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氛围在作祟】
可以不可以的，先不纠结。既然拿到了《憾平生》的完本，就先看书吧。
我从包里掏出来《憾平生》，这是一本小小的书，看起来最多也不过二十万字的样子，装帧却很精细。外封是油画一样的青翠色彩，书名三个大字纵横其中，异常潇洒。
作者那里写了三个名字：黎痣，方棠，付春熙。
我这一生，至此二十三年，未曾有过极其遗憾的时刻，这一刻我是真的觉得遗憾。如若当初我坚持下来，作者那一栏，就不会有第三个名字存在。
但想想，即便是此时的我再回去面对当时的情境，恐怕也只能如此了。我确是庸人，创造不了奇迹，能从困境之中跋涉出来，已经竭尽全力，牺牲颇多。为此自扰，就更是愚蠢了。
我翻开书来，从半夜看到凌晨，从自己的手笔，看到别人的手笔。
当初我写完了起承转，却没有写完这个最后的合，而如今，虽然早知结局惨烈，却还是代入进去，一边哭一边用枕巾擦眼泪。
有关《憾平生》的悲剧，最让我难过的不是最后叛军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而是公主终于把叛军调教成了和她一样的人。生死一瞬，在爱人的身上发现，原来自己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
如果我们将在爱人的眼里，看清自己，那不堪的面貌，真的是我们可以接受的吗？
我给方棠发消息：“方棠，我哭死了。”
我泪眼朦胧地发完消息，才看清时间是凌晨四点。
太上头了，哪有这个时间给人发消息的。
我正犹豫要不要撤回，对话框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快去睡觉，明晚请你吃饭。”
夜晚会让人发癫，是真的，我就在发癫：“就我们吗？”
“你还想要带谁吗？”
“我不想要。”
“那就我们。”
方棠，我真喜欢我们这个词，特别是当你对我说的时候。
我开开心心地道了晚安，欢天喜地睡着了。从前我惶恐第二天的到来，因为第二天意味着新的疲惫和艰难，但今晚不，今晚我期待第二天的到来，因为第二天能见你。
方棠，我想见你，每分每秒。
第二天十点醒来，我又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好汉，感觉自己好极了，可以三拳打死镇关西。
我风风火火干饭，兴致勃勃上课，傍晚时分方棠给我发消息，说在校门口等我。
这个剧情，他妈的我也只有在写小说的时候，才敢痴心妄想。
一切都像梦一样，我摆脱闭塞的家园，来到繁华的都市，从前遥遥若星子的人，如今触手便可及。这太如梦如幻，不由得让人心生惶恐。
我只好告诉自己，开开心心做梦，不要奢望其他。我总不能连做个美梦的权力都没有吧。
我背着包走向校门口，走向我的专属梦境，校门口站着方棠。她依旧穿着那身黑裙子，暮色沉沉，在她身后无声铺展，如血残阳，如同华丽的幕布。我们是台前的两个演员，万众瞩目。
“太太，”我奔向她，“你要带我去哪里？”
方棠打开车门：“小黎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坐在副驾细细琢磨，其实我胃口并不好，三两口就顶住了，陪人吃饭的时候，时常有些扫兴。至于想吃什么，我也不是个嘴馋的人，清粥咸菜也能甘之如饴。
在大快朵颐这事儿上，边际效益可以说是非常之低。
“随便吃点什么都好，主要是我太想和你抒发读后感了。”
如果方棠不是在开车，我可能会直接贴上去抱住她的胳膊，以直女好朋友亲密聊天的形式，偷偷揩油。
“什么读后感？”
方棠转过脸来问我，岁月并未改变她分毫，她的语气与我们三年前通电话的时候一样温吞。只是从前打电话看不到她的神色，只以为她是含着笑意讲话的，如今把声音跟神情对起来，才发现这人只是语气柔和。
她面部表情其实并不丰富，胜在长相幼态，五官不尖冷，显得疏朗平和。
谁说外貌不重要呢，这样的方棠挑三拣四的时候，我只会觉得我是真的做错了，而不是她有意刻薄。
“就是觉得太苦了，像蒋昭和魏鸢这样的聪明人也这么苦，倒不如做个蠢人。一辈子不曾仰头见过天光，就也不会有那么多不可承受的烦忧，在炮火硝烟中干干脆脆的死了，免得被人抓起来，从身体到心灵，全部沦陷崩坏。”
我这种没出息的言论，并不招方棠待见。
“所以当初你口口声声说蒋昭魏鸢好好嗑，但你其实，并不好这口，对吗？”
时隔三年，她好像终于开始在乎我的想法了。
“你当初只不过是因为我是金主，所以才刻意迎合我？”
我心虚得很，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憾平生》既然都已经完结了，想来我说了也不碍事吧。
“我也没有不好这口，只是我能力有限。”我垂着头组织语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一个不自强的人怎么能明白如何塑造双强的主角呢？《憾平生》之所以能写好，是因为人设你一直把控得很严格，而我只是在你的人设和剧情上，烘托了一下氛围感。”
“你真的觉得自己是不自强的人吗？不够自强的人，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挤到海都来念书呢？”
我感觉她的目光如炬，投射到了我脸上，烧烂了那些冠冕堂皇的假面，裸露出内里不堪的觊觎。
我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挤到海都来念书呢？方棠，你可真会抓人痛处啊。
“因为……因为海都有我喜欢的人。”
我破罐子破摔了。
“我其实是个恋爱脑。”
爱情，真是自古以来最好用的背锅侠。方棠愣了愣，被我这一招破釜沉舟打了个措手不及。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焦灼和躁动，前面我说，我在《憾平生》里拿得出手的，也不过是营造一些氛围感。我既然敢这么说，就是真的信任氛围的魔力。
我喜欢感知氛围，也喜欢营造氛围。我一直觉得，只要氛围到了，不相爱的人也会做出类似于爱情的举动。
譬如此刻，红灯漫长，我们静默相望，这个氛围，真的很适合接吻。
即便我们，才相见两天。
“那你见到你喜欢的人了吗？”
我语气轻快：“见到了。”
却又颤抖。
就在此时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