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执笔为刀剑】
我说完，绿灯亮了，方棠一脚油门踩出去。
暧昧氛围烟消云散，似乎氛围感作祟，只蛊惑了我一个人。
方棠看起来对这些八卦并不是非常感兴趣，这是很好的，人们都应该学会这种适可而止的尺度。当讨论到隐秘瞬间的时候，只流露出一个揶揄又善良的笑容。
然后说：“那真是可喜可贺，当浮一大白。”
方棠，你再多问两句，我真的会莽撞告白。可你真有分寸啊，这讨厌的，恰到好处的分寸。
“谁说勇于靠近爱人，就不是一种自强呢？大家其实并没有那么关心故事的起因，大部分人都只看结果。”
她总是很擅长非常温柔地讲述一些冷酷的事情：“比如你为了爱情考研来到海都，没考上才是浪费生命恋爱脑，考上了就是终极浪漫。”
我不由得要去试探她想法：“如果是你，你会因为喜欢谁，而奔向她的城市，改变人生轨迹吗？”
“我大约不会。”她笑起来，眼中终于袒露了一些锋利的色彩，“我要月亮，奔我而来。”
瞧瞧，这才是方棠。我们不一样。
“你可真的太狂妄了。”
我挽了挽碎发，看向窗外的夜景。老家的夜总是黑黢黢的，没有什么光彩，伴随着夜枭的叫声，偶尔走到乡间土路里，会有蟾蜍蹦到鞋上。当然，也不必太过惊慌，对方只是踩了你一脚，然后不屑一顾地跳开了。
而眼前的夜璀璨非凡，整个国家最夺目的夜晚，凝聚在这里，像一块品相绝佳的欧珀。
我来海都才两个月，活动范围仅限于小舟区，这个区临近远郊，虽然风景优美，却总比主城少了一些人气。因而这是我第一次欣赏海都市中心的繁华。
请原谅我是个土狗，我真的有被惊艳到。
“方棠，从这里能看到海边的九珠塔啊，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它呢。”
“你喜欢九珠塔就好，我们要去的餐厅，就在九珠塔上。一会儿吃完饭，正好能去海边消消食。”
她显然对自己的安排感到很得意。这种得意并不明显，但还是很容易辨别。这个世界上洋洋自得的人很多，但是像方棠这种洋洋自得到理所应当的人，还是比较少见的。
她温柔礼貌有分寸，同时也暗藏一种闲庭信步的轻松感。
仿佛处理我这样的人际关系，在方棠的眼中就像是庖丁解牛一样，游刃有余。
很难说我对此是感到放松还是憋闷，总之不平衡是有一点点的。毕竟我对方棠，就像对待高考一样紧张忐忑，但是方棠对我呢？
是随堂小测，还是课后习题？
“看海啊，你带外套了吗？”我淡淡问她，“夜里的海风挺冷的。”
我自知身体菜，夏日的热意未散尽，就早早换上了长袖长裤，但方棠还穿着裙子呢。一会儿海风一吹，怎么不得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方棠也是有点幼稚在身上的，我好心好意关心她，她倒一副我质疑她办事能力的样子。
“放心吧，我想到了，后备箱连毯子都备下了。”
她瞥了我一眼：“倒是你啊，小黎，你看起来也太弱不禁风了。我记得前几年跟你视频通话的时候，你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的，现在都瘦成小尖脸了。”
“你该找个人好好照顾你。”
我一时语塞：“你怎么跟我妈似的。”
方棠笑起来，电话铃声同时响起，那声音非常欢快，但方棠扫了一眼屏幕，只是皱了皱眉。直至铃声停止，这通电话也没被接起来。
气氛冷了下来，直到进了九珠塔餐厅，她才显得正常了一些。
我疑心她是有什么糟糕事，再结合她这两日只穿黑裙子，便更觉有暗影沉沉，笼罩心头。只是对方并无半点想要解释袒露的意思，我只好陪着一起装聋作哑。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吃饭也吃不畅快，好在九珠塔这种高端的地方，约饭的人似乎也都并不想好好吃饭。
周遭衣香鬓影，环境上流，小碟子里摆着掌心大小的肉，这个菜品分量村里喂狗会略显寒碜，喂我刚刚好。分量太多了，我也吃不下，吃不下又会心疼粮食，多半总要逼自己再吃一点，最后又是肠胃难受。
还是方棠体贴，连这一点都想到了。
我一边小刀切肉，一边侧过脸去看窗外的海都，人说登高望远，果真并不是虚言，从这扇窗里，我几乎能将半个海都尽收眼底。在这样盛大的繁华之下，愈发显得人如蝼蚁。
