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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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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月鹿不敢再偷瞄道君,垂头只等壶中水开。

    “昨夜是我言语冒犯,唐突了张月星君,对不住了,”陆压盯着小兽般畏缩的仙子,暗叹昨夜话是说得过重,“星君选的这处地方,正对着下界南禺山,我受山上一只潜心修道的鹓鸟邀约,昨晚在他居所把酒论道。却未料想,出了鹓鸟洞府,竟被一群女山精扯住,非要同我……”

    肤肉相亲,四股交缠,藕入莲心,春宵几度。此类言语,陆压哪能照说,只含糊道:“同我行些坏事,情急之下,跃上天来,冒犯了星君。”

    “坏事?”小鹿满脸好奇对着陆压,细细琢磨这所谓坏事,待到悟出些名目,忍不住笑问,“道君意思,颠龙倒凤共赴云雨,是件坏事?书里不都说,个中滋味,妙不可言么?”

    这仙娥长相稚嫩,倒是个通人事的主儿,陆压叫她问得瞠目结舌,由衷感慨:“果然是我小瞧了星君,见笑了。”

    小仙子见他呆愣样子,不由乐得眉眼皆弯,陆压亦跟着低笑几声,桌上窘迫氛围渐渐缓和。

    他俩相对而坐,一个穿薄墨纱袍,一个着鹊灰锦衣,两色相近,十分协调。想来二人俱披着少年皮相,内里却是持重,故常以暗色装扮示人,也算有些相似之处。

    陆压今日再见张月鹿,感觉小书呆比前次讨喜许多,“既如此,我俩该重新认识一番。我叫陆压,没得名号,也不必称我道君,只一闲游四海散人罢了。”

    星君欣然接话:“好啊,陆压。我是张月鹿,唤我小鹿就行。”

    陆压听到仙娥说自己叫张月鹿,遂觉不大满意,饮了口茶,在腹中斟酌字句,尽量少吐几个脏字:“你们神仙老爱弄一长串封号撂在名字前头,听着威风得不行,实则没啥用处。星君你说,是或不是?”

    小鹿一僵,没底气地反驳:“封号长了,也好做个区分……”

    察觉仙娥心虚,陆压掌着白瓷茶盏,当即得寸进尺:“那行,管他封号长与不长,我是想着,与人交友,不以真名,哪里算得诚心?星君干嘛将本名藏着掖着,用一封号来搪塞我?难不成,星君生作一只梅花鹿,名字就叫了小鹿,好生随意。”

    张月鹿首次被生人问及本名,自然感到别扭,她不急着答话,坐在一旁察言观色,见陆压晃着茶碗,眼中似有揶揄光亮,知他不曾动怒,便安稳许多。

    小鹿心想,道君这般直爽,根本不按书中教的礼数来,大约本领高强的人,是不屑端着面子多说几句客套话的。如此来看,若净说些客气话,保不准会触他霉头。

    于是,张月鹿壮了壮胆,鼓起腮帮子,顺着陆压的话反诘:“称呼而已,陆压你怎的如此计较?竟还拿我一只梅花鹿取笑。关系远些的道友,都要叫我张月星君,若不是诚心同你结交,我何苦轻贱自己,让你喊我小鹿。”

    陆压没想到,这位长了一张圆润面庞,看似人畜无害的娇俏仙娥,居然也有得理不饶人的本事。只见小丫头两腮突出气鼓鼓的,像口中囤着坚果的松鼠,生着气也讨人喜欢。

    他为仙子添了盏茶,忍不住放下身段讨好:“消消气啊,我就是想知道你真名罢了。小鹿这叫法可算不得轻贱!别气了别气了,要不然,私底下,你喊两声我小压也行。”

    小压?张月鹿噗呲一声笑了。

    道君这不摆架子、不装腔作势的性格,附在一具俊逸颀长的皮囊中,难怪山精地灵对其倾心,弃了脸面也要同他共赴巫山。

    她举起茶盏,轻碰陆压手中那只同色瓷碗,含着笑坦白:“陆压,我本姓薛,全名薛宝。”

