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与狗竞食
果然，李好施故意在济福堂正门前停下来，摆了张虎皮大椅子和阴阳大方桌坐在路中间，又吩咐小煤球将一盆吃食摆在他面前。说是吃食，其实就是剩饭里拌了些酱油和几块肥肉。那只饥肠辘辘的大花狗见了肉就狂吠着想往前冲，小煤球紧紧拉住链子才勉强控住它。
李好施告知路人今日他亲自坐庄开局，让大家押乔泊柳和大花狗哪一方能够吃到食盆里的“佳肴”。阳者乔泊柳胜，阴者大花狗胜。赌局已开，一部分人觉得这是个白赚的机会啊，纷纷哄抢着砸钱买大花狗胜，而另一部分人只见过犬斗犬，还没见过人斗犬，也饶有兴趣地驻足欣赏。
围观人越来越多，喝彩声也越来越响。乔泊柳惴惴不安地往济福堂敞开的窗口内瞥了一眼，只见方年生仍气定神闲地在为大叔号着脉，望闻问切，一如平常。乔泊柳稍稍松了口气。
“放！”李好施一声令下。
小煤球走到乔泊柳跟前解下他脖子上的扣锁，并趁机贴近他的耳畔，低声说道：“抢到吃的，赌债减半。”
乔泊柳惊愕地看着小煤球又看向食盆，拳头逐渐攥紧，下定决心与恶犬竞食。几乎是恶犬跳跃出去的刹那，乔泊柳的双腿迅速跟上，在狗嘴接触到食盆的瞬间临门一脚将其向左踢开。随即，乔泊柳跑向左侧，却被从后袭来的恶犬扑倒，眼见那口尖牙利齿就要撕咬向自己的后脖，他急中生智地抡起地上的石头反手怼上狗嘴，恶犬的牙顿时被硌得生生断了一截，疼得连连摆头。趁此机会，乔泊柳一个驴打滚从恶犬爪下脱身，连滚带爬地捧起了食盆。红了眼的恶犬一口咬住乔泊柳的手肘不松手，端着食盆的乔泊柳的手也毫无松懈的迹象，双方就这样拉锯着僵持不下。
“喂喂喂花兄你轻点啊！”吃痛的乔泊柳脸已经拧成了一股麻绳，对着恶犬怒骂道，“亏我还对你刀下留情呢，你怎么就不懂知恩图报！他们说你是畜牲，你就真把自己当畜牲啊！！”
人狗夺食的精彩场面惹得群众惊叫连连，鼓掌助威。本在济福堂外排着长队看病的女人们也按耐不住好奇的心，一边扒拉着人群往里面探头观战，一边呼唤着方年生出来看这场竞食战。听见群众呼唤着方年生的名字，乔泊柳心下一沉向窗户投去畏畏缩缩的目光。恶犬趁他卸力分神的片刻，松开利齿，快速叼着食盆欲钻出人群。
“阴方大花狗胜。”李好施看着遍体鳞伤的乔泊柳笑道。
乔泊柳却只是灰头土脸地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肘，望着那扇窗户后正为大叔开药方的方年生出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方年生宛如一座高山仰止的玉峰，抑或玉峰绝顶上的青松，任闹市鸡飞狗跳乱哄哄，他自岿然不动。
正当赌赢的群众相互庆贺时，人群中一个披着高粱红黑兰纹连帽斗篷的小孩突然指着人群外的大花狗咯咯咯大笑起来。疑惑的众人循着小孩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大花狗陡然松口叼着的食盆，此刻正一个劲儿往一个彪形大汉的怀里蹭，又极力撒欢儿地朝彪形大汉摇着尾巴，嘤嘤地呜咽着，而彪形大汉也泪流满面地抱着大花狗。原来，李好施狗肉店里的狗都是他唆使手下去镇上各处诱拐来的，这下大花狗是重逢旧主人了。
“乔泊柳，赌局还没结束！快把吃的抢回来啊！”几个剑走偏锋买乔泊柳胜的老实人唾沫横飞地鼓励着乔泊柳。
是啊，还没结束，那可是十两银子啊！乔泊柳踉踉跄跄地支起身，拖着沉重地身体走向人群之外的食盆，脚一步一步，血一滴一滴……终于，他走到了食盆前，弯下了破损的膝盖。
