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万事皆太平】
关于我们是怎么失去完美小家的，其实值得好好说说。
但是起码在此时此刻，我还不想要过多阐述我和方棠之外的事，我满心满眼都是她，抽不出功夫把笔墨匀给其他人其他事。
更何况，方棠一点也不想细细告诉我她是为什么失败的。
我只知道，台风结束的之后，我回自己的小阁楼呆了两天。离开琼岛的时候，我什么也没带，只带走了那沓女孩们的遗照。当时我只觉得那沓照片对于调动情绪还是挺有奇效的，没想到最后好像我们手上剩下的，只有这一沓照片了。
那晚我坐在小阁楼的床上，盘腿从网上找优秀的纪实作品看，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我跳下床去开门，看到了失魂落魄的方棠。
雨后秋意渐浓，她穿了一件薄风衣，风衣之下还是裙装，半截小腿露在外面，浑身笼罩着不胜凉意的憔悴。矗立在我门口的时候，我感觉她像一面黑色的墓碑，眼神虽然镇静，却透露一股死气。
直到我触碰到她的胳膊，感受到她在微微颤抖。
这不是墓碑，是人，是我的爱人。
我怕她崩溃，只是喃喃道：“没事的，没事的，我给你倒杯热水。”
自我认识她以来，我从未见到过她这副样子，那时我就隐约明白，一切都完了，这场还没有开始的争斗，已经风轻云淡的结束了。
外头月朗星稀，万家灯火璀璨，这座城市一如既往的美丽繁盛，我却从后背陡生一股寒意。在此之前，我从没有觉得，万事太平也是可以很恐怖的。
我和方棠一人抱着一杯热水，坐在小阁楼里，神色凝重。
直到她跟我说：“小黎，搬家吧，你这里也不安全了。”
“方建年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了，我们从前整理的大部分证据和联系的证人都被控制了。我手里还有一点东西，但是那些都是底牌，不是现在可以打的。我们先避避风头，再准备翻盘。”
她神色似乎镇定了一些。
我对于她的话仍旧没有什么实感，我的确帮助方棠整理了一些证据资料，并在那些□□，打砸，求助无门，皮肉交易里感到心惊肉跳。但我毕竟没有亲身经历，也不想相信这事儿一旦办不好是真的会出人命的。
或者说我不想知道，我已经跟着方棠卷进了一场不属于我的案子中。
而在这个案子里，我一没有聪明的智谋，可以抽丝剥茧去找寻真相，二也没有强大的背景，可以为整个行动兜底，我甚至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正视这件事背后的残酷性。
我实在是个平庸怯弱的人，在来到海都之前，我以为直接退婚和断绝关系，已是我这一生最离经叛道的事。
我握了握方棠的手，希望能够汲取一点力量，却只感到冰凉。我恍恍惚惚问她：“你爸不会真的对你怎么样吧？毕竟你是她的亲女儿。”
方棠也恍恍惚惚：“他现在应该在想尽办法弄死我。你知道的，我不是他唯一的女儿，和他关系也不太好。如果真的沦落到方建年手里，没什么好下场的。”
是的，我知道，我替方棠写下稿件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关系水深火热。
当时方棠说她要搞倒方家，我说双手双脚赞同。她说她希望能够帮更多人寻回迟来的正义，我说我陪你一起迎接黎明。
现在方棠没有退却，我却已经想要缩回去了。
我想要退缩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害怕自己的安危，我还是觉得我只不过是虾兵蟹将而已，就算大厦倾倒，也只会先压死个子高的，而我会飞速逃跑。
我想要退缩的原因在于我太担心方棠了。
其实有没有可能，她可以不必背负这些东西？我们只是两个二十多岁的女生，梦寐里，我甚至会觉得失败才是正常的。在成长过程中，我早早意识到，爽文只是爽文而已，现实更多的不是反转打脸，东山再起，而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就是拧不过大腿。
我担心方棠是大厦将倾里先压死的傻大个。
她这样什么事儿都冲在最前面，带着头搞事儿，能有什么好下场呢？枪打出头鸟，我们小城里闹事儿的那些人，哪怕诉求是对的，哪怕最后也成功了。
但是为了维持秩序，也还是会把出头挑事儿的人抓出来加以惩处，以儆效尤，好让人明白，挑起纷争这件事本身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我起身把那沓照片拿出来，摸了摸那上面鲜妍明媚却已成黑白的面容。我说除魔卫道，从我做起，我是真心的，我不想让方棠受伤，也是真心的。
“我们只有继续走下去了吗？”
方棠惊讶于这种天真的语气：“从你帮我写那篇稿子的时候，我们就只有继续走下去了。”
