红着圆眼将陆压留的半包寿眉拿起,放在膝上细致折好,后把腰间书囊解下,想用锦囊的系带捆紧茶包。
一根纤白食指骤然戳到张月鹿脑顶,轸水蚓怒从中来,霎时变作个恨铁不成钢的老母亲,升了调讽刺:“没骨气的丫头,这东西还留着做什么,看了直叫人窝火!才见过几面,就玩起睹物思人的把戏了。你瞧你这副矮小稚嫩的长相,找个成熟俊朗的大仙最好,那道君长得跟乳臭未干毛头小子一样,全身上下哪儿有值得惦记的地方。”
才不是呢,小鹿在心中默默否认。陆压他看似年少,内里是成熟知事的,铁定赛过诸多神仙。
轸水蚓训也训了,眼见身边仙子依旧失落,只得转了思路卖惨,指着小鹿腰间书囊埋怨:“你这锦囊和系带,都由风伯飞廉那条风袋的边角料做成,系牢了连一丝气息都透不进去,用来藏书分外合适。飞廉是位吝啬的主儿,你替他打理书房,将所有书籍分门别类依次排好,足足干了一月有余,才拿到这好材料。往常我连碰的机会都少,今次你为了一个外人,倒是舍得。”
阿蚓越来越气,夺过茶包扔在桌上,“张月鹿,咱俩朝夕相对四千年,我轸水蚓虽无机会为你两肋插刀,但好赖听你牢骚、陪你解闷。你,你怎能如此差别对待,伤我心神?”
佳人说至痛处,已是悲悲切切泫然欲泣了,张月鹿哪敢继续消沉,立马献上热茶轻拍佳人肩背,绞尽脑汁向她道歉。
扮惨一招奏效得快,阿蚓由着小丫头哄了两下,再诉道自己午夜奔波甚是困倦,不消片刻就将张月鹿拐回了刺蘼院。
眼不见心不烦,她盼着小鹿多练功法,转移注意,尽快忘了不相干的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