    薛宝,平心而论,这名字挺随意的。

    可放在谈吐不凡的张月星君身上,陆压觉得,倒真该是这么个名字。

    他二人既成了朋友,就抛开什么星官道君的身份,直呼对方本名,且就着一壶陈年老白茶,于南天星河间侃侃而谈,相交甚欢。

    “薛宝,昨夜那卷《封神演义》我只翻了几页,你若不嫌弃,翻开让我瞧瞧,凡人是如何写我的。”

    陆压问话一出,惹得星君很是不解,“诶,陆压,你不是在下界行走,没见过这书吗?”

    男子稍有些难堪:“我这不是,不常读书嘛。”

    张月鹿懂得饶人,将桌上茶具挪到一侧,从锦囊掏出几份书卷,依序铺开,一一指着告诉他:“你看,第四十八回写你用宝葫芦里放出的斩仙飞刀杀了烈焰阵阵主,四十九回写你被对手用法宝混元金斗擒住还成功脱逃了,七十五回和八十四回里你用斩仙飞刀又杀了敌方两员大将,最后你把葫芦送给了姜子牙,他靠这个斩杀了狐妖妲己。”

    小鹿顿了顿,“你在书里可厉害了,解决了好些个棘手人物,每次被擒都能逃走,这么一算,你都没输过呢!除了与你相貌有出入之外,别的……”

    她看向凑到身旁的陆压,他正顺着自己手指,专注地盯着案上文字,明眸低垂、睫毛卷长,鼻梁挺若山脊,唇角略微上扬,下颌线条刚劲流畅,火灵本体散出阵阵热意,惹得星君脸红心跳,话也说不利索了。

    “还行嘛,有点意思。”陆压没注意到友人变化,抱臂点评,“斩仙刀我有是有,但没装在什么宝葫芦里,这一处写得不好,还用葫芦?太老气了。”

    “啊?嫌老气?”小鹿笑出声,“你都百万岁了,莫说跟凡人比,跟我比都显老。”

    陆压转过头埋怨地瞪她,小星君忙转移话题:“你的斩仙刀不在葫芦里?那放哪了,这招简直无敌,我佩服得不行。”

    “不用装在哪,”陆压懒得计较,耐心解释,“斩仙刀并无实体,是从我元神中炼出的一道虹光,若到用时,随手一挥即可施展,大罗神仙也能被它砍作两段。”

    “哇——这样一说,就更特别了。”张月鹿圆眼大睁,目光中又是羡慕又是崇拜。

    陆压欣欣自得,主动探问:“这书里写没写我有宝贝暗器啊?”

    “写了写了,叫‘钉头七箭’,靠扎草人诅咒杀人的。”小鹿看不惯此等下作器物,眼里透出几分不屑。

    身边男子气得跳起,“老子的暗器哪儿是这么用的!直接扔出去打中就行了!我为造暗器,往东海寻神木扶桑摘了几根树枝,又去西荒找仙树若木讨了些枝丫,随后现出原形将树枝燃成灰烬,用灰烬做出了许多两寸长的小箭,遭此箭击中者,三魂七魄全被打散,尽失反抗之力。”

    他怕解释不够,又坐下补充道:“对付一些不择手段的妖邪才用到,绝不是暗地里下诅咒使的。”

    张月鹿被他真诚眼神盯得几乎烧起来,连忙表示自己相信他的话。

    二人交谈许久,直到日母羲和驾着太阳神车,自东海奔上九天,壶中茶叶已许久未曾更换,两盏茶水早就没了滋味。

    “陆压,今夜还到南禺山访友吗?”星君问道。

    “要去,那鹓鸟十分好客,且诚心向道,又用一等一的好酒招待我,”陆压觉着在仙娥面前提酒不妥,顿了顿说,“若稍加指点,成材一事指日可待。”

    小鹿知他贪杯,收了案上茶具,直言相邀:“我再备些天山白,你与他饮完酒,末了来我这里喝茶如何?”

