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盛曲孰美
“瞧啊，好仙的公子……”
“快看快看，那公子冲着我笑了。”
“呸，小白脸一个，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说今日出舟的是花魁吗？怎么是个男的。”
各式各样的声音嘈杂纷纷，或男或女都围在秦淮之畔，热闹十分。
纪丰暖在人群后面蹦了又蹦依然瞧不见前方光景，索性蹲下身子做游鱼状，从众人身边擦过，挤到了人群前排。
“干什么，干什么……”
“别挤呀。”
她在见到那船上之人的时刻，一切的声音都在倏忽间远去。
舟上之人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玉带轻飘，藏入乌发之中，星辰与烛火便在那一瞬落入秦淮之下。
他一袭白衣出尘，是介于月色和雪色的第三种绝色。
桨声荡漾，他的眉目却沉稳如初，礼貌地微微颔首，收回落在纪丰暖身上的目光。
“他在看我——”女子娇怯又生猛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瞬间回了神，打量了那男子两眼，不知道为何，见他之时竟有故人之感。
“这位公子——”穿红戴绿的老鸨从船肚中撩帘走出，“你把我们家柳儿藏到何处去了？怎的不见她人？”
“她不愿意待在这里，我便让她离开了。”
“呵，公子，你是在这儿跟我装傻吗？柳儿可是我楼里最拔尖的姑娘，你凭什么让她走。莫非你是她的情郎，可就算如此，你也得拿钱来赎才行。”
“当年她入楼中不过是想当个厨娘，您何苦为了那一幅美貌苦苦相逼。”
“你——”那老嬷嬷闻言动了气，拍了拍手招呼着左右两个龟公上前推他。
那小公子瞧着体格健硕，却没有想到是个弱不禁风的主，俩龟公围上前去后几番推搡便将那人推入水中，还拿过一旁的桨朝水中冒头的人继续殴打。
周围的看客们见状一哄而散。
“什么有情郎，穷光蛋一个罢了。”
“等这么久也未曾瞧见柳儿姑娘，真是没意思。”
人潮往回涌动，可纪丰暖却没有退后，她举过上午捞过她的竹竿探到他的面前：“你握住这个，我拉你上来。”
那男人看了她一眼，而后坚定地搭上竹竿，顺着纪丰暖往回收的动作游到岸边去。
“可还好？”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纪丰暖看着面前湿漉漉的人，心跳侧漏了一拍：“我和公子素未谋面，公子为何要这样问我？”
那白衣男子也是一愣，望着面前之人竟露出一种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遗憾来，他把目光移下，看着她通红的手补充道：“我是说姑娘的手可还好？”
“还好。”纪丰暖摊开手掌，通红的掌心中水渍已无。
那男子笑了起来，抬手致礼：“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不必言谢。”纪丰暖慌忙回礼，看着周围稀稀拉拉的人群问道，“柳儿姑娘可是公子相好？我虽不懂这些风月□□，但瞧着公子是正义坦荡之人，对柳儿姑娘应当是真心。”
男子没有回她的话，听她继续说道：“我也没什么能帮公子的，这里有一贯钱，公子拿去给柳儿姑娘筹赎身的钱吧。”
纪丰暖将手中的一贯钱递了出去，秦淮水波荡漾，将二人的倒影印入河下。
他垂下眸子，看着她手里的那贯钱突然扬起唇角，清澈又明媚的笑意绽放在他的脸上：“多谢姑娘好意，可是这柳儿姑娘非我相好。”
“那刚刚那老鸨所言……岂非污蔑。”
“也不全是，柳儿姑娘确是我所放走的。今日游船时听见小舟上有哭声传来，上前询问才知其中原委，我听后实在不忍才出此下策擅自救走了她。”
纪丰暖闻言一愣，他却带着笑意继续说道：“至于银钱一事，”他抬手，指了指远处灯火通明的小楼，“柳儿姑娘的房间里面已留了足够赎身的银两。”
他抬手的刹那，纪丰暖分明看到有什么东西从他袖口飞了出去，难道面前这位面冠如玉的公子也是妖？
她不敢深究。
“姑娘可想要什么谢礼？”
“谢礼？”纪丰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摩挲着手里的铜钱，不由得想起盛九天给她看的那张丝帛上所写之事，她歪过身子凑上前去，格外认真地说道，“公子能不能给我一滴你的眼泪。”
那人被她的突然凑近吓了一跳，双手支在身后往后仰去，慌乱又小心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眼泪？”
他喉结上下一动：“姑娘不知‘男儿有泪不轻弹’吗？”
“若是如此，也不勉强公子了。”她起身，“家中还有人在等候，我得早些回去了。”
“姑娘——”身后之人叫住了她，“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她转过头去，头上发钗的流苏与青丝相绕，“我叫纪丰暖，公子贵姓？”
“免贵姓曲，曲沉玉。”
纪丰暖微微颔首，作别后往回路赶，就着两边的小摊小贩买了些绿豆糕和梨膏糖，自己吃了一碗云吞，将打包的东西给家里的大爷“盛九天”提回去。
