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妖君与炭
等到大殿中重新安静下来后,盛九天才把怀里的那块炭拿了出来,他的手肘撑在案几上,看着手中黑不溜秋的那块炭时鬼使神差的突然念道:“小煤球。”
被拘于原型的纪丰暖无声怒吼:“是炭,不是煤球。”
盛九天失笑,弯起的唇角仿若那瓣垂下的兰花,他放下的手中的炭块,一挥手便将纪丰暖变回了人形。
纪丰暖坐在案几上,杏目圆睁怒气冲冲地看着他;她心里想的什么盛九天一概清楚,往后倚在榻上,半合着眸子又念了一句:“小煤球。”
纪丰暖咬了咬后槽牙正准备反驳却又听见他接着说道:“偏殿腾与你住,离本座近些你便不会害怕突然变为原形。”
“偏殿宽敞吗?”
“宽敞。”
“那偏殿离君上的房间有多近?”
盛九天突然闻言突然睁开了眸子,清亮的眸子从纪丰暖的面上扫过,薄唇微启:“一墙之隔。”
纪丰暖闻言眼眸一亮,佩服地说着:“不愧是君上,果真思虑周全!”
盛九天难得语调慵懒,可瞧她说话时神色正经又满是钦佩的模样倒叫他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羞赧。
可让纪丰暖住在离他近的地方,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他自己。
这只没什么本事的小妖若是在外受了伤,丧了命,吃亏的终究是他,他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情要做,怎会由着她胡来。
“对了,”盛九天微微侧面拨开面颊旁垂落的青丝,语调温柔却不容拒绝的说道,“你在这妖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本座赏你一官半职做着全当抵了你住偏殿的租费,如何?”
“何官何职?”
“本座身边的妖奴。”
“妖奴?”她呢喃着这两字,在秦淮河畔的时候她只知道酒楼里的店小二被人唤做奴才,难道她要靠传菜让自己能安心住在偏殿之中吗?
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盛九天神色一怔,唇角偷偷抿起笑容,垂头:“那倒不用。”
纪丰暖正准备再仔细问问却被盛九天起身的动作打断了话语,他从榻上站了起来,负手而立,微微一倾身子看向皱着眉头还坐在案几上的纪丰暖说道:“走吧,先去去看看你的偏殿。”
他脚下步子一转,往台阶的方向走去,逼人的压迫感消失,纪丰暖连忙从案几上站了起来,跟在他的身后往外面走去。
去往住处的道路不远,只是周围暗色沉沉,目之所及之处皆是墨色,一片绿植都没有。
纪丰暖提着裙摆往前走,踏过水池上方设置的石步,水池中荡起阵阵涟漪,拨散了倒映在其中的斑驳星光。纪丰暖驻足抬头,看见了头顶上方遥不可及的星芒。
盛九天听见身后的跟随的脚步声停顿下来便回过头去看她,她站在水池中最中央的石步上,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天上。
“星芒,便是妖界唯一的光,”盛九天也抬起头来,“幸得有这星光,妖界才能分辨所处之时是白昼还是黑夜。”
纪丰暖收回望向遥远处的目光落在他衣服上的暗纹上,那些旖旎而整齐的丝线,勾勒着兰花的模样:“妖界万年没光,君上可有想过办法?”
“想过,也做过。”盛九天迈开步子往前面走去,纵身一跃跳到岸上,“穷尽办法,却没有结果。”
纪丰暖跟了上去,看着语调轻松而神色平静的他竟默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住所,两人的房间由一河流相隔,一架石桥架在其上,纪丰暖跟着盛九天的步子踏上石桥。
纪丰暖站在桥上,看见尾娘正指挥着人将屋子中的杂物往外搬去,尾娘捂了捂额头的汗珠后转身,也就是那一刹那,她看见了石桥之上,站在盛九天后面的——纪丰暖。
尾娘盯着她看了良久,一种恍若隔世的目光逡巡在她的面庞,纪丰暖带着胆小之意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挪着脚步躲到盛九天身后去,想要借他高大的身子挡住自己。
尾娘见她藏身于妖君之后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失态,急忙挂上笑意道:“见过君上……也见过姑娘。”
纪丰暖也学着她的模样福了福身子以示回礼,然后才跟在盛九天的身后往偏殿处走去。
尾娘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仿若尖刀要在她身上戳出一个洞来,纪丰暖小跑了两步走到了盛九天的另一侧,避开了尾娘。
尾娘倒是毫无顾忌,歪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后问道:“这位姑娘,好似见过。”
纪丰暖连忙摆手回应:“前些日子才得幸修为人形,姑娘与我何曾见过?”