我啊了一声，像个呆头鹅。
她几乎有点震惊地揪了揪我的脸：“你不会真的没把它当回事儿吧？你心也太大了。”
“明明就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给我营造一种躺赢的假象。方棠，你担心把我卷进去，但是你又忍不住把我卷进去。你怕我把它当回事儿，又期待我和你一样，为了这个案子夜夜难眠。”
我抓着照片，不知道为什么比方棠先崩溃的人是我。
“你明明知道，我会因为你越陷越深。你只是嘴上说着不希望我跟你一起陷下去，但你根本就是心口不一。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离这个案子越来越近了。”
“这我不在乎，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你就是要跳进台风眼里，我也不是不能跟你一起跳进去。甚至如果可以，我可以自己跳下去。方棠，你明明知道，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的。”
“你要是没把握，就别招惹了。我害怕你出事。”
我抓着照片，低眉耷拉眼地坐在床上哭，方棠都没哭，我就先哭了。我真是没用，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我总是先落泪的那个人。
三年前我哭，担心方棠会精神上离开我，三年后我哭，居然是担心方棠会物理上离开我。
这都是什么日子，真是越过越倒退回去了。
我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委屈，越委屈就越是眼泪横流，那场面应当并不体面。
“方棠，你可以伸张正义，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做孤胆英雄啊？我……我喜欢你好多年了，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方棠，我们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呀？”
我一边哽咽一边缓慢地想起来，这些话都是前两天陆鹿姐劝我的。
而那个时候我正想着要去调查这个案子中殒命的少女生前的故事，并写出来发表。那个时候陆鹿姐问我，你才过了几天好日子。
我说往后日日都是好日子。
果然flag不能乱立。现在我就要搬家了。
“小黎，别哭了。”
方棠伸手给我擦眼泪，我抓着她的手哽咽。
“方棠，方棠……”
可惜方棠并没有答应我，就像我也没有答应陆鹿姐，我不去调查了一样。我们都陷进去了，因为一点执念，一口意气，又或者只是因为已经走到这里了，沉没成本太高，放弃的代价太过高昂。
已经回不去了。
方棠不可能放弃搞死她爹，我也不可能放弃陪着方棠继续走下去。
我俩最初显然都没有要做孤胆英雄的意思，但是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有时候想想，命运甚至并不需要翻云覆雨，它只需要在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细枝末节里暗暗偏转，就足以让理想与现实的轨迹，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方棠，搬家真的有意义吗？我还在上学，他们如果想要找我，总是有很多机会。”
我是很爱方棠，但是研究生是我自己考上的，我不想放弃读书。
方棠皱了皱眉，她忧心忡忡的样子终于开始接地气起来。从前我总觉得她跟个神仙似的，没有什么是可以真正让她忧愁的，她总是能够维持恰如其分的从容体面，即便偶尔有一些暴躁和愁绪，也都不过是锦衣华服上面的蕾丝边，只会给她这个人更增添一些魅力而已。
但现在，她是真的在发愁，也是真的无措。
“方棠，你现在的表情，就好像是第一次知道我居然还在念书。”我有点伤心了，“你是不是从来就没考虑过，我应该怎么办呀？”
我俩真的，好冷酷一对情侣，一个在今日之前完全不考虑女朋友在做的事儿有多高的危险性，一个在今日之前完全没给女朋友考虑过东窗事发之后的撤退路线。
本质上，我俩还是在回避失败。这真的很不成熟，而且在这种时候，甚至要命。
“为了人身安全着想，你最好还是休学一段时间。”
我滚到床上背对方棠：“我才刚刚开学呢。”
“再让我上几节课吧。”
方棠没有直接否决，后来我才盘算明白，方棠这个没良心的！
她就是知道我很快会自己回心转意！
而当然也没能逃出方棠的算计，我很没出息的回心转意了。
在我去学校上课的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