“吃下去！吃下去，吃下去！”
乔泊柳将脏污的手插进冰冷的残羹中，舀了一口缓缓送进嘴里。
“好吃吗？”围观人问道。
“好吃。”乔泊柳笑道，眼眶却红红的。
这局，乔泊柳赢了。赌局结束，路人散去，李好施也戏耍累了，打道回了府。
乔泊柳刚准备放下食盆，一碗清水却突然举到他面前，原来是那个穿着高粱红斗篷的孩子。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啊，乔泊柳顿觉春风化雪，豁然开朗，人间值得，道了声谢谢就接过碗吨吨吨地往下灌。
“慢喝，别呛死。”孩子一字一顿地说道，缓缓抬起苍白的头颅直视着乔泊柳，眼神阴鸷，唯胸口处的血窟窿引人瞩目。
乔泊柳猝不及防地向孩子喷出一口水，尾音还带着颤动：“肉包子！”
鬼童子弯起嘴角：“肉包子，好香，我喜欢。”
面对鬼童子的逼近，乔泊柳一边往后挪着屁股，一边慌乱地将手伸入怀中掏家伙：“你不要过来啊！再过来我喊人了啊！”
不明真相的过路人见乔泊流此般，又猜想是发疯了，纷纷跑得飞快。
岂料鬼童子跟个小大人似的背着手道：“想摇铃传音烬灭孤叟收我？亏我还把大花狗的主人拉来声东击西呢，你怎么就不懂知恩图报。他们说你是畜牲，你就真把自己当畜牲啊。”
天呐，这小孩是成精了吗，学舌学得如此快，他是属鹦鹉的吗！
乔泊流无奈对他三跪九叩道：“大哥，大伯，大爷。您到底想干嘛啊？您是觉得我还不够惨，想再助力一把吗？”
鬼童子道：“那个观雾冷冰冰，一句话都不和我说。还是你有趣，我要你陪我玩儿嘛。”
乔泊柳蹭地一下弹起身，拍拍屁股就拖着疲乏的身子往前走：“玩啥玩，我要努力赚钱，养家糊口。”
鬼童子跟在他后面走着，稚嫩地问道：“赚钱？养家？你？”
乔泊流眼中顿时散发出万丈光芒：“没错，我决定了。我要洗心革面，振兴旗鼓，日入斗金，开枝散叶。”乔泊柳把自己会的四字词全给填了上去，以彰显自己的豪情壮志。
“什么时候决定的？”
“就在我说我决定的时候。”
另一边，方年生透过窗斜眼看着乔泊柳和鬼童子肉包子远去的背影，不禁陷入沉思。而方无的呼唤声却打断了方年生的思绪，方年生嘱咐小牛给后面的病人看病，自己随着方无走进内室。
方无捻着胡子道：“你怎么看？”
方年生道：“渺渺宗人不会不知道鬼童子缠上了乔泊柳。他不露面，定是藏于暗处等待着玉面皇的出现。”
方无赞许地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好。”
方年生略微惊诧：“什么？”
方无：“今日李好施故意在济福堂外开设赌局，既是羞辱他，又想试探你。你没有帮他，很好。”
方年生没想到方无话题转换如此之快，只是应和道：“瞬余训示，不得结仇怨，不得交密友，年生铭记于内，不敢忤逆。事实上，我与乔泊柳不过君子之交淡如水，现在是，以后应如是。”
“那个下九流怎会称作君子？”方无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嘲讽，他是最看不惯乔泊柳这种品行不端、不思进取的后生的，所以明里暗里一点面子都不会给。
……
而此刻那个下九流正蹲在江边给自己清洗伤口，上药包扎。肉包子显然有些畏水，只敢坐在台阶上瞪着圆咕隆咚的眼睛观察并学习着乔泊柳的行为举止。处理好伤口后，乔泊柳以江水为镜，用手掌舀起一捧水使劲儿搓洗着脸上的墨字。正洗着，来了两个来江岸洗衣服的大娘。听及大娘们谈及今晨发生在南浦江乌篷船的命案，乔泊柳也不管脸有没有洗干净，唤起还没回过神儿的肉包子，一溜烟儿朝另一个方向跑去。