盛九天也把目光看向低了他一个头的纪丰暖,在她的面上停了良久,看见那眉眼之间的茫然无措后才替她解围道:“尾娘认错人了,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小妖。”
尾娘颔首不再多言,领着二人进了房间之中。
盛九天只是扫了房间一眼,看四周布置得当便没有多做逗留,短暂地坐了一会儿后便起身离开,尾娘将他送走后又重新回到了偏殿之中。
这下偏殿之中只有纪丰暖与尾娘二人来。
“姑娘坐吧。”纪丰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尾娘坐下。
“不必如此客气,姑娘叫我尾娘就好。”尾娘一边说一边提着裙摆坐下,看着有些局促的人问道,“姑娘可有名字。”
“尾娘叫我纪丰暖就好。”
“纪姑娘,也请坐吧。”
纪丰暖点了点头坐在了尾娘的对面,气氛仿佛尴尬到了极点,她垂着头不知道要怎样打破这僵局。
突然之间一股寒气袭来,纪丰暖惊恐地看着突然探到面前的脸吓得往后一仰,她没有摔倒,被一个更寒凉的蝎尾勾住了妖身。
“纪姑娘与我一故人实在相似……”尾娘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要触上她的面颊,纪丰暖吓得下意识地将双手挡在了身前,尾娘在触摸到她手臂的时候却被突然冒出的火光灼伤。她吃痛地往后一躲,迅速地直起身子,看了眼被灼伤的手后又将不可思议的目光投向纪丰暖。
“你会火咒?”
又是这句话。
纪丰暖放下手怯生生地看向尾娘,红润的朱唇轻轻张开,说出一句道歉来。
尾娘被那句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不知所措,只是她看向纪丰暖的目光里依然满是探究,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你是从何处习得的火咒?”
“尾娘不知,我原身是炭,火咒是我天然会的东西,”纪丰暖抿了抿唇继续说道,“炭将燃烧作为一生目标,怎能不会火咒?”
尾娘低头一笑,轻挽起一边垂下的丝帛:“可是这御火之术在妖界还是不要轻易使用才好。”
纪丰暖看着她,只见她若有所思地打量了自己一眼后往偏殿的门外走去。
还坐在原位的纪丰暖已经扣紧了手指,等到尾娘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偏殿的门口时她才松了一口气,捂着胸口站起身来往内室走去。
可纪丰暖心中余悸未定,脚下的步子走了又停,这是第二个让她不要在妖界使用火术的人,可是妖界没有光,按道理说,火是唯一制造光的办法,为什么却人人避而远之。
这般思索着,她的眉头轻轻皱起,下定了主意隔日便找盛九天问个明白,眼下还是缓缓精神,好好将养才好。
纪丰暖坐到床上后躺下,看着盘根错节的房梁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只是这恍惚没维持多久她便沉沉睡去。
偏殿之中不像皎月洞里,光是温度,都要格外适宜很多,只是不知为何,睡到半夜她竟觉得身上突然涌起一阵寒凉,她迷迷糊糊地躺着,那寒冷越发使人昏迷。
纪丰暖一觉睡到白夜更替,即便没有晨光透进窗户。
她起身去找盛九天,想将心中的事向他问出。
跨过木桥便到了他的住所处,他的门外站着一个男人,纪丰暖细细打量了一番认出此人便是盛九天的另一位护法——杜川。
她走上前去,礼貌地询问道:“杜护法,君上可在房间里?”
“君上不在,”杜川瞥了一眼门内后继续说道,“姑娘若有事要问君上可晚些时辰过来。”
纪丰暖点了点头,脚下的步子转动,向着木桥的方向行去,要走上桥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侧过头看向杜川。
她轻轻挑了挑眉,河风拂过她的发丝绕在下巴处:“杜护法所言可信乎?”
杜川点了点头,手却不由自主地抬起一个角度挡在房门前。
纪丰暖重新走了回去,直视着杜川的眼睛说道:“杜护法或许还不知我本是一块炭木,得君上灵力滋养修为人形,若是君上离我太远我便不能维持这番样貌。”
杜川往后退了半步避开目光说道:“纪姑娘,君上真的不在房间内。”
说话间,一个着黑色劲装的男子却从房间内走了出来,穿戴整齐的盛九天看着门前只用一根绸带绑着乌发的纪丰暖时不由得一愣。
“昨夜可还休息得好。”他率先提问,一个眼神给到杜川,示意他退下。
纪丰暖学着尾娘的仪数福身后站起:“一切都好,只是夜深之时不知为何身上涌动一阵寒凉。”
盛九天走到她的身侧前笑了笑应道:“应是本座扰了你清梦。”
纪丰暖跟着他的动作转了身,看着他神色轻松地继续说道:“走吧。跟本座去墓桑山寻一人,让他解开我们之间的连接。”
“那解开后,我会重新变回炭吗?”
盛九天愣了一下后没有回话,抓住她的手腕便向空中腾去。
纪丰暖吓得不轻,看见逐渐远离的地面不由得头晕目眩。
盛九天见状右手竖起两指比在面前,嘴里念念有词,霎时间一柄利剑从他胸口处剥出,绕至二人脚下。
脚下有了着力点时纪丰暖才偷偷松了口气,她抬头,看见盛九天的手从她的手腕处退离。
“等从墓桑山回来,本座送你一把武器做你的命剑。”
“可惜炭不需要在天上飞……不对,”她错愕地看向盛九天:“君上的意思是……我不会变回炭身?”
她的语气里满是欣喜,盛九天闻言也不由得扬起唇角,意识到自己高兴时他又不由自主地将那笑容压了下去。
严肃,妖君要保持严肃。
呆在他身后的纪丰暖对于他这瞬间里的千回百转毫不知情,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之中,还学着盛九天的模样偷偷展开双臂模仿御剑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