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间秦淮
纪丰暖靠近的时候，洞中异响渐歇，她拍了拍石门问道：“君上，君上你还好吗？”
石门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缓缓打开，纪丰暖立即向洞中瞧去——盛九天正盘腿坐在寒玉床上，而在他身前的半空中漂浮着的是一幅详细的地图和对应的一些物件。
纪丰暖未识别出那些线条与他们从墓桑山带回来的羊皮卷上相叠。
“记上。”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从他苍白的薄唇中溢出。
纪丰暖赶紧以指为笔，将漂浮在空中的画像全部拓在了地板上，她画得认真，不时抬头，乌黑的发垂过她的侧颜，如香扇般的睫毛忽闪。
“可别记漏了。”盛九天挪开目光提醒道。
“君上放心。”纪丰暖边应边写，写到“天界”二字时，手指不由得一顿，粗粝的地板划破她的手指，鲜红的血液染到了她刚刚写过的字上。
那字突然如星辰闪耀了一下，纪丰暖撩起袖子随手擦了擦上面的血渍，然后接着“天界”后面的内容继续写了下去。
盛九天的眼皮在她手指擦破的一下跟着跳动了一下，他揣着心中突然涌动的不安，起身走到她的身侧。
“好了。”纪丰暖收手，在同一时刻，那漂浮在空中的地图和文字也全然消失。
被盛九天掷到一旁的羊皮卷突然裂成一块块碎片，原本属于上面的内容也在这一瞬间化为虚无。
盛九天看着地上的字迹，目光落在“秦淮”二字时顿了一下。
他拂手，地上的字迹如同符咒被收入掌中，他的五指渐渐收拢，神色也逐步恢复如常。
“走吧。”
“去哪儿？”
“秦淮。”
“君上去秦淮做什么？”
“晒太阳。”
纪丰暖站起身来，清澈如潭水的眼眸看向他，似嗔似怨地说道：“我还以为君上忘了呢？”
“君子之言。”
“那君上迟了我好多天，是不是能让我多晒几天太阳？”
“得寸进尺。”盛九天撇过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抓住她的手腕向上飞起。
脚下的命剑突然出现，纪丰暖摇摇晃晃地站稳，看着面前御剑之人只觉得他身姿格外挺拔好看。
“御剑之术，本座再教你一次。”
…………
纪丰暖看着陌生的周围，也不知道越过了几重山。突然一阵疾风刮来，吹得她差点跌落命剑，幸好她手疾眼快，抱住了盛九天的腰身才免跌落。
她把头埋在他的腰后，大声地喊着：“君上，此处的风好大。”
没有等到回应，反而在骤然间，瞳孔被刺目的光穿过，令她一阵晕眩，窒息的感觉压迫着她最后一丝清明。
“噗哈——”她从水中吐出一口水，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映入眼帘的刺目的光亮和陌生面孔让她不由得在水中也后退半步。
嘈杂的声音刺激着她的耳膜，她侧过头拍了拍耳中的水听见那些人一个接着一个喊着：“姑娘，河下水寒，快些上来。”
盛九天呢？
她环顾看着河水的两侧，却没找到熟悉的身影。
有人向她伸出了竹竿，一个劲儿地让她握住竹竿，他们合力将她拉上来。
她手碰到竹竿的那刻，岸上的人便立马将她往回拉。
浮到岸边时，众多双手来接她，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拨开众人率先探到她的面前。
“我来吧。”他笑得温和儒雅，与妖界那个矜贵疏离之人判若两人。
“这小姑娘与你是何关系？”握着竹竿的大哥侧过头问道，看着他将水中之人搀扶上岸。
他笑而不语，眸子里却突然盈满暧昧，光这一神色的变化便叫周边的人住了嘴，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今日之事多谢各位，来日得闲，定上门拜谢。”
他拱手致礼，站在他身旁的纪丰暖却抖如筛糠，掉落一身鸡皮疙瘩。
盛九天领着纪丰暖穿过重重人群拐进一条安静的小巷，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盛九天轻轻一抬手，二人的衣服便瞬间变得干燥。
纪丰暖加快两步跟到他的身侧去，小心翼翼地问着：“君上，我飞得好好的怎么会掉到河里去？”
“说明飞得还不够好。”
“那为何君上没落进河里。”
“因为本座飞行可以不靠御剑。”
他说话时眼角眉梢带着一层朦胧的笑意，温暖的阳光照到他的脸上，纪丰暖才发现他肌肤白皙如上好的德化白瓷，如脂如玉，惹人艳羡。
这般倒叫脸黑的纪丰暖有些自卑起来，她抬起手用袖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滴溜滴溜的黑眸来：“君上，那我们去哪里晒太阳？”