    陆压自然应允,帮着张月鹿清清桌面,约定过了午夜即来作伴。

    他俩聊了一宿,多少有些困顿,便就此散了,各回住处补眠。

    张月鹿回到刺靡院,横在榻上,毫无睡意。

    她闭了眼,脑中全是陆压垂首读书的侧颜,自己怦怦心动的声音,根本无从遮掩。

    平日对那些男仙,小鹿极少主动邀约,情爱一事,她总认为是可有可无的,唯独愿在读书修炼上耗费心思。

    可陆压真的,叫她不得不沉迷。

    尽管他原先只存于书中,却已有个神通广大、不慕功名的洒脱形象,小鹿对这位道君万分钦佩。现在,她遇上了一个临风玉树、倜傥不群的陆压,还附着意料之外的平和有趣,说不欣赏,不爱慕,尽是假话。

    张月鹿翻了个身,想着道君上百万年以来,遍游下界,必定遇上过无数人,若要有尘缘羁绊,岂会轮得到自己呢?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游哉,辗转反侧。”小鹿哼了两句周南小调,轻嘲自己妄念横生,披了衣衫翻身坐起,从书囊掏出崭新的《唐传奇》,借此安抚心绪。

    她捧着书愣神许久,无奈承认连书都没了趣味,一颗心腾腾跳着,装的都是不甘。

    小鹿放下书本,握拳掐了掐掌心,下定决心给自己鼓气:“尚未相求,怎知不得?先求再说!”

    可是如何求呢?

    星君思来想去,决计赠他礼物先行示好。

    日中刚过,张月鹿便驾云到了中天兜率宫。门口守卫的青衣道童与她早已相熟,笑吟吟迎上前问:“张月星君,又来寻我师尊答疑解惑呀?”

    小鹿颔首称是,那道童随即为她引路。

    行至太上老君平日炼丹的八卦殿外,青衣小童前去通报,张月鹿就静静等在门口,分外乖顺。她知这一方神殿看似普通,实际却大有乾坤,其中除了仙凡皆知的八卦炉外,多得是炼丹所需的金石芝草,旁人不可擅入。那芝草香气甚是馥郁,一进宫中就可闻到,虽不清楚是何种物事,却总有安神静心之效用,恰好消去她胸口烦闷。

    大约过了半柱香时间,一老者徐徐踏出此殿,只见他银发白须,头顶束一鱼尾冠,穿了中黄道袍,背上绣着些八卦纹饰,脚蹬一双青褐素布鞋,走了几步于殿前站定,敛起宽袖不怒自威。

    太上老君瞧小鹿站在角落候着,即招手唤她过来,露了笑脸和蔼问:“小鹿星君又在哪里遇上了难题,来跟老头子我一同探讨啊?”

    张月鹿边靠近边回答:“老君爷爷,我这回可不是来找您讨教的,是来向您讨些丹药。”

    “哦,何种丹药?”

    “解酒用的甘枳丹。”

    老君捋捋长须,不解问:“小鹿星君几时也有了饮酒之习?”

    “倒不是我需用此药,”张月鹿早已打好腹稿,只需在老者面前踱着步解释。

    “老君爷爷你常在殿中炼丹,自然不知,我们宫里那位陵光神君,酒量极浅、酒品奇差,上回我七人为他庆贺生辰,神君只喝了两盅,就现出朱雀原形,在天界嘶鸣翱翔,险些撞倒了羲和娘娘的太阳神车。因此,陵光神君成了九天众仙的笑柄,连带我朱雀宫人都抬不起头来。我琢磨着,就该先备上解酒的丹药,下回神君再沾上酒,好让他少出些洋相,莫要给南天星官丢脸。正巧前夜,我遇上了陆压道君,知他从您这儿取了甘枳丹能消酒劲儿。老君爷爷炼出的宝物,定是万分好使的!赠我一点儿吧,一点儿就成。”

    小鹿一气呵成拍着马屁,笑得甚为谄媚。

    太上老君听完缘由,乐呵着抱怨:“陆压这老小子,倒会给我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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