她一路走得轻快，因着助人一事也觉得心中坦荡自在，只一个劲儿的想着向前，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人一直不前不后的跟着。
纪丰暖伸手叩响了盛府的房门，朱红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而门内，站着一身红衣，满脸阴沉的盛九天。
红衣艳艳，衬得他的肌肤更是洁白，身后榴花吹落在他肩头，更是美不胜收。
“君上，瞧我给你带的好吃的——”她一边说一边将手中打包好的点心举到他面前。
他的神色未变，冷冷地开口：“我不吃人。”
这话虽没逻辑，但纪丰暖却下意识地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去，看见一个黑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她也仅仅捕捉到一丝白色的衣角。
这时盛九天才松了语气，侧过身子让出一条道来：“进来吧。”
纪丰暖拿着东西进了宅中，盛九天一抬手身后的门便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君上缘何这么生气？”
“纪丰暖，本座与你之间的连接还未断，你那凡心在此之间不要乱动。”
“君上……我……我没有啊。”她急匆匆地解释，跟在他身后进了他的房间。
盛九天坐到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看着站在进门处不敢再往前的女子心中好似有一股无名的火燃起：“他很好看？”
“不及君上十分之一。”
“他出尘不染？”
“君上更是高岭之花。”
“他是雪色与月色之间的第三种绝色？”
“君上……”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站起来，逼近她的身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眼神里带着一股子妖孽劲儿：“那你说，本座与他孰美？”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纪丰暖干脆迎难而上，踮起脚尖凑到他的面前，直言不讳：“君美甚，他人何能及君也。”
盛九天的瞳孔在骤然间收缩，一丝慌乱又窃喜的神色从他眼底划过。
纪丰暖的心口突然砰砰跳了起来，她强忍着镇定，直到盛九天往后撤了半步。
她在他转身的时候捂住胸口，刚刚那跳动的“凡心”，是她的还是盛九天的？
“点心给我。”盛九天又坐回到了椅子上，伸手向她索要着东西。
“呐——”纪丰暖把东西递了过去，见他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才敢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盛九天拨弄着包着点心的油纸，看见里面堆叠整齐地绿豆糕时眉眼也温柔了下来。
“看起来不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斩钉截铁地回答。
盛九天拿起其中一块来，喂进口中的时候耳垂处莫名变得殷红。
“好吃吧？”
“一般。”用手指轻轻揩过唇瓣，沾到唇畔的绿色粉末被他擦落。
“君上，你说的眼泪一定要是凡人的眼泪吗？”
“怎么？”盛九天不着痕迹地把油纸重新盖到糕点上，“你还能哭出来不成？”
纪丰暖鼓着劲儿试了一次，却始终没有眼泪盈眶。
“妖与神仙都是没有眼泪的，”他一边说一边拿了一块油酥糖出来，“若是妖也有眼泪，那这个事情可就太容易了。”
“人有七苦，为‘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寻着这个方向去找就好了。”
纪丰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
隔天一大早，墙外便有脚步声响起，纪丰暖从依稀人语中听见——环彩楼的嬷嬷暴毙了。
环彩楼的嬷嬷便是昨夜使唤人将曲沉玉推下水的那人。
她慌张惊醒，走出屋门的时候看见盛九天正在庭院中练功。
她放慢了脚步往前，与他招呼：“君上，晨好。”
“这时间正好，要陪本座一起练功吗？”盛九天一边说一边收势，抖了抖衣服看向纪丰暖。
“君上没听见外面有人说环彩楼‘死人’了？”
“此事非本座所为，本座就算听见了也自然不关心。”
她咽了咽口水耐心说道：“昨日君上不是说人有七苦，这其中一苦便是‘死’，如此想来，我们或许能在环彩楼收集到眼泪。”
盛九天挑了挑眉，无形的压迫感给到纪丰暖身上：“看来你比本座还要着急些。”
“……”
“那本座勉为其难陪你去看看。”
“等等。”纪丰暖叫住了他，眼神上下打量着他的红色衣服说道，“君上要穿这身衣服去？”
“有何不妥？”
“按照人间的习俗，你这穿法或许有些犯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