“宅子里，屋瓦上。”
他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二人漫步走着，约莫半个时辰后走到了一所宅子前，宅子的府门前挂着“盛府”的牌子，两边的柱子上刻着“山上高送溪畔竹，清风才动是知音”的门联。
盛九天迈上台阶推开了房门，庭院中的榴花翻动一地，娇艳的红花辗转落地。
纪丰暖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屋中，清风拂袖，他挥动手掌从满地花瓣中盖过，那些鲜红的花便瞬间消失殆尽。
“君上，这是你在人间的宅子吗？”纪丰暖看着整个布局与在妖界他的住所相差无几的宅子问道。
“是。”盛九天说着便足尖轻点，踩过石榴树，越上屋顶。
“妖界没有光，我们这些妖便会想办法来得到光助长修炼，所以也会有不少的妖会来人间游历，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窥见这一方天光罢了。”
纪丰暖在榴树下往上望着，一边打量如何上去一边接着他的话问道：“可是人间不是有捕妖师吗？他们不怕危险吗？”
“若是善于隐匿且不动凡心，怎么会有危险，”他卧到屋瓦上去，刺目的阳光覆盖在他的身上，他抬起手来将那光挡住，又在忽然间张开手指，食指和拇指一点点合拢，直到刚巧握住太阳的上下两侧，“被俘被屠之妖，多是动情之人，可凡人薄情，知道真实身份后怎会还如从前倾心待之？”
纪丰暖凝神念咒，踏着榴树飞上青瓦，踉跄两步踩得瓦片清脆作响，盛九天闻声侧过头来看着她，看着她笨拙的背影时眸子不由得颤动了一下。
“君上，我飞上来了。”她兴高采烈地转过身去，脸上满是欣喜。
盛九天在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别过头去，用手背盖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纪丰暖学着他的模样卧躺下，把手放在脑后，盈盈笑意始终挂在唇角。
“君上，你说妖动了凡心没有什么好的下场，那天界的神仙呢？他们会动凡心吗？动了凡心还能有好的结果吗？”
盛九天的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笑意：“他们连心都没有，又怎么会动凡心。”
“那君上呢？”纪丰暖侧过头去，看着他挺拔的鼻梁问道，“那君上会动凡心吗？”
“本座亦没有心。”他淡淡地回复道，“本座到凡间可不仅仅是为晒太阳一事，你我之间的连接也要早日解开才好。”
他说着话，抬起手臂一卷丝帛飞出，上面有墨色的字迹，纪丰暖从左往右看去：“人间七苦，以泪作引，断思连……”
纪丰暖眸子一动，说道：“所以是要用凡人的眼泪做引？”
“是。”
“听起来很容易的样子……”
晚风吹过，二人直到夕阳西沉才从房梁上下去，秦淮的夜，繁华吵嚷。
纪丰暖捂着肚子把下巴搁在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她瞥眼看了一下盘腿坐在榻上之人忍不住问道：“君上，都来秦淮了，真的不要吃点东西吗？”
“你若喜欢，自己去吃便好。”
“可是，我一没银子，二也不能离你太远……”她垂头丧气地说着，“到时候在大街上变成一块炭了怕是要把捕妖师都给引来。”
盛九天睁开眸子，将手中的一贯钱送到纪丰暖的面前。
她捧着铜钱眸子笑得眯了起来：“多谢君上。”
“等等。”盛九天抬手将自己束发的红色发带取了下来，他起身走到纪丰暖的面前，从一贯钱中取下一枚用此带穿过再重新交与纪丰暖的手中，“戴着这个，便不会因为距离变回原形了。”
纪丰暖忙不迭地把那物放入怀中，抬头的刹那，脸颊被他的发丝拂过，温柔的触感让她有一瞬间的晃神，直到盛九天撤回一步她才回过神来。
她举着那贯钱冲盛九天摇了摇：“君上，等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盛九天背对着她颔首，听见她轻快的脚步声向门外走去。
纪丰暖来到大街上，好奇地看着街边小贩上叫卖的东西，酥糖，绿豆糕，云吞……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她攥着钱继续往前走去，再往前走，便是秦淮河畔。
她在那里，生活过数百年。
听过风月琴筝，也见过铁马金戈，尝过倒入河中的玉液琼浆，也仰望过终日不灭的烛火煌煌。
前方人头攒动，像是有什么热闹的事情，纪丰暖加快脚步迈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