“太太，我们去看海吧。”
方棠一直在跟手机搏斗，搏斗了半天也没食欲了，看我说要走，自然从善如流。
她有心事，我只好多说些有的没的缓和气氛。夜幕沉沉，正是适合交心的好时候。
我跟方棠说：“太太，你一直住在海都，大约并不知道对于某些内地人来说，海是有象征意义的吧？”
海风带着咸腥气铺面而来，方棠先把手里拎着一直没穿上的外套给我披上了，然后才自己穿了件薄薄的风衣。
一边穿一边问：“象征什么，自由？财富？还是开放？”
我披着她的衣服笑起来，脚步很轻盈地往前跑了两步又回头看她，那姿态应该像个快乐傻子。
“都有！我还觉得海很浪漫呢！”我兴致勃勃，终于揽住了她的胳膊，“我小时候看海的女儿，小美人鱼化作泡泡消失在海里，就觉得很浪漫。”
“海总比山浪漫一点吧，山总给人感觉很苦情。父爱如山，读着就觉得特别有压迫感。很多民间怪谈，也总是说山中有妖怪。”
方棠就是个全自动抬杠机器，我说啥她都要杠我两句。
“小美人鱼虽然浪漫，但我还是更希望她活着。你说你自己恋爱脑，我起初还觉得你是自谦，现在看看你真的很把爱情当回事。为了浪漫，命都可以不要吗？”
她不仅杠我，还要杠我的价值观。
“你这个价值观，早几十年能跟琼瑶阿姨对上脑电波。”
我承认我急了：“你少扭曲我本意啊，我只是赞美小美人鱼浪漫，没有说就不希望她活着啊。而且琼瑶怎么了，琼瑶阿姨的博爱思想甩那些女德班成员好几条街好吗！”
然后我跟方棠在浪漫的海边，吹着浪漫的海风，吵吵起来了。
直到我吵得口干舌燥，嗓子痒痒，又开始惊天动地地咳嗽，把方棠吓了个够呛，差点给我拉医院里去。我俩才终于结束了这场乱七八糟的论战。
我被她扯回车里，抱着水瓶子喝水，听她骂我有病，第一次吃饭因为琼瑶吵起来了。
我乖巧喝水，顺便观察方棠的神色，她眉心舒展了一些。很好，我的心机终于算是没白费。娘的，吵架可真累。可看见方棠高兴些，我又觉得累死也值了。
我偷偷瞄她被发现了，她瞪我，我俩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终于笑出声来。
她乐不可支的时候特别可爱，眼睛会眯成一轮弯月亮，眼尾有淡淡的笑纹，左边脸会露出一颗小小的畸形牙齿，有点像虎牙。这是一张幼态和沧桑并存的脸，不论你喜欢什么风味，你都可以从里面任意截取自己喜欢的部分。她总不会让你太失望。
“小黎，你再帮我写点什么吧。”
我愣了愣：“写什么啊，我这个坑逼写手，居然还没被您从人才库里拉黑删除吗？”
“没有，小黎老师一直是我人才库里的皎皎白月光。”
我呸！我信你个鬼。
方棠送我回家，一路上跟我解释这个皎皎白月光绝非虚言。
“你不写《憾平生》之后，也没有停笔吧。今年公众号人生记实录上爆火的几篇非虚构推文，《那个被卖进婚姻的女孩》，《十八禁，禁锢的是十八岁之上的我们》，还有……”
“行行行，别说了，求你了。”我脚指头抠地，“我只是想给自己赚点学费而已。”
我说从《憾平生》流产之后，我想写的所有东西基本都流产了，如果有什么漏网之鱼，那就是这些纪实类的公众号文章。能写出来这些，也根本不是我的功劳，纯纯是当时初试过了，我开始愁专硕的高昂学费和海都的生活成本。
鹿姐看不惯我每天愁得薅头发，给我推荐了这个机会。
当时我们只是想赚点稿费，根本不敢做梦什么火不火的事，只是那个公众号自带的流量把这些文推成了十万加。而我确实比别人更敏感一些，在选题和文章切入上都更容易抓住痛点，最后算是互相成全。
“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你那个文风，换十个笔名，我也能给你刨出来。”
我不觉得我文风有多特别，公众号推文不都是那个味儿：“您可真是火眼金睛。”
“过奖过奖。”方棠转头问我，“小黎老师，你愿意为我，写一篇檄文吗？”
我忽觉我要触及一些很深的东西了。方棠这个庞大的密藏，在用这种方式，向我缓缓拉开大门。
而我这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可以以笔为剑，以字为刀，为我所爱，冲锋陷阵。
“你要讨伐哪个叛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